第五卷 京華煙雲雪滿天
第三百三十八章 張憤青
「晚了。」張居正朗聲笑道：「吏部尚書李默，新任禮部尚書趙貞吉，已經放出話來，要教訓你這個『無知狂吠』的小子。」
「先生……」他走的十分著急，沈默叫都叫不住。
沈默叫來鐵柱一問，那錦衣衛腰牌已經被朱十三要回去了，便不敢一口篤定道：「晚上給先生准信。」
「足足十天呢。」柔娘輕笑道：「您可真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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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點點頭，報以微笑道：「我睡了多久？」
「有什麼不妥嗎？」望著青石板上綻放的一朵朵水花，沈默輕聲問道。
「不瞞你說，十五萬兩銀子的賑災糧食和藥物才請動的。」沈默苦笑道：「我岳父的家底都要掏空了。」這件事本就不可能瞞人，所以他乾脆直說。
走近了沈默才發現，那人竟然是張居正。小張大人也看見他了，這才放過氣沖沖返回東廂房的李時珍，朝沈默拱拱手，不好意思笑道：「拙言兄……」
那一刻，沈默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他覺著有些丟人，便伸手去擦。可那淚水越擦越多，雙眼一片迷濛，除了哭成淚人的若菡，什麼也看不見。
雨中北京城，兩個傻瓜在夢囈……
「您自己去看吧。」柔娘笑著讓開了去路。
「哦……」一聽到「李時珍」，沈默突然回過神來道：「若菡怎麼樣了？」
沈默朝她
「可不是么。」柔娘點頭道：「自從喝了李神醫的酒，就一直睡到現在呢。」
沈默撓撓頭道：「十天？」
「病人已經治好了。」一個身穿布袍，面色黝黑，精練乾瘦中年人站在門外，對出來的沈默道：「只好再調養十天半個月，就可以複原如初，不留一點病根。」沈默連忙道謝不已。
這時裏面傳來李時珍的聲音道：「你們家王爺找我幹什麼，在下心知肚明，請你轉告他，那件事除了要養要治，還得積陰德……現在天暖和了，疫情隨時可能爆發，到時候死上幾十上百萬人，這筆賬可要記到他頭上了！」
「這傢伙，把我灌醉了有何企圖？」沈默活動一下四肢，感覺有無窮的力量湧上來，頭腦也許久不曾有過的清明。
「這個老傢伙……還真是冤家路窄哩。」沈默暗暗皺眉，他知道張居正和徐階他們是一路的，所以有抱怨也不表露出來。
李時珍眉頭一皺，無奈點頭道：「好吧……不過我現在就得離開這。」說著搓搓手道：「我已經在大柵欄的和悅客棧找好地方了，你晚上派人捎個信吧。」說完要往外走。
「你……」張居正不悅，但很快壓制住
如今，鬱悶的雲紛落成雨，最好的春天便來了。
「此一時彼一時。」沈默坦誠道：「我現在的鬥志急轉直下，不希望惹事。」經過與若菡的生離死別，他的人生觀難免發生了一些變化。
張居正以為他怕了，擊掌為他鼓勁道：「現在大明的財政，已經是山窮水盡了，這次地震更是雪上加霜，聽說有地方的賦稅已經徵到嘉靖四十年以後了，如果再不想法子，真不知道明後年怎麼過下去？現在你提的法子切實可行，就是我大明的生財大道！」
「裕王對在下有恩典，太岳兄對在下有隆情。」沈默輕聲道：「幫忙肯定是沒話說的……只是這李先生脾氣有點怪，不是他願意的，誰都得碰一鼻子灰。」
「您可不能冤枉李神醫。」柔娘擱下陶罐，掩口輕笑道：「李神醫說，您憂懼過度，身體又嚴重透支，已經到了大病一場的邊緣，是他用千日醉讓您長睡不起……他說睡覺是最養身子的，比靈丹妙藥還管用。」
春雨中，一位俊彥慷慨陳詞道：「語曰：『日中必熭，操刀必割』，我輩青年當有三份俠氣，七分膽氣，毅然以天下為己任！豈能委順以俟時乎？況今榮進之路，險于榛棘，惡直醜正，實繁有徒。若是學那些官僚們『內抱不群，外欲渾跡』
沈默點點頭，輕聲道：「只有一個李時珍啊……」發完感慨之後，又問朱十三有沒有遭牽連，鐵柱道：「挨了三十鞭子，還特意過來讓大人安心呢。」
「最多三個月。」
兩人正說著話，前院一陣吵嚷，不一會兒，李時珍又氣呼呼的倒回來了，身後還跟著個打著傘的男子，正在亦步亦趨地追他。
「你不是請來了么？」張居正微笑道：「如法炮製不就行了？」
兩人各自撐著傘走了一段，張居正才開口道：「你要小心了。」
「趙貞吉？」沈默吃驚道：「他不是在南京么？」
那中年人自然是李時珍，他擺擺手，示意沈默不必多禮道：「既然你倆都沒事，我便要回去了，如果真感謝我，就派來的時候那種驛馬把我送回去。」
鐵柱湊過來，小聲道：「裕王府知道李先生進京的消息，昨天派人請他去給王妃瞧病。」
沈默點點頭，便跟他漫步在空寂無聲的雨巷中。
「這一出啊，叫『延醫難』。」張居正苦笑道：「不瞞您說，裕王妃有些抱恙，非得李大夫給瞧瞧
沈默一把抱住自己的未婚妻，緊緊地，生怕又得而復失了一般，彷彿要將她揉進懷裡，合二為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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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將張居正送到門口，本想與他揮手作別，卻被張居正一拉衣袖道：「咱們聊聊。」說著做了個請的姿勢。
「不見得吧？」張居正笑笑道：「要真是無辜，幹嘛寫那篇文章呢？我看你就是想要，一石激起千層浪。」
良久良久，也許是天長地久，門外響起一聲不合時宜的咳嗽聲，兩人趕緊分開，沈默輕攏一下若菡的髮絲，給她蓋好被子，小聲道：「我先出去一下。」
沈默微微撓頭道：「其實我是無辜的……」
張居正有些頭暈道：「王爺連個零頭也出不起，江南富豪可真厲害。」
若菡乖巧地點點頭，柔順的像小貓一樣。
「陛下將你會試奪魁的文章，下發給內閣、六部、九卿，科道言官，命他們各自就此上書。」張居正輕笑道：「恭喜你啊，還沒考完科舉，就名動九卿了。」
沈默是被一陣淅淅瀝瀝的細雨喚醒的，他沒有急著睜開眼，而是凝神傾聽窗外的滴滴答答聲……其實他知道，春天已經來了，因為風不再料峭，河流開始解凍，陽光變得和煦，人們也除下厚厚的棉襖，但他始終無法將冬的印記抹去，因為還差這一場春雨。
沈默打量著這位熱血青年，心說：「今年憤青特別多，怎麼又遇見一個？」但他也知道，既然已經引起風波，再退縮就是豬八戒照鏡子，兩面不是人了，只好苦笑道：「太岳兄，讓我們一起去逆天吧。」
攥拳尋思半晌，張居正一跺腳道：「好，我回去就請示王爺！」
「十天前進的京。」張居正道：「華亭公一身兼著內閣和禮部，擔子太重了，便舉薦趙部堂分擔下禮部的差事。」
「爺，您醒了？」一聲驚喜的嬌呼，讓沈默將視線投向庭院中央，只見柔娘撐一支油紙傘，提一個小陶罐，柔柔弱弱的站在那裡，滿臉歡欣的望著自己。
再也按捺不住心裏的激動，沈默翻身起床，活動一下酸麻的四肢，穿鞋下地，推開了房門，便看到斜風細雨中，地上樹上都萌出一層嫩嫩、淡淡的綠。那無聲無息的綠，如一彎輕漾的湖，他的嘴角也漾起發自內心的微笑。
「要多長時間？」張居正問道。
「把我用最短時間送回陝西去，等把瘟疫防住了，我自然會回來。」李時珍在屋裡道。
閉著眼睛，他便能想象，那閃亮而柔和的雨絲，濕了樹梢，潤了土地，讓整個世界都變得清新起來，不再是滿天的陰霾……那深灰色的雲是積攢了一個冬天的憂愁憤懣、痛苦不快吧？
沈默趕緊還禮道：「太岳兄，您這是演的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