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書生何須百萬兵
第四百七十三章 撤軍
「自然有不讓你進的道理。」葉麻道：「說吧，你找我幹什麼？」他信了自己的結巴弟弟，先入為主的覺著對方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肯定沒安好心，是以上來就是一副拒人千里的德行。
「多少？」沈默問道。
「出去守著，不許任何人靠近院子。」沈默吩咐三尺道。
沈默呵呵笑道：「說曹操曹操到，我敢打賭，此人定是來議和的。」
來者正是何心隱，在三尺的親自帶領下，他直入籤押房，與等在那裡的沈默相視而笑。
陸績也沒聽到他倆對話的過程，聞言不覺有異，嘆口氣道：「看來，不得不防了。」便命人加緊戒備，多派斥候關注著徐海的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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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又讓人把王錫爵找來，這次的態度客氣了許多，對他道：「我們願意跟朝廷和談，請帶話回去給沈大人，一切都好說。」便讓人送一盤金銀給王錫爵，將他禮送出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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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空。」葉麻一口回絕道：「還是讓你大哥來上海吧，我備好酒菜美人，恭候他的大駕。」在他看來，筵無好筵、會無好會，徐海八成擺的是鴻門宴。
其實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大概從他知道妻子懷孕后，徐海就一直處在一種自相矛盾的心態中。一方面，他也覺著應該好好考慮下未來，看看有沒有金盆洗手的機會；另一方面，過往的經歷又提醒他，此舉的危險係數無異於與虎謀皮，弄不好就得連命一塊賠進去。
「那我們就讓他走了？」王錫爵不由惋惜道：「多好的機會啊。」
「怎麼可能，這又不是小孩過家家。」沈默搖頭笑道：「葉麻說要談判，不過是緩兵之計而已，其目的，就是想看看徐海怎麼辦。」
兩個學生幾乎同時問，是誰？沈默卻笑而不答。
就在這時，門衛稟報道：「大人，城外有人自稱是徐海的代表求見。」
「徐海會怎麼辦呢？」王錫爵和徐時行都問道：「會跟他們打起來嗎？」
「大哥，有道是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你還猶豫什麼？」徐洪咬牙切齒道。
何心隱徹底驚呆了，他終於相信，對面這個二十齣頭的年輕人，著實有著通天的能量，能辦成常人所不能的事兒。
等他吃得差不多了，何心隱問道：
「不怎麼樣。」徐海一邊大口喝湯，一邊道：「誠意一般。似乎想挑撥我和葉麻他們的關係，沒什麼新意。」
「太謙虛了。」何心隱笑罵一聲道：「沒有大動干戈，也沒有威逼利誘，談笑間便讓天下第二的徐海團伙，土崩瓦解了。」說著不得不服道：「這可是朝廷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多少年都辦不到的，卻讓你沈拙言，用一封不沾邊的回信，就給辦到了，我何心隱今生從不服誰，可現在對你，除了佩服，還是佩服。」
「那咱們把葉麻收拾了吧！」徐洪念念不忘幹掉葉麻道：「就當對沈大人的感謝了！」
何心隱也添油加醋道：「是啊，大將軍，葉麻顯然已經跟官府達成某種協議了，咱們也得早作打算，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
聽得何心隱一愣一愣，要不是上下有別，他真想上前摸摸沈默的額頭道：「你不是發燒了吧？徐海現在已經跟葉麻他們掰了，你還給他錢幹什麼？別讓人家當成肥羊！」
「怎麼談？」這時辛五郎生硬的插言道：「你不敢去他那裡，他不敢來你這裏，你們怎麼談？」
徐洪回去氣呼呼的告了狀，徐海還是有些不信。但當傍晚時分，斥候回來稟報，發現上海城明顯加強了戒備，並向同里鎮方向派出很多眼線，徐海終於無語了。
「他娘的，這次出來，處處透著邪性。」徐海最後憤懣道：「看來得找個廟拜拜了。」
按下徐海這頭不說，卻說王錫爵回到蘇州城，沈默見他平安歸來，十分的高興，親自設宴款待自己的得意門生，席間王錫爵說出他的疑問：「難道葉麻真準備投降？」
「當家的，徐洪來了。」守城小校很快將消息傳遞到葉麻盤踞的縣衙中，一夜沒睡的葉麻嘶聲道：「你問他什麼事兒，若是有事就傳個話，沒事的話就回吧，這裏不歡迎他們。」自從弟弟帶回來，徐海去與沈默會晤的消息，他便陷入了驚懼之中。深恐徐海拿自己的人頭，當作他贖罪的本錢……如果不是陸績攔著，他昨兒晚上就離開上海城，找船回舟山了。
「矜持。」看他這個樣，徐海感到很沒面子道：「要注意素質。
「他……」沈默端著酒杯沉吟道：「這個人看似粗魯衝動，其實多疑多慮，現在這種情況，他既不相信我們，也不相信葉麻，所以我推測，他八成會先撤兵再說。」
「跟那個老混蛋有什麼好談的？」徐洪不樂意道。
沈默苦笑道：「何大哥過譽了，我覺著自己離頂級還差得遠。」
眾人還能說什麼，只好唯唯諾諾的應下，而後退出去不耽誤大人跟倭寇談判。
「沒沒……沒意見。」葉南自然唯大哥的馬首是瞻。
「奶奶的，有我們在前面擋著，他們瞎緊張什麼？」徐洪低罵一聲，放開嗓子道：「開門！我是徐洪！」
「管他可信不可信。」徐海道：「他們是官，我們是匪，那是尿不到一個壺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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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是呀。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沈默點點頭，輕抿一口酒道：「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們現在沒實力吃下他，也只能先把這瘟神送走再說了。」說著目光投向北方道：「要是他能及時趕回來，我這場戲就能唱圓滿了。」
何心隱面上的難以置信，一下子擴大了十倍，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不禁失聲道：「真的假的？」
這時城頭上，陸績聞訊趕來，看到徐洪遠去的身影，問葉麻道：「他說什麼了？」
第二天，他正在安撫接近崩潰的商人們，讓他們再忍耐些時日。但同樣的話已經說了不知多少遍，實在是效果缺缺，商人們的臉色依舊蠟黃蠟黃，垂頭喪氣。
「哥，那個沈默到底可信不？」徐洪問道。
小校被徐洪罵回去，自然添油加醋傳給葉麻子，把葉麻給氣得七竅生煙，好你個徐老二。都欺負到我家門口來了！老虎不發威、以為我是病貓啊？便命人給自己掛甲，全副武裝的到了城頭，指著徐洪罵道：「徐老二，你要把老子的頭擰下來嗎？」
「那成，我去問問他。」徐洪點點頭，應了下來。
「那你還來見他？」徐洪的問題直指徐海心裏的矛盾，讓他一下子皺起了眉頭。徐海當然不能實話實說——你哥我也糾結著呢。
「陸公子能去那太好
徐洪一聽，愈加覺著葉麻心虛，暗道：「看來那沈默說得對，這傢伙是準備賣了我哥。」自覺得到正解。他便無心戀戰，說幾句場面話，就打馬回營了。
這讓徐海也驚掉了下巴，連稱「想不到、想不到」！徐洪看著那一船船財寶，大呼小叫道：「大哥，沈大人實在太夠味了，咱們就跟著他干吧！」
徐洪坐在下首，一邊扒飯道：「就是，也不看看我大哥是什麼人，能上他的當？」
失望浮現在徐海和何心隱的臉上，兩人還要再勸，徐海一擺手道：「不要著急，就算要算賬，也得先回去舟山再說，不能在這裏火拚。」
誰知徐海卻緩緩道：「老二，吃完飯帶人去葉麻那邊看看，他和那個什麼辛五郎，有沒有什麼不尋常。」說著擱下碗，沉聲道：「還是去看看踏實……你去把葉麻請過來，我跟他好好談談。」
待三尺出去，何心隱鼓起掌來道：「佩服啊，佩服，大明第一陰謀家，我看非你沈大人莫屬。」這傢伙嘴巴就是這麼臭，夸人都讓人不舒服。
回到大營時，天已經擦黑了，何心隱早已經在那等著，坐下就有熱乎乎的飯菜吃，讓徐海深深感覺，世上還是親人好。
「不行，我們也得撤。」在緊急召開的軍事會議上，葉麻態度堅決道：「你們有沒有意見？」
卻慌了上海城的葉麻，他時刻盯著徐海呢，一見他拔營南下，便立刻慌了神……這要是徐海一走，沒了給他墊背的，那劉顯、王崇古和戚繼光還不從四面八方撲上來，把他生吞活剝了。
兩天後，徐海的軍隊便出發了，他們準備越境到浙江去，與那些還在北新關苦戰的真倭匯合，看看有沒有便宜可撈。
他這副樣子，在徐洪看來，可不就是心裏有鬼嗎，但想到兄長的囑託，只好耐著性子道：「我大哥請你過去坐坐，看你什麼時候有空？」
為什麼要找船，因為船都被劉顯的水師燒了……話說雖然離了俞大猷，水師的戰鬥力大打折扣，但還是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說找到倭寇藏船的港灣，衝進去一把火燒個乾淨。
第二天早晨，徐洪到了上海城外，卻見城門緊閉，一
卻說徐海和徐洪匯合，往大營回去。
「你算個屌？」徐洪破口大罵道：「讓葉麻趕緊滾出來見我，不然老子把他腦袋擰下來當球踢！」他生性囂張是一方面，但主要還是一想到自己那幾千兄弟，就是被葉麻子給賣了的，便恨不得生吞活剝了他！
王錫爵都做好在敵營常住的準備了，沒想到才第二天，對方的態度就大轉彎，這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只好回去請大人解惑。
陸績搖搖頭道：「這事兒，你們沒覺著蹊蹺嗎？」見三人眼睛發直，他解釋道：「我不是說撤軍，而是咱們和徐海，大家都沒坐下來正經談談，就這麼憑著風言風語，多年的交情便一拍兩散了，我怎麼越想越不是個味呢？」
「給了。」誰知沈默眼都不眨一下道：「我再送他一套純金的盔甲，一柄玉石的寶劍，還有他夫人，還有未出世的孩子的，我都有厚禮相送。」
一看到氣勢洶洶的葉麻子，徐洪這才意識到，這是在人家老巢，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何況他這個光桿司令，不由換了語氣道：「葉當家，這事兒可得好好論論，我好心好意前來，為什麼不讓我進去。」
不得不說，會打仗不會用人，甚至不識人，是徐海致命的短板……怎麼就把他給派來了呢？
何心隱下午便回去，隨行的，還有五大船金銀財寶，以及各色珍貴禮物。
其實這兩天，葉麻也在考慮這個問題，最初的憤怒和驚懼后，他隱約覺著有些誤會在裏面，只是拉不下臉來，現在讓陸績這麼一說，便點頭道：「是啊，應該想辦法談談了。」
「不要吹捧了，我都快飄到雲上去了。」沈默呵呵笑道：「徐海現在還毫髮未傷，這就誇獎我還有點早。」
城門樓上的兵丁探出頭來道：「徐二爺，我們當家的說了，有事兒跟我說就行。」
「陸桑，你的意思是？」辛五郎卻要聽陸績的意思。
沈默看出他的想法，淡淡笑道：「這個錢該花，一可以去掉徐海的戒心；二可以讓葉麻心生怨恨，讓兩人徹底鬧掰；第三，早晚徐海得連本帶利還給我，不信你走著瞧。」
「你信心這麼足？」何心隱難以置通道。
「那是必須的，他已經頂不住了。」沈默自信滿滿道，顯然心
眾人見大人高興，壯著膽子道：「是啊大人，以後可不能再這樣了，不行您跟徐海說說，我們交保護費也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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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沈默對人心的把握，已經堪稱大師了。
「那好，說正事吧。」何心隱道：「徐海讓我給你帶個話，他可以撤退、也可以把俘獲的軍民百姓一千多人交還給你，但是他要錢。」
「是……」兩人只好應下，又聽徐海道：「至於官府那邊，老三你明天去一趟，告訴沈默，我們願意歸還俘虜，主動撤退，但是……」說著摸一摸鬍子拉碴的下巴道：「他們得意思意思……拿出五十萬兩，我立馬就撤軍。」這真是賊不走空，都這時候了，還不忘了敲詐一筆。
「人已經在路上了，日夜兼程往回趕，最多十天便能抵達蘇州。」沈默輕聲道：「你說真的假的？」
「大人的意思是，徐海終於要退兵了？」商人們終於露出一絲活氣道。
「如果放在昨天，我還不敢說。」沈默神秘一笑道：「但今天早晨，我得到一個消息……」說著招招手，讓他靠近了，在他耳邊小聲說了一句話。
「那孫子。」葉麻啐一聲道：「請我去徐海營中赴宴，他想學霸王，我可不是沛公！」
「我要問問他，到底怎麼打算的？」徐海道：「要是想散夥就早點說，省得讓老子整天倒腸子。」
「不行。」徐海粗豪的臉上，閃過一絲不相稱的狡黠，輕聲道：「越是這樣，就越是得矜持，沈大人又沒要求，我們幹嘛要節外生枝。」說著大手一揮道：「拔營，咱們離開蘇州府。」顯然打定了主意，白吃白拿不幹活。
「糊塗。」沈默皺皺眉頭道：「那些人是慾壑難填的，打發了徐海，還有王海、李海、張海，你們孝敬的過來嗎？」說著揮揮手道：「再信本官一次，這次之後，我保證蘇州府再無倭寇騷擾，重新變成無風的自由港。」
「只能先撤了。」陸績嘆口氣道：「這麼好的基業真是可惜了。」
徐海面色一陣青、一陣白，拳頭攥起、張開，最後才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道：「命小的們全體動員……日夜防備那些狗雜種。」
「我去一趟吧。」陸績道：「你們相信我吧？」
「五十萬兩。」何心隱替沈默肉痛道：「他是真敢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