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鬼哭神嘯朝天號
第五百六十六章 暴風驟雨前
沈默雖然是個理科文盲，卻也覺著，歐陽必進搗鼓出來的這個，應該是最原始的汽輪機了，跟瓦特研究的那種蒸汽機，似乎不是一個概念。不過無所謂。反正一切都是雛形，只要有了這個思路，相信聰明的大明人，一定可以通過它的工作，不斷了解它的原理，改進它、發展它，讓技術不斷地進步。
歐陽必進的手指縫上滲出鮮血，有些暈菜道：「壺蓋崩起來了，磕到壺把，最後彈到我頭上。」說著惋惜的望著地上的一堆碎木頭道：「我失手把盒子打碎了，然後還把半壺開水帶灑了。」最後幽幽道：「大半開水都灑到你腳上了，難道你沒感覺到嗎？」
「當然……不無聊了！」李時珍氣道：「我這個事兒一旦成了，將造福我大明的百姓！」
沈默來到前廳，剛要問安，卻被歐陽必進的形象嚇一跳，只見老尚書眼圈烏黑，滿臉倦容，卻又眼珠通紅，精神抖擻的樣子十分詭異。
這時候，三尺將個煮茶用的紅泥小炭爐端來，裏面已經點著了上好的無煙木炭。
沈默看看有蒸汽持續噴出的箱底，有些不想動手，但在歐陽必進的催促下，還是飛快地伸出手，迅速撥一下齒輪，那齒輪便轉動起來，他的手也被噴出來的蒸汽親了一下，痛得他齜牙咧嘴，使勁甩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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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沈默忍著痛，打斷兩人道：「二位雖然都是行家，但隔行如隔山，沒法彼此理解，還是不要吵了。」
「想不到做個柿餅。」沈默笑道：「還挺麻煩呢。」
見他還是不慌不忙的，徐渭跳腳道：「你是不是不知道他的厲害？趕明天，彈劾的摺子，就將擺滿陛下的御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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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袋上纏了一圈紗布的歐陽必進，一臉的不敢苟同道：「您是給皇上瞧過病的李先生吧？」
兩人這才誰也不理誰，李時珍繼續為沈默上藥，沈默則對歐陽必進道：「怎麼樣，老大人，您覺著這事兒值得去做嗎？」
「吹牛。」對於他的話，李時珍只有一個回答。
「你撥一下那個齒輪。」歐陽必進不假思索道，顯然對這種情況早有預料。
沈默這才放心了，便到隔壁，按照周師傅傳授的要訣，開始捏第一遍。
沈默正在那爽著呢，外面三尺稟報道：「大人，歐陽部堂來了。」
沈默有些耐不住性子道：「怎麼還不轉？」
「那我這種速成法……」沈默關切問道：「會不會影響味道啊？」
便聽歐陽必進道：「我將這個風車，裝進這個盒子里，盒子底下有個洞，可以將風車的干軸伸出來。」說著給沈默看了看盒子底部道：「我又從盒子外面，往軸上擰了個齒輪。」又給沈默看盒子側面的小洞道：「然後把壺嘴從這個小洞插進去，蒸汽就能直吹帆面，如果能讓盒子底部露出來的齒輪轉動，就說明『蒸汽』能利用。」說著便將那木盒插在壺嘴上，還看沈默一眼道：「你明白不？」
歐陽必進搖搖頭道：「我也不指望什麼流芳百世，就想在有生之年，真的把這東西搗鼓出來。」說著長長嘆一聲道：「至於朝堂上爭權奪利，我就不摻和了，只希望你們以天下蒼生為念，少些折騰，多為老百姓辦點實事吧。」
「你……」歐陽必進氣道：「拿著無知當自信！」
沈默當然知道他的用意，吩咐道：「快拿一炭爐來。」三尺趕緊出去。
「啊……」沈默這才感到一陣鑽心的痛，不由抱腳跳起來道：「痛死我了！！」
「很好。」歐陽必進點頭道：「馬上你就會看到效果。」
等水開的功夫，沈默指著那個宮燈似的木頭匣子道：「這是什麼？」
沈默心說，好么，一轉眼，我成了被教育的那個了。笑著點點道：「我知道了。」
沈默笑道：「好吧，這麼點兒我還真拿不出手……」
「是又如何？」李時珍翻翻白眼道。
「但願如此吧……」歐陽必進點點頭，起身戴上帽子，將包紮的地方遮掩起來道：「我回去了，蘇州那邊你安排好了，年前我就會到任的。」
「因為都是現成的。」歐陽必進笑道：「你看！」說著將那盒子打開，獻寶似的拿出兩樣東西。
所以這時候，他只能寄希望于歐陽必進的理
而在主梁的底端，附設一巨大的平行齒輪，與一具或者兩具水車的豎齒輪相咬合。當風吹帆上，風車轉動，大齒輪自然跟著轉動，並與豎齒輪相搏，使其跟著轉動，則水車腹頁周旋，引水而上，便達到了將風能化為己用的效果。
不一會兒，三尺去而復返，端回來一盤柿餅，乍一看白花花一大塊，又白又軟，像一堆雪一樣。走進了才現了形，一個個像圓圓的月亮，上面結著厚厚的白霜，三尺笑道：「周師傅說了，火候到了，大人的柿餅完工了。」
「這是好事兒啊？」沈默笑道。
「是人家周師傅火候控制的好吧……」三尺不由暗笑道。
那周伯是山東人，燒一手好菜，也會製作各種點心蜜餞，對柿餅自然不在話下，聞言笑道：「要想柿餅有嚼頭，三捏三捂少不了。大人，您得每天捏它一次，然後放回烤屜裡頭捂著，這麼三回之後，就成啦。」
蒸汽機，即使文科出身的沈默也知道它的意義，有了它才會有長時間勻速運轉的精密車床。有了精密車床才會有精密軸承，有了精密軸承才會有飛梭、珍妮機，蒸汽船……
第二天中午，不用三尺提醒，沈默走進烤房中，將用微火烘烤的烤屜打開，看到裏面的柿餅已經稍呈白色了。他便到隔壁，找廚房的大師傅道：「周伯，柿子已經發白了，下面怎麼辦？」
「裏面是個風車。」歐陽必進將同樣用皮子鑲邊的木板拆下一塊道：「這東西不稀奇。你們浙江就有很多，這是我當年比照著做的玩具。」
「聽說您在寫一本《本草綱目》。」歐陽必進道：「要把天下所有的藥材都記載下來，可有此事？」
「雖然沒見過實物，但我相信那是真的。」沈默點頭道：「因為我覺著很有道理。」很羞愧的，沈默是個文科生，只知道瓦特和茶壺的故事，以及蒸汽機的基本原理
「真有錢啊……」歐陽必進隨口感嘆一句，便將那銅壺坐在炭爐上。
正意淫著美好的未來，沈默突然聽到砰地一巨響聲，唬得他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後便是霹靂啪啦的一陣破碎聲，眼前登時一片狼藉。
沈默點點頭，輕聲道：「老大人請相信，雖然同樣都是爭權奪利，但我們跟嚴黨還是有差別的……他們的最終目的，是作威作福，而我們，是為了濟世安民的。」
「好的。」歐陽必進接過那六冊書，抱在懷裡道：「告辭了。」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歐陽必進咧嘴笑道：「我已經迫不及待，恨不得明天就去蘇州了。」說著看一眼低頭忙活的李時珍，神態有些複雜道：「回去我就向陛下上書，提前請辭……」
三尺推辭笑道：「還是都給少爺們送回去吧，周師傅那裡做了上百筒呢，我去他那拿就成。」
「是吧？」沈默撓撓頭道：「那我們也彈劾他。」
「生爐子了么？」歐陽必進問道。
沈默讓人去衙門實話實說告了假，便在家裡老實獃著，反正是真燙傷了，也不怕別人來看。下屬們絡繹不絕來了一天，到第二天便安靜很多。沈默坐在床上看書，心裏卻還挂念著他的柿餅，讓三尺去烤房看看，怎麼樣了。
其中一樣碩大的壺身、細長的壺嘴，是個泡大碗茶用的大銅壺。另一樣就比較奇怪了，像一個木質的宮燈，僅在一側面留著個小圓洞。
品嘗了一個，沈默便捨不得再吃，將這些柿餅十個為一筒，用棕葉紮好，點了點數，一共十二筒，給三尺兩筒道：「拿回去給侄女吃，其餘的讓人送回南方去吧。」
「老大人留步。」沈默不便下床，對三尺道：「把我那套書拿出來。」
沒等沈默開口，歐陽必進便急切問道：「那書上說的是真的？真有那麼神奇的蒸汽機？」
「我那個也是。」歐陽必進吹鬍子瞪眼道：「一旦成了，將讓這個人間，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你以後可以划船不用槳，耕地不用牛，織布不用人！」
「若何？」李時珍斜瞥他一眼道。
沈默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看著坐在地上抱著腦袋的歐陽必進道：「怎麼了？」
兩人正笑著說話，徐渭風風火火闖進來，氣喘吁吁道：「不好了，歐陽必進請辭，陛下已經批……批准了……」
但那飛快運轉的齒輪，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只見其轉速越來越快，且完全沒有停下的跡象，很明顯，已經不是他那一下的力道在支撐了。
「不會。」周師傅搖頭道：「這種法子制出來的柿餅，又黃又亮又甜，香味濃出霜好，比風乾的強多了。」
趁著這個空，歐陽必進給銅壺裡裝上半壺水，坐在爐子上，拿起壺蓋，言歸正傳道：「我在壺蓋的下沿上，加了一圈皮子，這樣扣上去，壺口密封好，氣全從壺嘴衝出去。」見沈默點頭表示理解，他就將那壺蓋往壺口上蓋，費了老大勁兒才嚴絲合縫的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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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不無聊？」歐陽必進撇撇嘴道。
望著大人的背影。三尺不由笑了，跟了沈默這麼多年，他是頭一次見大人動手幹活，還幹得這麼投入，恐怕除了想為遠方家人親手做點美食外，還有很大原因，是在用這種方法排解壓力吧。
眼前這具藝術品般的模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結構與那巨大的風車是一樣的，道理也自然一樣……唯一的區別在於，風帆的用料是防水油布，顯然是為了避免蒸汽對帆布的破壞。
三尺點點頭，提著籃子出去了。
沈默知道，風車這種古老的工具，已經被應用至少上千年了。山陰縣的鹽場就有很多，用於抽出鹽田裡的滷水。高度大概兩丈有餘，直徑超過兩丈五。以堅木為干，干頂平插橫軸八根，下端與頂端相同，也如車軸一般，四周共掛布帆八扇可受，八面來風。中間是粗大的木軸，木軸上面的橫軸上，共掛布帆八葉，可受八面來風。
「這還麻煩？大人有烤屜，三五天就成了。」周師傅大搖其頭道：「老百姓家裡沒這條件，都是放在外面晾，得一個月才成呢。」
「老大不小的人了，怎麼還玩這麼幼稚的遊戲？」被三尺叫來的李時珍，一邊給沈默腳上抹燙傷葯，一邊搖頭嘆道：「傷了自己，還耽誤別人的時間。」
第二天
「我好怕呀……」沈默撇撇嘴道：「去吧，趕緊發出去。」這話卻是對三尺說的。
三尺點點頭，去了書房，不一會兒，抱著個盒子回來。沈默指著裏面道：「這裡有六本書，分《幾何》、《代數》、《物理》、《化學》、《天文》、《地理》六冊，是……」是沈默回憶自己念書時的課本，用了許多年時間，絞盡腦汁默寫出來的。當然，話不能這麼說，便聽他頓一頓道：「是我跟著荊川公學習的筆記，都是從最淺顯處講起，對您的研究不無裨益。」說著笑笑道：「您不妨拿回去看看，如果有什麼問題，咱們隨時通信聯繫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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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世蕃已經知道是你乾的了。」徐渭喘勻了氣道：「揚言要扒了你的皮呢！」
沈默信手拿起一個，放在唇邊一嘗，那種甜絲絲的感覺直透心底，把柿餅含在嘴裏，像蜂蜜，不用咬也消了，不由由衷地贊道：「我真是太厲害了。」
隨著不斷加熱，壺中的水終於開了，因為壺蓋被嚴實的憋住，蒸汽只能從細長的壺嘴，向那木盒子里噴射，歐陽必進也不敢再掉以輕心了，抓住那木盒上的把手，小心拿著道：「這盒子不嚴實，漏汽的地方不少，讓它噴一下就得疼半天。」看來是已經領教過蒸汽的威力了。
沈默點點頭，想做出個深沉的表情，無奈被李時珍觸到傷處，只好齜牙笑笑道：「相信我，您的選擇無比正確，您的名字註定將永載史冊，流芳百世。」
雖然已經看過齒輪不停地轉動，歐陽必進仍然讚嘆不已道：「這就是那蒸汽的力量，只要壺裡的水還開著，它就會一直轉下去。」
「老大人保重，恕在下不能遠送。」沈默嘴角掛起一絲苦笑道，他確實連床都下不來了。
「哦？已經做出來了？」沈默驚奇道：「這麼快。」
沈默聞言鬆口氣，手上一使勁，便把個柿餅捏成團了，趕緊揉揉、重新展平了擱回烤屜，不忘囑咐一句：「別給我亂動，我回來還要捏呢。」這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