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書生何須百萬兵
第四百七十六章 連環計之欲擒故縱
「那好。」沈默吩咐身邊人道：「把毛兄弟住過的院子收拾出來，按照一樣的標準招待，配備的下人也一樣。」
話說陸都督和俞大猷非親非故，為什麼會在這時伸手呢？除了他一貫的濫好人，想替國家保全一位不可多得的將軍；更重要的，是來自某人的請託。
「毛兄弟是誰……」徐洪小心翼翼問道。
其實沈默不用把姿態擺的這麼低，因為陸炳也十分希望，有一個與他修補關係的機會。陸炳置身事外，冷眼旁觀著蘇州城發生的一切，他被沈默神乎其神的手段折服，也看清了這小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而且從本心說，他也願意和沈默重歸於好。
望著逃之夭夭的徐海一夥，俞大猷搖頭嘆息道：「可惜啊，可惜……」
但第二天一早，徐海便平靜地告訴她，自己想明白了，準備歸順官府。
雖然滿眼仲春美景，可兄弟倆卻感到了深秋一般蕭瑟，時至今日，他們終於完全喪失了與官府對抗的勇氣。徐海發現自己必須得放棄幻想了，他現在已沒了談判的籌碼，只能乖乖認輸了。而俞大猷放他破圍而去，正是說明沈默並不想趕盡殺絕，還願意給他一條活路……
緊一緊腰帶，徐海振奮精神，來到前帳，何心隱正在那裡清點一隻只木箱，裏面裝滿了金銀財寶，還有自己多年來搜刮的奇珍異寶……只聽何心隱一邊比對賬冊，一邊緩緩念道：「漢銅鼎兩座；王鼎一座；古劍十柄；金鑲玉五十副；鑲金八寶炕屏一架；金縷絲床帳一頂……」
徐洪和何心隱終於明白，為什麼今年的徐海，總是顯得優柔寡斷，自相矛盾，原來還有這一層原因啊！
王翠翹開心地笑眯了眼，點頭連連道：「相公最好了。」
還有一層意願，他覺著自己可以利用這個機會，跟嚴家緩和一下關係，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又誰也奈何不了誰，總那麼僵著也不是個事兒。
徐洪想一想，道：「還是聽我大哥的，先住這吧。」
「大哥……」徐洪熱淚盈眶，咧開嘴道：「我死也不跟你分開……」
有了嚴世蕃幫忙，多大的事兒都不再算個事兒。何況經過一段時間，嘉靖帝也冷靜下來了，才想起俞大猷畢竟是東南最強的武將，無論
難道是菩薩保佑，媽祖顯靈了？或者是俞大猷在玩貓捉老鼠，欲擒故縱？徐海的思維在稍稍混亂之後，已然明白——自己能夠順利突圍，並不是人品爆發，而是只有一個可能，沈默放了他一馬！
「不知大人想讓哪條狗贏？」俞大猷有些毛骨悚然道。
沈默的信，在俞大猷之前便進了京城，落在陸炳的大案上。內容簡單明了，無論如何請陸炳保住俞大猷，為此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與信件一起送來的，還有一百萬兩的官票，足顯沈默的誠意。
如此用人之際，怎能因為一點莫須有的罪名，就把一員大將廢掉呢？所以經過嚴閣老一番勸說，嘉靖帝便就坡下驢。不再追究此事。
「哪條都不贏。」沈默搖頭笑道：「讓他們互相咬的目的不是讓其弱肉強食，而是削弱彼此的實力；不知不覺中，完成敵我強弱的轉換。」說著目光炯炯的望著俞大猷道：「俞大哥，這個分寸你一定要把握好。」
沈默請他立刻接手部隊，在瓜涇口設伏，俞大猷沒有半分猶豫，立刻拐道往崇明去。至於同樣仁厚的劉顯，好在只是暫掌總兵，現在原配回來了，他讓位也是合情合理，倒也沒什麼難看。何況胡宗憲已經為他找好去處——福建布政使司總兵官，這次的總兵可是正牌的了！
「你這個犟種啊……」衝天的戰火中，兄弟倆抱頭痛哭起來。
但他為何神氣地出現在這裏，這位老兄不是被捉到京里了嗎？相信徐海們都十分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兒，且聽我簡單道來……
「如果說王秀才那是一次警告……」徐海顫聲道：「那俞大猷這次。就是一次血的教訓，沈默……沈大人證明了他所言非虛，官軍確實已經必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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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知根知底，所以沒必要廢話，客套了幾句，陸炳便旁敲側擊地引入正題，將一摞厚厚的銀票，送到嚴世藩的面前，口口聲聲地說：「萬事拜託，請東樓兄仗義相助！」這幅客氣謙卑的架勢，還真讓嚴世蕃有些不適應。
「我還沒說完。」徐海又道：「把東西送下以後，你也在那住一段時間吧。」
於是他備了厚
徐洪也在屋裡，這些東西大多都是他搶來的，何心隱每念一句，都像是在他心口狠狠捅一刀，捅得他的心千瘡百孔，鮮血直噴，終於忍不住低吼一聲道：「夠了！」說著直挺挺跪在徐海面前道：「大哥，你把我也送去吧，跟這些東西分開，我生不如死！」
「毛海峰。」沈默微笑道：「我們可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相信咱們倆早晚也是。」
「就是這個意思！」沈默讚賞道：「讓我們靜觀其變吧。」
「大哥請講！」徐洪對徐海那是沒的說，真正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我肯定答應。」
「原來如此。」沈默笑道：「俞大哥，兵法上有欲擒故縱，小弟不才，正是做的此等打算。」
「當然不會了。」
「欲擒故縱？」俞大猷輕聲道。
「呃……」徐洪這下傻眼了，張張嘴巴道：「什麼意思？」
「你先歇著吧。」徐海低聲道：「我去前面安排安排。」王翠翹自然無不應允，乖巧的像只小貓。
她並不知道，自己丈夫的笑容底下，是一顆不停流血的心。
「就是讓你當人質。」何心隱在邊上道：「大將軍，還是我去吧。」
見二當家的失態了，何心隱趕緊合上賬冊，揮退清點的賬房，大帳里只剩下他們三人。
說到這，兄弟倆同時回想起王錫爵那疾言厲色的警告：「現在我數萬大軍已完成集結，消滅爾等只在我家大人一念之間，只是不忍將軍一世豪傑，落得個身敗名裂！但現在，我家大人的耐心就要耗光了……」
俞大猷生性耿介，人卻一點不糊塗，對於這次陸都督能出手相助，其原因心知肚明，所以對沈默的無私相助銘感五內。但他不是個愛表達的人，而是將這份感激藏在心裏，落實在行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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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當日俞大猷被捕進京，投入了錦衣衛的大牢，眼見得一場冤獄就要鑄成，正在這緊要關頭，陸炳忽然站了出來。
「那……好吧……」徐洪帶著哭腔道：「大哥呀，你可不能忘了我。」
邊上人小心翼翼道：「啟稟二位將軍，明軍突然停止攻擊，似乎還讓開了一條出路
何況他也有和陸炳修復關係的想法，便痛快地答應下來，命人設宴，與陸都督把酒言歡，重修舊好。
「呵呵。」沈默站在他身後。微笑道：「俞大哥大獲全勝，一洗往日晦氣，為何還要長吁短嘆？」
王翠翹無比歡喜，還有些難以置通道：「真的嗎？你這次真想明白了嗎？」
皇帝不管了，那事情就好辦了，刑部、兵部現在都在嚴氏父子手中，很快便聯合給出了「查無實據」的調查結論；「官複原職」的處理結論。為了表示安慰，嘉靖帝還特許俞大猷加蔭一子，溫言撫慰了幾句，便命他速速南下，回到抗倭前線。
望著跪在地上的徐洪，沈默的笑容依然招牌似的和煦，微笑著將其扶起來，溫聲道：「徐二將軍放心，我不會限制你的自由，想住就住，想走就走，一切都悉聽尊便。」
「就由你，把這些東西，還有我的金冠、寶劍押送到蘇州城，親自交給沈大人。」徐海緩緩道。
「那我下輩子就坐牢了？」徐洪咧著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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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著沈默，徐洪只感覺如坐春風，起先那些擔憂驚懼，全都冰消雪化，心情一下好了很多。他甚至覺著那番令人毛骨悚然的陰謀，是出自另外一人，而不是這個溫潤如玉的男人。
面對著明軍的銅牆鐵壁，徐海惱怒不已，卻又無計可施——他指揮著艦船左衝右突，都被俞大猷運用高超的指揮技術，總在局部形成兵力優勢，將其一次次的反撲都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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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翠翹這次沒有再勸他，因為從丈夫疲憊虛弱的表情，便知道他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她實在不忍心再催逼了，心說：「算了吧，無論如何，我都認了……」
俞大猷回頭可惜道：「這次徐海本來是插翅難飛的，下次不知還有沒有這麼好的機會。」
「大哥，咱們該怎麼辦？」看著一臉焦灼的弟弟，徐海第一次有窮途末路的感覺，他頹然的搖搖頭，坐在一個木箱上，用右手使勁搓著額頭，最後才拿定主意道：「你把我綁去投降吧……」面對著無路可投的境地，這兄弟倆竟是一樣的反應。
「你畢竟不姓徐。」徐海感動地看他一眼，但拒絕道：「還是我親弟去能表示誠意。」說著對愣在
「啊……」徐海趕緊一把將膩歪在懷裡的弟弟推開，跑到船邊四下望去，果然見明軍已經收束陣型，還在下游處讓出一條通道。
俞大猷有個外號，叫做「穩如泰山」，意思是，在作戰之前，他會仔細分析敵我態勢，如果沒有必勝把握，他絕不會出擊；言外之意，如果一旦出擊，那就有必勝的把握！
俞大猷何許人也，轉眼明白了沈默的意思，點頭緩緩道：「大人的意思是，幫弱不幫強，專打出頭鳥。」
從拂曉鏖戰到天明，徐海身邊的兄弟死傷慘重，戰船也被摧毀了七七八八，他自己也負了傷，胳膊吊在胸前，面上儘是血污，竟是前所未有的狼狽。
「撤！」來不及細想，他便率領剩下的殘兵敗將，從明軍讓出的空隙中逃跑了。
倉皇的回到大營，徐海便一頭扎到妻子的溫柔鄉里，他太需要溫香軟玉，軟語溫存來麻痹自己了。
正哇哇哭得痛快，突然聽四周的廝殺槍炮聲突然小了，兩人茫然四下望道：「怎麼。已經投降了么？」
大哥這樣說，徐洪只能擦著淚，忍痛割愛了，孰料他大哥並不打算讓他和那些財寶分開。只聽徐海道：「好弟弟，愚兄還有一件事求你，請你務必答應。」
「不會的。」徐海安慰他道：「最多一年半載，等我跟官府徹底理清了關係，沈大人也不會再管你白吃飯了。」
徐海非要佔，結果連本帶利還回來，還是高利貸那種。
先不說一肚子壞水的沈拙言，且道徐海倉皇逃離了包圍圈，一口氣跑出幾十里，才停下喘口氣，想一想到底是怎麼回事？
沈默回到蘇州城不久，徐洪便押著隊伍到了。一清點，五十萬兩白銀分文未動的還回來不說，還搭上了不計其數的財寶。鐵的事實又一次證明了那個道理，沈大人的便宜占不得，除非是他讓你占的。
嚴世藩不知道陸炳這是想唱哪一出，如何會為了個八竿子打不著的武將如此大費周章。不過他畢竟腦子轉得快，一會兒便猜出來。雖然俞大猷和陸炳沒關係，但俞大猷和沈默，沈默和陸炳是有關係的。
「老二啊。」徐
沈默的計劃終於得逞了，從殲滅徐洪部開始，一直到今天俞大猷痛擊徐海，他通過環環相扣的各種手段，將一個蓋世梟雄的豪氣、霸氣、銳氣、勇氣，一點點的消磨殆盡。毫不誇張地說，他已經殺掉了叱吒風雲的梟雄徐海，現在活著的這個，雖不至於是行屍走肉，卻也只是個徒有其表、一心活命的懦夫而已……
「看來又是這小子。」嚴世蕃小眼眯縫著，暗暗道：「總道他是個小小的知府，不過是天子用來攫取財貨之人，過後必然遺忘。但看陸炳能為他低聲下氣，看來遠遠不是這麼回事兒。」於是心中將沈默的評級，一下提高了好幾個檔次。
「也別干對不起官府的事兒……」這傢伙立場轉變的倒快，還沒去蘇州城呢，已然把自己當成任人宰割的人質了。
有道「兵是將中威，將是兵中膽」，現在俞將軍回到了俞家軍，將士們也就有了虎膽龍威，士氣戰力煥然一新，如下山猛虎、入水蛟龍一般，從四面八方衝出來，殺得徐海落花流水。無處可逃！
這一仗已經毫無懸念了……
當他把這個推論告訴弟弟，徐洪不解問道：「這是為什麼？」
徐海伸出粗糙的大手，輕撫著妻子細嫩的面龐，面帶微笑地點點頭，低聲道：「是啊，我想明白了，這次真的聽你的。」
人不可貌相啊，小徐同學！到底什麼時候才接受教訓呢？
「是的。」沈默頷首道：「一方面，今日只是徐海的一部分兵力，他主力尚存，難免會狗急跳牆；另一方面，葉麻、辛五郎仍然無比棘手，硬碰硬咱們仍然沒有勝算，倒不如把徐海放回去，讓他們狗咬狗，咱們在邊上冷眼旁觀……」說著冷笑一聲道：「看著吧，在惶惶不可終日，他們會演出什麼樣的醜劇來。」
聽大哥這樣說，徐洪不禁笑道：「嗨，我當什麼事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