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三百八十七章 用眼神殺死你！！
這時候，一個老頭突然蹦出來道：「諸位，我們聯名寫請願書吧，請大人代為上呈民願。」引來眾人的一片贊同聲。
「啊……」沈默暗罵一聲，信口道：「被那母親感動的。」
沈默自然不會言敗，雖然他眼睛開始不適，但發現對方的眼睛已經跟兔子似的了，便繼續堅持下去。
「第一，他們知道，現在要了我也不會給，就算搬出陸炳也白搭。因為東西不是人，在我這擱著也無妨。」沈默伸出兩根指頭道：「第二，他們自信，早晚會有辦法讓我乖乖交出來的。」
「留下他幹什麼？」沈默沒好氣道：「自取其辱嗎？」
「願意願意……」黃十連聲道。
「那就接著打！」沈默眼皮一捶道。
黃十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原告來著，怎麼稀里糊塗成了被告？便開始大聲喊冤，說妹妹是與哥哥串通一氣，潑污自己，云云。
最後兩人望向府尊大人道：「大人的意思呢？」
黃十終於忍不住道：「別給他往臉上貼金了，他要真是個人，怎會幹出天理不容之事呢？」
「民願，就是本官的態度。」沈默微微一笑道：「現在，將來也是，這件事上是，別的事情上也是！」這話說的太漂亮的，引得眾人一片歡呼，高贊「青天大老爺」！
陸公子氣得差點被門檻絆倒，使勁點點頭，便氣呼呼的走了。
「這孩子從小就懂事。」說到這，女子竟不能自已的掉淚道：「從不像別的孩子那樣要這要那，小小年紀，就知道照顧父親……」
「休要說本官不公。」沈默沉聲道：「你哥哥雙眼失明，你卻手腳健全，卻也不事勞作，光靠這幾部織機過活，如此下去，早晚要成為蠹蟲一般，現在本官讓你僅夠溫飽，想要過原先的日子，就得自己勞動，不是害你，恰恰是在救你。」
老頭面上表情一緊，旋即恢復正常道：「聽不懂大人在說什麼。」
「將你們的織機三六而分，你哥哥六台，你三台，可願意？」
「不只是一次吧。」沈默嘿嘿一笑道：「我的洗腳水滋味如何啊？陸！公！子！」
「他們肯定會搬出北京那尊神。」沈默啐一聲道：「到時候你說我能不放嗎？」
沈默便將黃十兩口子，瞞著老爹偷偷購置的房產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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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待打了整整十杖，沈默才慢條斯理地喝止道：「將你們的住宅一人一套，你可願意？」
便有兩個衙役，伸出水火棍，將那黃十雙腿一插，便摜在地上，死死壓住，那如粗胳膊的大木棍子便「砰」地落下，只一下，便將黃十打得魂飛魄散，殺豬般求饒道：「老爺啊，我都聽你的，且饒了小的賤命吧……」
眾人都被這滿地鮮血的一幕驚呆了……包括沈默，那黃七的老婆雖然是他找來的，但也只是為了鳴冤分家產，這一出可出乎他的意料，望著那一動不動的婦人，沈默起身下堂，緩緩踱步道：「可憐天下父母心，今日方知爹娘痴……眾位也看到了，黃七為了讓他兒子活命，不惜冒死頂罪；他的妻子又願用自己的性命交換，我相信一旦處死了他們的兒子，這夫妻倆也活不成了。」說著嘆息一聲道：「他們的兒子雖然該死，但這樣的父母卻不該死，諸位父老，你們說該怎麼辦？」
卻被他喚住道：「等等。」
「快快命醫館的人來搶救……」沈默沉聲道。
「我們還抓不得他么？」鐵柱身為大人麾下的百戶官，最近覺著自己很牛的。
這女子還真是挺厲害，讓一干聽眾無不十分氣憤黃十夫婦的醜惡嘴臉，也很同情黃七兩口子，甚至覺著那個殺了祖父的男孩，也沒有那麼該死了……
「哼……」沈默冷哼一聲道：「你哥嫂淪落到今天，與你和你家婆娘，有直接的關係。」說著一拍驚堂木道：「帶證人！」
老頭知道自己是跑不了了，索性大方承認道：「就是我，怎麼地。」
好在二堂里已經被清場，只有沈默的親衛存在，否則王用汲、歸有光，還有那些衙役們，一定會面面相覷，怎麼也想不到在他們心中極度老成的大人，還有如此孩子氣的一幕。
「一般來說，上面多少都會改動我們的判決。」歸有光笑笑道：「我們把刑罰定在這個坎上，進一步就是死刑……如果上峰同意我們的意見，就不會判這個死刑，反而會把刑罰降一檔。」又道：「如果他們
有道是形勢比人強，黃十還能說什麼？只好委委屈屈的答應下來。
王用汲便問道：「那到底如何定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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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黃七的老婆突然抬頭道：「一命換一命，請大人開恩！」說著便用盡全力一頭往地上撞去！眾人猝不及防，便聽砰的一聲巨響，那婦人已經頭破血流，登時不省人事。
但鐵柱他們卻聽懂了，紛紛劍拔弩張，指著那被稱作「陸公子」的老頭，只要他稍有異動，立刻萬箭穿心！
沈默一揮手，命手下讓開一條去路道：「明天，我將赴吳縣陸家的約，希望到時候你也出席。」
「不管是什麼，只要沒分家，就是你們兄弟現在共同的財產。」沈默擱下那清單，冷聲道：「現在你們兄弟這個樣子，也不可能再過下去了，就讓本官代為分家吧。」
沈默冷聲道：「不管你妹妹說的對錯，你隱匿屬於公中的財產，將嫂子趕出家門，這兩樁罪名是無法抵賴的。」說著一拍驚堂木道：「按律，當杖一百，來人吶！」
「不保他，爭取減刑吧。」沈默坐在桌前，拿過歸有光記載的筆錄來，便要提筆往上寫字。
沈默哈哈一笑道：「誰說的？我給你改改看。」說著便將其中一句加了一筆，對兩人道：「你們看這樣如何？」
「您都扣了他的箱子一個多月了。」邊上的三尺湊過來問道：「怎麼也沒見他們來要啊。」
「可是什麼可是。」沈默沉聲道：「收起來。」鐵柱等人只好將弩箭放下。
就在眾人的歡呼聲中，沈默卻望著那老者道：「老先生請留一下，我們一起商討商討，該如何上書才妥當。」說著一揮衣袖道：「退堂，其餘人都走吧。」
但這「老頭」顯然是個不認輸的性子，咬牙切齒的與沈默對眼，兩眼通紅還不罷休。
便有兩人的妹妹上堂作證，說小嫂如何隱瞞家產、挑唆老人、虐待大哥一家云云，還道：「小哥的兒子，過年穿的是嶄新的綢子襖、虎頭緞子靴；大哥的兒子，明明是長房長孫，卻只能穿露腳趾頭的棉鞋，還是我這個做姑姑的看到了，才給他買了新鞋換下來的呢。」說著
「老頭」點點頭，朝沈默拱拱手道：「承讓了。」便轉身往外走。
「老頭」陸公子以為他要反悔，身子一下僵住了，卻聽沈默帶著戲謔道：「希望明天，你用真面目見我。」
那發起簽名請願的老者卻分外大胆道：「請問大人您是什麼態度？」
「願意願意……」黃十隻好投降道。
如果是徇私或為惡，肯定會被士林彈劾的。但這種「救一人活三人」的寬大，儘管撒滿去做，不僅沒人會在這上面做文章，還會交口稱讚，沈拙言仁義的。
「願……啊……」黃十哀求道：「不公平……」
沈默嘆口氣道：「本官是同情你們的，但國法難容……」
老頭幾乎已經放棄了抵抗。
「大人，怎麼不留下他？」待那人走後，鐵柱沉聲問道。
望著一臉探究的「老頭」，沈默淡淡道：「這次不抓你，是因為你方才畢竟是做了件好事，如果抓你，反而我成了小人，所以我放你走。」
黃七夫婦，知道青天大老爺要為自己做主，自然是千肯萬肯，但那黃十向來視家產為自己的囊中之物，豈會與他人分享？便訴道：「他養出個弒父的逆子，豈能繼承父親的家產？」
但誰也不信了。
「看情況吧。」沈默翻翻白眼，發現眼睛仍然發澀，不由怒道：「什麼玩意兒！」便氣呼呼的走了。
眾人便給府尊大人磕了頭，紛紛退下，就剩下那老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心中懊悔的不能自已……他正是在蕭山驛，與沈默照面的那位老頭，雖然易容可以變化，但聲線卻變化不大，尤其是說話的語氣，細心如沈默，一聽就能聽出端倪……當然，他本來是只是來看熱鬧的，應該自始至終沒台詞才對，可是方才一激動，竟然出了聲，穿幫露餡自然就在所難免了。
沈默當場擬定分家文書，一式三份，命兩人在上面摁下手印，讓其各保存一份，再留一份在府衙，道：「本官會派人監督的，休想耍花樣！」
且會給複核此案的上官，一種此乃「一
「很好。」沈默點頭道：「你們想的已經很周全了，就這麼辦吧。」
這都是府中衙役，這幾日明察暗訪得到的情報，現在一下擺出來，那黃十自然無可置辯，跪在地上訕訕道：「大人……這也是為了投資啊。」
「杖一百，發配口外充軍，永不得返。」歸有光最有經驗，便出主意道。
「這跟死刑有區別嗎？」沈默問道，這是僅比死刑低一等的刑罰。
這個名聲，可是千金不換的啊！
「如果他們同意了，又不改動呢？」王用汲問道。
老頭想不到他會這樣說，咂咂嘴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卻見沈默一抬手道：「把傢伙收起來。」
「可是……」鐵柱道。
「大人改一字而救一人！」歸有光讚歎道：「這定會傳為士林美談的！」因為在此時人的眼中，這種改動並不算違法，而是靈活變通的表現……當然一切要看你的出發點如何。
「哼，有什麼好得意的？」老頭蒼聲道：「不就是僥倖贏了這一次嗎？」
弄得兩人面面相覷，不知怎麼又惹著大人了。
「大人啊，我們已經這把年紀了，唯一的兒子是我們的命根子，要是他死了，我們也定然活不了了。」兩人磕頭都磕出血來了。
沈默聽到這個聲音，眼中光芒一閃，再看那張臉，卻不是那個模樣，但此刻他幫了自己大忙，自然不能深究，便點頭道：「如果有諸位相助，本官可以考慮代為求情。」
歸有光趕緊上前檢查，對沈默稟報道：「顱骨裂了，但還有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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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的結果是，毅力輸給了久經鍛煉的毅力，隨著「老頭」終於高喊著「受不了了！受不了了！」沈大人獲得了慘勝，一邊揉著眼眶，一邊道：「早認輸不就得了，你是贏不了我的。」
鄉老們激動的七嘴八舌道：「那娃娃畢竟才十二三歲，屁事兒不懂，雖然罪大，卻不能算惡極，只能說是一時衝動；您大人看在事出有因，他爹娘著實可憐的份兒上，請從輕發落吧。」其餘人便七嘴八舌地附和道：「是啊大人，他畢竟還是個小孩，看在他爹娘的份兒上，就饒過他一條性命吧。」
「說句犯忌諱的，他還年輕。」歸有光壓低聲
兩人湊過來一看，只見其中一句描述行兇的句子「用木劍擊中後腦致死」，的「用」字上輕輕一鉤，改成「甩」字，整句話變成了「甩木劍擊中後腦致死」，雖然只是一筆之差，案件的惡劣性質，便被大大削弱——「用刀致死」，是故意殺人，肯定不好開脫；可「甩刀」就不一定致對方死命，只是甩得不巧，失手劈死。這樣就把故意殺人罪降為誤傷致死的過失罪，雖然因為死者與兇手的關係，還是要判死刑，但性質無疑要輕很多。
家產分得讓人心服口服，但大家還掛心著對那少年的宣判，尤其是那黃七夫妻倆，拿著剛到手的家產文書，跪在沈默面前道：「大老爺，我們願意獻出全部這些，換得小兒一條活命，就是把這兩條命一起搭上，也心甘情願。」
這時候鐵柱他們已經圍上來，將沈默保護起來，將「老頭」也包圍起來，沈默卻一揮手，將他們都斥退，定定地望著那「老頭」，「老頭」起初滿不在乎與他對視，但無奈沈默為了當個稱職的官員，每日早晨都刻意跟府里的貓咪對眼，練就了無比凌厲而持久的眼神，很快「老頭」就頂不住了。
歸有光趕緊阻攔道：「大人，筆錄已經沒法改了，原告、被告、旁聽都摁了手印，塗改就無效了。」
回到籤押房，歸有光和王用汲正在等著，一看府尊大人便關切問道：「大人，您的眼睛怎麼紅了。」
「還不是讓你們給逼得！」他妹妹怒目而視道：「十來歲的孩子，已經開始懂事了，你們卻整天『死瞎子』、『死瞎子』的稱呼他父親，他能受得了嗎？爹爹老糊塗了，也跟著你們一起叫，他能不和爹爹吵嗎？小孩子又沒有克制能力，一時衝動就動了手，難道你們就沒有責任嗎？！」
沈默便沉聲宣佈道：「此案暫不宣判，待本官將諸位的看法，上秉按察司再說。」
「大人。」王用汲道：「您難道真的要上書保那個少年？」
老百姓都是很感性的，從來不考慮什麼法律該怎樣怎樣，只是按照自己固有的邏輯，痛恨為富不仁者，同情弱者，現在又被這夫妻倆的護子之情所感動，竟然一邊倒的支持起了黃七一家，全都在請願書上籤了字。
「那您會嗎？」兩人齊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