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第九卷 鬼哭神嘯朝天號

第五百二十二章 推銷

第九卷 鬼哭神嘯朝天號

第五百二十二章 推銷

要說諸葛亮可是個營銷天才,尤其善於推銷自己,他以退為進,效法古人之終南捷徑,隱居隆中……要知道那個年代的大人物,就認這個理,以為高人都隱居著呢,俗人才在紅塵里打滾,所以對那些有名望的隱士趨之若鶩,恨不得把心掏出來,也要請下山來給自己出主意。
只把個高拱聽得兩眼放光,點頭連連……
「耳大而堅呢?」高拱竟然聽得入迷,迫不及待地問道。
果然把個劉皇叔給勾引的垂涎三尺,三顧茅廬苦苦追求,最後在半推半就中,成就魚水之歡……哦不,是魚水之交。
據說景王的侍講唐汝輯,曾與沈默同在東南為官,相交莫逆。所以高拱覺著,必須加緊拉攏,以免其倒向景王那一邊。
※※※※
見袁煒一臉深深的失望,嘉靖似乎有些不忍,望向跪在身邊的李芳道:「李芳。」
所以沈默得考慮,我靠什麼吸引裕王?選對老闆僅僅是成功的第一步,更重要的是,得讓老闆重視自己,雖然不奢望裕王能像宣德兄那樣三顧茅廬,但也至少得發出誠摯而熱烈的邀請吧?
高拱失笑道:「少在這跟我打官腔,老夫五十好幾的人了,還聽得出哪一句是真心話。」
沈默心說,呵,高氏獵頭公司啊,便微笑道:「挺滿意的。」
「照祖制,添了皇孫宮裡該怎麼賞?」嘉靖一邊從座位上起來,一邊問道。
所以當講完朝堂上發生的事情后,高拱雙目炯炯的望著沈默道:「江南,你對目前的狀況滿意嗎?」
其實沒啥神奇的,有錦衣衛的兄弟在,就是他的祖宗八代,也能查清楚了,所以沈默早就對高拱的家庭和個人情況瞭若指掌了,跟照著念沒啥兩樣。
便聽沈默慢悠悠道:「額闊面頭、可輔佐聖主;眉骨棱高、少年多有磨難。目長如寸,貴居人上;再看鼻相……山根、年壽平直,蘭廷豐盈者,生自世宦門廳,中晚年得志顯貴。」
嘉靖帝睥睨著御階下的眾人,眉頭不易察覺的抖了一抖,最後落在袁煒臉上。
「話不能這樣說。」嘉靖還是不緊不慢道:「早起名他是朕的孫子,晚起名也不會變成別人的。」說著苦笑一聲道:「朕也是有苦衷的,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也不是一出生就取大號,也是『狗蛋』、『狗剩』的叫著,等長大些了,才起名嗎?」便朝袁煒笑道:「先讓景王想個小名吧,好養活。」
要問沈默怎麼突然改算命了,還水平這麼高?其實這是他突破當前困境的一步奇招!
「我會看相。」沈默神秘兮兮地笑道:「大人的相貌告訴我,您會出將入相的。」
※※※※
對於高拱這種軟硬不吃的臭石頭,想要攻克他,就得另闢蹊徑,比如說……算命!沈默曾得唐順之傳《六編》,《兵編》給了戚繼光,其餘五本還在手中,他時常拿來揣摩,其《稗編》之中,便有老唐集合曆代相書相術,總結出的唐氏神相大法。看了之後,沈默頓時大悟,原來算命先生與包拯福爾摩斯之流,簡直就是同行!
「那你說我的面相,都代表什麼?」高拱問道。
「一個孩子還用那麼多人伺候?」嘉靖順一下披散的長發道:「國家太緊了,按照普通皇孫賞賜即可。」
「哦……」見他如此說,高拱倒有些犯糊塗了。道:「你怎麼對我那麼有信心?」
「大人誤會了,這句真是真心話。」沈默指天發誓道:「我敢拿先人起誓。」
但這還沒完,孔明處心積慮,他又拜江東最有名的水鏡先生為師,「獨拜床下、跪履益恭」,把老頭感動的不得了,也開始賣力吹捧自己的學生,說他是「卧龍」。在當時那個年代,人要出名,全靠名士吹捧,名士越厲害,吹得越沒邊,那恭喜你,終成天王巨星了,在家等著別人上門來簽約吧。
「回主子。若是添了皇孫,宮裡要賞賜喜慶寶物三十六樣,還要調派十名太監十名宮女過去伺候。」李芳頓一頓又道:「若是世子的話,寶物、太監、宮女的數量,都得翻一番。」
※※※※
便聽沈默落力忽悠道:「這不是玄乎,而是玄妙。比如十二聖人中——黃帝面相威嚴像龍,顓頊額闊如盾牌,帝嚳的牙齒成片,帝堯的眉生八色,帝舜的眼睛有雙瞳仁,大禹的耳朵有三個大窟窿。成湯的胳膊上有兩個肘,周文王有四個乳,武王不抬頭眼睛就可望到天,周公的背生得是彎的,老子的額頭高過鼻樑,孔子的頭頂中間凹陷——聖人的面相對應天命,我們凡人又何嘗不是呢?」
「有大人的英明領導。」沈默正色道:「下官信心十足。」
當然,這隻是群臣的猜測,至於嘉靖心裏到底怎麼想,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但讓他失望的是,嘉靖面上的表情很複雜,就是沒有一絲歡喜……
所以即使高拱不問,他也會藉著給李贄報道的機會,開始給老高灌迷魂湯。然而高拱很配合的問了,就更讓他的計劃不露破綻了。
他這樣一說,別人也只好跟著道:「臣等恭賀皇上。」太監們也道:「奴婢恭賀主子……」便齊刷刷跪了一地。
「面相真能跟命運聯繫起來嗎?」高拱問道。
「是。」袁煒點點頭,沉聲道:「但世子還沒有名字,請陛下賜名。」心中暗罵道:「狗日的二龍不相見,兒子想讓老子給孫子起名字,還得拜託我這個外人。」
「陛下。」袁煒這下急了。道:「世子沒有名字,就沒法入宗人府的族譜,就始終不是合法的景王世子啊!」
「這是比較通俗的說法,是說您的命格已經貴到巔峰,距離極點也不過絲毫之間。」沈默淡淡笑道。
當然光隱居是不行的,要是沒有名氣傳出去,等一輩子也等不來明主,所以得給自己炒作。比如諸葛先生,整天在人前高唱《梁父吟》……《梁父吟》是什麼?給死人送葬時唱的歌!加之他還每每自比管仲樂毅,寧肯讓別人以為自己是神經病,也要把名氣傳出去。
平時不敢正視嘉靖目光的袁煒,此刻將眼睛迎向皇帝,這叫做「迎喜」,不算是失禮。
在這樣的家庭條件中,高拱自幼受到了嚴格的家教,「五歲善對偶,八歲誦千言」。稍長,即攻讀經義,苦鑽學問。十七歲以「禮經」魁于鄉,以後卻在科舉道路上蹉跎了十三個年頭,才考中進士,選為庶吉士。跟沈默算的一模一樣,真是太神奇了!高大人有些激動的想到。
若是一般人,做到這一步也就行了,完全可以去劉表或袁術那兒某個一官半職了。但孔明有天大的志向,自然不能滿足於此,在隱居、造勢之外,他還積極為自己編製關係網。比如他大姐,嫁了江東蒯家的蒯祺,二姐嫁龐山民;自己則狠狠心,哪怕天天吐啊吐啊,也閉眼娶了名士黃承彥的醜女為妻……而黃承彥又是蔡瑁的妹夫。於是經過三次巧妙的聯姻,他這個外來的山東人,竟和襄陽六大家族,全都拉上關係了,一下子地位陡升,大大提高了自身的價值。
他,以及在場所有人,都認為嘉靖帝無可推辭,卻見嘉靖淡淡一笑道:「不急吧。」
對他和裕王來說,這真是好的不能再好的結果,所以早晨出門還陰著臉的高祭酒,此刻怎麼也按捺不住心花怒放。他腦海中一直回蕩著沈默昨日說的那句「先贏的后輸,先輸的后贏」,現在看來,竟是無比的先見之明。
「真有那麼玄乎?」高拱從小就是好學生,子不語怪力亂神,他便不參与迷信活動。只是隨著年歲的增長,難免也開始相信一點,尤其是值此前途未卜之際,更是想通過這些神神秘秘的東西,來尋求一些信心。
可問題是,大明朝鐵律,王公不得私自結交大臣,這一條就讓自己見不著老闆本人,只能通過裕王身邊的人,曲線救國了。
所以就是出來賣,也要賣的有技巧,有水平,有風度,比如說歷代讀書人的偶像,孔明孔先生,就是個最好的例子……
在他精心準備的一番天花亂墜后,高拱果然上了套……
君臣對視片刻,嘉靖從袁煒的目光中,看到了濃濃的乞求,終於心中一嘆,擠出一絲笑容道:「朕的孫子朕豈會不知?都倆月了吧。」
高拱聽了,不由目瞪口呆,因為沈默說的太准了,簡直太神了,就好像拿著他的履歷在那念一樣……雖然一直很低調,但他確實出身官宦世家。祖父高魁,成化年間舉人,官工部虞衡司郎中。父親高尚賢,正德十二年進士,官至光祿寺少卿,乃是不折不扣的書香門第。世代為官。
最後他鎖定了高拱,據可靠消息,裕王爺對高肅卿的感情,那真是如綿綿江水滔滔不絕,可謂是言聽計從,百依百順。如果能把高拱給收拾服帖了,也就相當於把裕王爺給收拾了。
※※※※
「口闊又豐,位列高官。」沈默微笑道:「綜合大人的面相看,您應該是出身書香門第,官宦世家;從小就很聰明,又好學肯學,按說中進士易如反掌,無奈命運蹉跎,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參加科舉屢試不中,直到十幾年後,才否極泰來,苦盡甘來,以高名次奪魁……」
不論是嚴黨與徐黨的鬥爭,還是裕王與景王的較量,全都切合了沈默的預言,這讓高拱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背景深厚的青年官員……他覺著,沈默要麼跟宮裡有千絲萬縷的聯繫,要麼就是有洞察君心的能力。但無論是哪一種,都足以證明其價值,絕對值得大力拉攏。
「真的假的?」要是早些時候沈默這麼說,高拱一定會把他轟出去,但經過今日朝堂上的印證,讓他由不得不相信,這小子確實有異於常人的地方,便笑道:「倒要聽你分說一下。」
然後很多人就來參觀,看看這個沒事兒喜歡唱喪歌的狂妄小子,到底病成什麼模樣了。結果見面一聊天,發現小夥子挺精神的,這才明白他是為了出名啊!於是一些抱著同樣目的的傢伙,諸如龐山民、龐統、馬良兄弟、徐庶、崔州平之流,便與他稱兄道弟,交往頻繁,互相吹捧,互相造勢,終於把哥幾個的名聲打出去了。
「呵呵,下官姑妄說之,大人姑妄聽之。」沈默端詳著高拱的臉,開始忽悠道:「您額闊面頭、眉骨棱高、目長如寸;山根、年壽平直,蘭廷豐盈、耳大而堅、口闊又豐!實在生得一副九成好面相。」
「那是當然。」沈默侃侃而談道:「東漢的王充說:人曰命難知。命甚易知。知之何用?用之骨體。人命稟于天,則有表候于天。」意思是,人的命運是由天定的,天意怎樣,必然在身體上表現出來。「只要看骨骼相貌,就能知道其人的命運。」
「是。」李芳伺候嘉靖幾十年,能從他的言辭中,感覺出一些異樣來……往常,這位主子雖然對後代刻薄,卻是外冷心熱,但這次對景王世子,竟好似外冷心也冷,讓人冷的打寒戰。
聽沈默說的一套套的,高拱不知不覺便入彀了,低聲問道:「什麼叫九成好面相?」
當掌握了唐氏神相后,他便開始準備,先讓錦衣衛的兄弟把高拱的祖宗八代查了個清楚,然後又有宮裡的頂級眼線,向他報告嘉靖帝的一舉一動,從而推測出今日朝堂上的動態。
假如不想自己創業的話,那就得找一個合適的老闆了,當然,這個他也找到了,就是裕王裕老闆。但是人家身邊已經一大幫子人了,跟他非親非故,又不了解他,憑什麼要接受他,重用他?沒道理的嘛。
沈默深知人不能坐等機會降臨,因為大部分時候,機會是靠自己爭取到的。真正的人才,首先要會推銷自己,但也不能學毛遂自薦,跟個貨郎似的登門叫賣,不然人家就算收容你,也不會重視你……如果人家都不重視你,又怎會全力幫你,渡過難關呢?
只見袁煒跪在地上,大聲稟報道:「皇上大喜!老天爺給我大明朝喜降了皇孫!」
便又聽沈默繼續道:「依大人的面相,本該早些發達,但您的山根太長,所以發跡要比別人晚。好在您額闊面頭,命里註定會早早碰到貴人……」神秘兮兮道:「只等時來運轉,您便會一飛衝天,手握重權,可一展胸中抱負!」
不管別人怎樣,高拱可是雙喜臨門,一喜皇帝公開允諾,只要國子監能在秋闈中取得好成績,便升他為吏部右侍郎,那可比在國子監這清水衙門裡銷魂多了。
更讓他高興的,是皇帝對景王世子的態度,那種出人意料的冷淡,足以讓那些牆頭草掂量掂量。看看是不是勝負已成定局,也能讓那些依附於景王的人,沒機會為景王的上位造勢。
他這樣說,卻也可能是發自真心,因為嘉靖自己生了八個兒子,結果就活了裕王、景王兩個,裕王生了兩個兒子,也全都夭折了,這讓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孩子命單薄,擔不起皇家的貴重,還是等長大了再說。
雖然來京城時間不長,按說應該夾著尾巴做人,乖乖蟄伏几年,可東南的事情已經等不了多長時間了,容不得他再按部就班的走下去,非得劍走偏鋒,人抄近道,快點加入裕王集團才行。
「對自己的前途有什麼看法?」高拱又問道。
沈默當然不會東施效顰、模仿孔明,但其中一些不變的真理,還是要及時認真總結的。他要想在這個時代取得成功,自己創業顯然是不切實際的,畢竟早生了一個甲子,大明的江山還穩得很呢。
「大則英豪,堅則有威。」沈默笑道。
「那口闊又豐呢?」高拱咧著大嘴問道。
李芳趕緊道:「奴婢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