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莫道浮雲終蔽日
第五百九十八章 夜宴
「大帥莫慌。」路楷安慰他道：「聽說那沈默跟他師父不同，並不是個一味弄狠之人，我估計他這次來，主要是為了救人，不一定會節外生枝。」
眾人光笑去了，沒聽出他話中有話，紛紛舉杯道：「為了化干戈為玉帛，乾杯！」
「怎麼奉陪？」楊順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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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便順從的幹了一杯，在一片歡聲笑語中，提高聲調道：「但是——」
楊順萬萬想不到，皇上竟還有口諭沒宣，不由慌亂道：「臣臣……恭請聖安。」趕緊跪在地上。
「馬老，您身子好些了？」
看到他這副打扮，楊順和路楷心中同時咯噔一聲。暗道：「來者不善啊！」但畢竟是把人家請來的，自然還得笑臉相迎道：「恭迎欽差大人……」
這麼大的領地，他沒法獨自佔有，便將六個成年的兒子分封在邊界地區，拱衛自己的本部。其中他的長子黃台吉，就在宣府邊外小白海、馬肺山一帶駐牧，與楊順他們可以說是鄰居，卻更是世仇。
「來得正好。」楊順朝路楷笑道：「咱們去迎迎這位天使，看看他吃不吃這杯敬酒。」
兩人商議停當，重又信心十足起來，楊順便找來親信，吩咐他現在就出府，嘗試跟蕭芹聯繫一下，以備不時之需。這時外面也傳來管家的聲音道：「大帥，沈大人到了。」
「那在下卻之不恭。」沈默便當先踱著官步，往花廳方向走去。但他邁步極慢，走每一步都得停頓一會兒……彷彿戲台上的丞相一般。讓跟在後面的楊順等人急得抓狂，又不能越過他，只好耐住性子跟在後面。
眾人不由猜測，這位年輕的大人，可能患有小兒麻痹，或者某種嚴重影響行走的後天疾病，不由紛紛投去同情的目光，心平氣和地跟在他後面……
沈默聞言盯著楊順微笑，然後又呵呵笑起來，楊順心說：「本帥出馬果然立竿見影……」也開心大笑，眾人也陪著放聲大笑，花廳里登時充滿了歡聲笑語，場面無比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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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楷面上帶著笑，卻聽出沈默言辭中的鋒機，顯然不願就這麼算了。他嘆了口氣，繼續道：「唉！請大人相信，咱們同侍一代聖君，又沒有宿冤舊仇，也許下官在公務上確有失誤，但那也只是無心之失，並不是針
「沈大人先請。」楊順謙遜道。
那崔老輕捋著鬍子，雙目中的光芒一閃即逝，呵呵一笑道：「操那麼多心幹什麼？當年曾大帥在時，宣府要靠咱們這些人；後來換了仇大帥、二位楊大帥，不還得靠咱們？」
沈默緩緩起身，一飲而盡，翻過杯底，果然是滴酒不剩，引得眾人一片叫好。
「大帥英明！」路楷點頭笑道：「想那沈默，不過是個君前取寵的弄臣，恐怕一聽說有蒙古人入寇，咱們再嚇唬他幾句，不用送，就嚇怕了吧……」
「結了結了。」沈默大度的拍拍他的肩膀道：「私事結了！」
一陣熱絡的招呼后，十幾名身份不同的客人，從各自的交通工具上下來。這些人有文官有武將，有耋老有富商，都是宣府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且彼此十分熟悉，有說有笑的，看起來很是隨便。
沈默推辭一番，在上位坐下。然後楊順路楷坐了主陪副陪，那白髮蒼蒼的崔老卻坐了副賓的位置，與楊順一左一右，伴著沈默而坐。見主要人物就坐，其餘人等也各安其位，爾後絲樂聲起，熱騰騰的菜肴流水般的傳上來。
楊順本是個庸碌之人，聞言變了臉色道：「那，那可如何是好？」
那崔老搖頭笑笑道：「聽說那欽差大人，是今天要砍頭的那個沈煉的學生？」
總督府今夜宴客，張燈結綵，好不熱鬧，花廳里一溜拉開五張八仙桌，僕役們將精美的餐具杯具，稀罕的點心水果，悉心的擺在桌上。
沈默看他一眼，道：「聖躬安，楊大人，沈默奉旨問話，你務必如實答來。」
「老周，這幾日喝茶怎麼沒見著您……」
花廳里一下子安靜下來，所有人呈石化狀態，都獃獃望向沈默，不知他又要出什麼幺蛾子。
「讓人給蕭芹帶話，只要他能說動黃台吉帶兵來咱們這轉一圈……」路楷沉聲道。
那崔老不置可否的笑笑道：「小李子，該吃吃，該喝喝，該咋過日子就咋過。別咸吃蘿蔔淡操心……」說著一揮手道：「別在門口站著了，再不進去就失禮了。」說著在兩人的攙扶下，當先進
「那擇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吧……」
宣府直面蒙古，背倚京師，又緊挨著山西，三種不同文化的交融，反映在餐桌上，便是一桌薈萃各地風味的大宴，但主菜還是一道最能奪人眼球的烤全羊！
「臣慚愧……」楊順心中暗喜道：「看來問題不大，是這小子故弄玄虛吧？」但聽了下面的話，他的臉都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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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順強笑道：「呵呵，但什麼是？」
「那就別看！」楊順不耐煩地揮揮手，卻還是立住了腳，緊盯著路楷道：「你不是號稱小諸葛嗎？怎麼出得主意這麼餿？要是早聽我的，在牢里把沈煉弄死不就結了？」
待菜上齊了，楊順便舉杯道：「欽差大人蒞臨宣府，咱們闔府上下不勝歡欣，因此齊聚一堂，共為欽差大人接風！」眾人便一起舉杯，跟著楊順向沈默敬酒。
笑完了，楊順又擔心道：「黃台吉狡詐多端，萬一他假戲真做怎麼辦？」
「哈哈，大帥多慮了。」路楷笑道：「宣府城高而險峻，又是十冬臘月的，黃台吉不會有想法的。」說著小聲道：「充其量在城外村鎮劫掠一番，就當是給他們的報酬了。」人只要被攻破一次道德底線，墮落的速度堪比流星，曾經的模範官員路巡按，已經徹底恬不知恥了……
「哪裡哪裡……」聽他這樣說，氣氛又活潑一些，眾人心說：「是不是來的急，沒帶什麼像樣的衣裳，所以才穿官服來赴宴了？」
只見沈默竟頭戴烏紗，腳踏官靴，穿一身緋紅的官袍，胸前補著專糾不法的獬豸，僅是肅然站在那裡，便生出一股無形的威勢。
「先好好伺候著。」路楷道：「待會我代表大帥跟他道個歉，然後試探一下，要是他願意和好，那咱們就兩好合一好，大家都開心；要是他敬酒不吃吃罰酒……」臉上閃過一絲狠厲道：「那咱們就奉陪下去！」
見他如此不給面子，路楷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乾笑一聲道：「是是是，欽差大人說得對。既然您要查案，那咱們就好好查，查個水落石出！」心說，既然你不肯放過我，我也只好奉陪了。
那崔老微微頷首道：「你們呀，這麼大冷的天，也忍心折騰我這把老骨頭。」
客人們也從四面八
他這話幾近露骨，讓眾人暗暗凜然，那邢將軍小聲問道：「莫非又要變天了？」
「陳府台，嘿嘿，真巧了，我新近找到個『天靈神』，連勝十幾隻蟋蟀，正想找你挑戰呢。」
眾人一邊體味著老頭的玄虛，一邊跟著進去府中。
見場面僵了，楊順心說：「看來不讓他滿意，這小子是不會罷休的。」便起身呵呵笑道：「唉，沈大人難得來一次宣府，怎能被那些俗務纏身呢？至於沈煉那案子，我看定然是那些妖人胡亂攀咬，牽連無辜的，明天就把他們父子無罪釋放，如何？」
前院的喧鬧聲傳到後院的籤押房中，讓商議半天也沒有頭緒的楊陸二人，更加煩躁不堪。
「正是正是。」眾人便滿面笑容的涌到門前，想給欽差大人賓至如歸的感覺，可到了大門口，看到立在那裡的欽差大人，所有人便同時一怔。
「私事了了，下面就該公事了！」沈默表情一肅，起身道：「都察院左都御史沈默，奉旨問宣大總督話！」
楊順也笑道：「沈大人快快堂上請。」
「妙啊！」楊順恍然道：「軍情大如天，只要一有軍情，我就是天，就算把那沈默禮送出境，都沒人能說我什麼！」
楊順眉宇間儘是浮躁之氣，背著手在堂中走來走去，讓枯坐在對面的路楷看得眼暈，忍不住出聲道：「大帥，能不能別轉了，我都要吐了。」
「你這個宣大總督當得好，堪稱楷模呀！」便聽沈默沉聲道：「別人當總督時，宣大總是戰事連連，慘敗的戰報一個接一個，讓朕憂心如焚；你這個總督當得好啊，在你治下兩年，戰事寥寥無幾，更無一次敗績，你說朕是不是該重重賞你？」
路楷板著臉道：「諸位不必多禮，咱們還是先迎接欽差大人吧。」
「利用？」楊順迷糊道：「怎麼個利用法？」
路楷點點頭，起身端著酒杯，朝沈默歉意地笑笑道：「今兒個白天，未曾想大水沖了龍王廟，還望欽差大人海涵。」
但楊順不覺著，他反而一臉欣慰的望著路楷道：「你真是我的子房啊！」
下人又斟滿酒，沈默對楊順及諸位賓客笑道：「承蒙諸位厚待，下官不勝惶恐，回
那陳府台賠笑道：「這不咱們心裏沒底，得請您老給把把關嗎？」眾人也紛紛符合道：「是啊，您老馬識途，可得帶帶我們。」
「那就好，那就好……」楊順聞言擦擦汗，坐在路楷對面道：「咱們該如何是好？」
兩人想著沈默倉皇落跑的樣子，快樂的哈哈大笑起來。
沈默聞言沒有起身，舉著酒杯，與他虛碰一下，淡淡一笑道：「路大人言重了，本官豈是那種公私不分之人？」
「我們出錢，請黃台吉帶人來轉一圈，然後再給點糧草鹽鐵什麼的打發回去，咱們各自過年。」路楷道：「說白了，就是利用他們製造個緊急軍情。只要警號一響，什麼都得大帥說了算，那些欽差御史都得乖乖靠邊站！」
「有這麼回事兒。」陳府台輕聲道：「崔老說說，皇上把這麼個人物派來查案，是個什麼意思？」眾人也都望向那崔老，紛紛道：「這事兒透著奇怪，按說該派個跟兩邊都沒瓜葛的過來，派個人犯的學生過來，指定是要保沈煉了？」
「這我不知道……」路楷搖搖頭道：「我就知道上回，小閣老授意胡植，發動言官彈劾他，又巧妙的引發了徐黨加入，兩面夾攻之下，就是小閣老也受不了，但那沈默卻得皇上庇護，僅一個休假了事，一根汗毛都沒傷著。」
於是月光下，總督府的前院里，出現了這樣一幕……一個身穿官袍的年輕人，以極慢的速度踱著步子，後面跟著一幫子便服男子，無可奈何的跟他保持同樣的速度。從大門到花廳，也就二百步的距離，卻足足用了半刻鐘。
沈默的臉上露出一絲怪異的笑容，微微欠身還禮道：「下官來晚了，還請大帥及諸位大人海涵。」
沈默卻好似不是官場中人似的，聞言捏著酒杯，笑笑道：「現在說對錯，似乎還有些早，怎麼也得等著下官，把案子查清了再說吧？」
楊順一揚眉道：「我們可是小閣老的，他聖眷再高，能比得過小閣老？」
「臣聆聽聖訓，據實回答，如有半句隱瞞，便為不忠之臣。」楊順口中下意識的回著套話，心裏卻一團亂麻，暗暗埋怨道
「邢將軍，什麼時候再殺一局？我那『紅衣元帥』好寂寞啊。」
直到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從暖轎上下來，眾人才止住嬉笑，一起向那老者行禮道：「崔老……」
沈默點頭笑笑，伸手道：「大帥先請。」
只聽沈默緩緩道：「只是朕有一事不明，請楊大將軍解惑——既然西線無戰事，為何將士陣亡人數，比整天打仗時，死的還多呢？」
當沈默吃力地抬腿邁進花廳，眾人齊齊鬆了口氣，道：「欽差大人請上座！」
聽路楷竟要勾結蒙古人，楊順嚇得臉都白了，連連道：「使不得，使不得，那是要誅九族的！」
「欽差大人到——」隨著這喊聲，花廳里吃茶的文武官員耋老富商們，趕緊出來迎接，便見楊總督和路巡按已經出現在院中，趕緊向二位大人行禮。
「什麼？」楊順一下子跳腳道：「萬萬使不得！」俺答是小王子后最強的蒙古酋長，嘉靖初年便察哈爾宗主汗部迫往遼東，成為整個右翼蒙古的首領。其控制範圍東起宣化、大同以北，西至河套，北抵戈壁沙漠，南臨長城。后他為開闢牧場，又征服青海。甚至一度用兵西藏，其勢力之強大，可以與二百年來任何草原霸主相提並論。
路楷苦著臉道：「這話說得，您要是把沈煉弄死了，沈默還不得跟你拚命？」說著一臉不可思議道：「想不到這小子竟然聖眷若斯，總督府判定了，刑部確認了，陛下勾決了的死刑，他都能給掰回來……這樣的人，咱們敢惹嗎？」
「能吃最好。」路楷點點頭道：「不吃也不怕他。」說完兩人便出了籤押房，來到堂前迎接沈大人駕到。
「大帥放心，不會有問題的……」路楷真瞧不起這傢伙，心說除了溜須拍馬、欺負老百姓，你還有什麼本事，只好耐心解釋道：「我們是大明的官員，當然不能勾結韃子了，我們這是利用！」
沈默雖沒大笑，卻也笑得一手直擦眼淚，一手重重拍著楊順肉肉的膀子。雖然感覺生疼，楊順還是很開心，小聲問道：「那咱們的事兒，是不是結了？」
酒過三巡之後，楊順和路楷對視一眼，意思是：「趁熱打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