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嚴冬過盡綻春蕾
第七百六十三章 幕僚（中）
然後徐鵬舉和邵大俠也點了自己的，老鴇帶著其餘的姑娘退下，將閣子里的空間留給大人物們。
「此話怎樣？」沈默發現一進了青樓，自己和徐鵬舉的關係，馬上倒置過來。
「不過比起你們書生士子。」徐鵬舉搖頭嘆息道：「還是差遠了。」
「呵呵，你這種調情手段，我倒是頭一次見。」沈默笑問邵芳道：「邵大俠見過嗎？」
待那些鶯鶯燕燕都下去了。沈默無奈地笑道：「你這個愛好還真獨特。」
「我也不會虧待你們。」邵芳踢開牆角的箱子，原來是白花花的一箱銀子，對看直了眼的老鴇道：「只要今晚的客人滿意，這些都是你的了。」
那姐兒便咬著嘴唇起身福一福，飛快的下去了，估計是找地兒哭去了。
他卻不知道，妓女和才子，那就好比一對名不正、言不順卻總是秤不離砣、形影難分的野鴛鴦，從來都是連在一塊的。文人的才華需要在青樓釋放，美妙的靈感，需要在妓女的脂粉陣中得到激發，君不見歷代詩詞，讚美自家老婆的詩詞文稿，屈指可數；而歌頌妓女同志的，卻汗牛充棟、眼花繚亂。不誇張地說，倘若沒有了妓女，無數大詩人、大文豪都恐怕會才思枯竭，千古流傳、膾炙人口的詩詞歌賦，難免會縮水大半！
「我就是喜歡看美人兒生氣，比吃了人蔘果的快活。」徐鵬舉說著拍一下那姐兒的屁股，道：「下去消消氣吧，待會兒再板著臉，老爺非揍死你不可。」
沈默輕嘆一聲道：「你這又何必？不喜歡就換一個唄。」
徐鵬舉便縮回腦袋道：「到了，咱們下船吧。」
「當然，如果掰開揉碎了說，那就沒意思了。」一艘徐徐行在秦淮河上的大船上，一身錦衣的徐鵬舉大煞風情道：「因為低等妓女買的是姿色，中等妓女賣的是才情，高等級女賣的是名氣，所以才叫名妓嘛。能在這秦淮河畔落下腳的，大小也是個名妓，就算不是，也得擺出個名妓的架子來。」
「那不就是四千八百兩？」老鴇感到一陣眩暈，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道：「正主是到底什麼人？能讓國公爺當陪客，您老人家跑龍套？」這次可不是打情罵俏，而是鄭重其事地打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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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瞞你說，是國公爺。」邵大俠笑道。
但沒有人會認為不妥，因為這裡是六朝古都金陵，她們是艷絕千古的
沈默點點頭，抬步走出了畫舫，便見船靜靜靠在一座三層綉樓的水門邊，踏板的另一邊，是個錦衣玉服，風流倜儻的高大男子，望之不過三十多歲，面貌英俊中帶著股俠氣，身材挺拔，舉手投足都顯得虎虎生威，正是那傳說中的邵大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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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利解決了南京兵亂，他終於可以鬆口氣，有閑心聽徐鵬舉瞎扯淡了，只聽見慣風月的徐公爺道：「一個名妓的品味，直接決定了她的身價，如果要是一時貪財，接了個粗俗不堪的老財，立馬便會門可羅雀，再沒有那些文人公子光顧，在秦淮河也就混不下去了。」
「我這兒當然是要真金白銀的。」老鴇嫌他言語粗俗，推開他的手道：「但這世上，有的是比錢更值錢的東西，比如說沈六首的字。」
沈默這幾日閑暇看那金瓶梅，也是心旌動搖，但他守著自己的身份，不可能失態，呷一口茶水，淡淡笑著隨便點了一個，讓其坐在身邊，為自己把盞。眾人請他再來一個，他搖頭道：「多了亂。」便謝絕了。
沈默點頭笑笑，便坐在主位上，徐鵬舉乖乖陪坐下首，這一幕讓邵大俠和老鴇都暗暗心驚，愈發不敢小覷沈默。
兩人說著話，船微微一顫，便停住不動了，徐鵬舉掀開窗帘一看，笑著對外頭道：「早來了啊？」
「叫你別問了。」邵大俠捏一把她豐碩的奶子，狠狠道：「萬一壞了事，教你吃不了兜著走。」
可那姐兒是秦淮河上新近竄起的名角，被男人們捧得不輕，正是天地不著的時候，見另外兩人還規規矩矩的呢，便不喜了這位徐公爺……說實在的，三個男人中，沈默和邵芳那是一等一的養眼，只有這位徐公爺，也不能算是難看，可就怕放一塊比較。一比較，便好似人家吃白糖蘸饃饃，自己只能幹嚼一般，除了索然便是無味。
夕陽西下，夫子廟掩入了夜幕之中，脂粉流香的秦淮河，卻漸次變得明艷起來。那是河上大大小小的花船畫舫，都懸起了五顏六彩的燈，繽紛的燈光照映在黯黑的水波里，逗起七彩的明漪。在這個薄暮與明漪交織的夢幻世界，聽著那悠然間歇的槳聲，絲竹聲、姑娘們黃鶯般的笑
所以這姐兒有些躲閃，心裏老大不痛快，強顏歡笑道：「徐老爺，多謝你賞臉，奴家敬你一杯。」徐鵬舉這輩子，號稱不是在妓院里，就是在奔赴妓院的路上，哪能不知這是妓女們遇到不爽的客人時，慣用的伎倆。但他也不著惱，色迷迷地盯著這可人的小美女，嘿嘿笑道說：「你在秦淮河上很有名吧？」
沈默笑搖搖頭道：「其實也是有需要的。」不過他不想跟徐鵬舉解釋清楚，因為許多東西，朦朦朧朧美不勝收，若是掰開看仔細了，反為不美。
「都是眾位老爺錯愛。」那姐兒還沒聽出他話頭裡的火氣，兀自不咸不淡道：「奴家本身不值一提。」
而相較起來，妓女卻需要文人，且更甚於前者對她們的需要，因為妓女之所以能有如今的社會地位，全靠跟文人聯繫在一起。在這種聯繫建立之前，妓女純粹就是操皮肉生意的，藏在幽暗的衚衕中，處在社會的最底層。
見他得意洋洋的樣子，沈默笑著點點頭道：「不錯，又能掙錢，又能得到樂趣，沒有姐兒不喜歡。」
「就是咱這樣的。」他這話可算是問到點子上去了，徐鵬舉笑逐顏開道：「有兩種，一個是書生士子，一個是貴胄公子，你是前一個，我算后一個。」
為免出了簍子，今兒下午他就帶著一車的餐飲用具、古董字畫、甚至還有地毯屏風過來了，讓人把閣子的東西全部換掉。接客的媽媽奇怪道：「您老難道嫌我們這兒的東西不上檔次？」
所以不難理解，沈默下船后，感受到的尊崇服務，簡直疑似到了天上人間。
「三百斤。」邵芳淡淡道，這點銀子對他來說，簡直太淡了。
見他們都誇自己，徐鵬舉越發得意道：「告訴你們，對女人啊，就得狠一點，再好的女人，也不能寵她，這不是害她，反而是為她好。」
彎彎曲曲的秦淮兩岸，緊貼貼一家挨著一家的，儘是雕欄畫檻、絲幛綺窗的精巧河樓，看上去宛如天宮中的神仙居所，裏面住的卻是這凡間最解風情、最動人心的妖冶女子，她們通常住在這些河樓上，有時候也會應客人
進得這雕欄玉砌的閣子里，發現其中的陳設卻很清雅，沈默不由暗暗稱奇，看到這一幕，邵芳大受鼓舞，朝沈默再次施禮道：「請大老爺上座。」
那媽媽回過神來，狠狠看一看那一箱白花花的銀子，咽口口水，但還是很堅決的將箱子合上，道：「今晚可以不要錢。」
或者說的更直白點，文人的題詞寫詩，會帶來巨大的廣告效應，甚至妓女們名聲地位的升沉，都要取決於名士才子們的品題，得譽者車馬繼來，大批豪富闊商、王孫權貴們聞名而至……很顯然，若能得到千古無一的六首狀元，年紀輕輕就成為六省經略的沈江南的題詞，這家竹韻閣將冠絕金陵，成為傳說中的存在。
「呦呦，多大的官兒，值得您老這樣巴結？」媽媽掩口笑道。
「這你就別管了。」邵大俠大手一揮道：「今天還有幾位貴客，囑咐你家姑娘，千萬規矩點。」
「書生可沒有那麼好的體力。」沈默笑道：「而且大多跟窮字聯繫在一起。」
「嘿嘿，老弟你這就外行了。」徐鵬舉眉開眼笑道：「我這是在調情，要不是對她喜歡得不得了，我才懶得多說呢。」
媽媽面色飄紅，捂著胸口道：「知道了冤家，好生伺候總行了吧？」
沈默也難得換上了一身湖藍綢衫、底下是月白色的下裳，這是徐鵬舉逼他換下來的，說：「誰穿布衣逛秦淮河啊？你難道想讓全城都知道，經略大人來逛窯子了嗎？」沈默想想也是，便換上了這一身。
「沒見過。」邵芳也搖頭道。
「那倒不是。」邵大俠道：「你這兒的東西不貴重，那皇宮裡也沒好東西了。」說著苦笑一聲道：「不瞞媽媽說，今天的客人有些……不喜歡奢華，我想來想去。整條秦淮河上，就你這裏最素淡，結果來了一看，還是嫌艷了點。」這也沒辦法，大明朝的審美，經歷了國初的古樸簡單后，發展到嘉靖末年，已經是以繁複奢華
「你是讓我幫你求副字？」邵芳恍然道，心下登時直冒酸氣，暗道，奶奶的，老子出了名的風月班頭，也沒見你們誰跟我免費過……
徐鵬舉又對其餘的女人道：「我們幾位大人有話要說，你們待會兒再來伺候。」
然而，自從招惹了文人墨客光顧之後，情形就大不一樣了。在他們的生花妙筆下，妓女的形象煥然一新，她們一下子成為高貴的謫仙，美麗的精靈，人間最有情趣的所在。藉著文人的筆和口，她們的地位水漲船高，甚至超脫了最原始的肉慾交易而產生一批有文化、有才情、有修養、有氣質的名妓，成為文人的精神依託，繼而成為這個文人主導思想的社會的崇拜對象。
「哦，原來如此……」媽媽先是恍然，然後奇怪道：「不對呀，國公爺是出了名的花天酒地，咋突然改吃素了呢？」
「虧你還是讀書人呢。」徐鵬舉搖頭晃腦道：「子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遠之則怨、近之則不遜。你要是對個女人太好了，她一定會蹬鼻子上臉，非把你惹毛了，見著她想躲開了，這不是害她了是什麼？」
「什麼？」這下輪到邵大俠驚到了，他摸摸老鴇的額頭道：「沒燒啊，說甚胡話呢？狗改了吃屎了？」
「呵，還挺傲氣。」徐鵬舉捏著她水滑的臉蛋嘿嘿笑道：「你也不打聽打聽，徐爺我何許人也？十四歲便在秦淮河上玩女人，在妓院里睡得日子，比在家裡還多。」說著手上微微用力，掐得那小妞眼圈泛淚，接著道：「你這樣貨色，徐爺我見得多了，有幾個賤骨頭捧著，就以為自己真是九天謫仙了？我呸，皇帝的女兒狀元的妻，和叫花子的老婆不都一個逼樣？」他的話越說越粗野，把那向來被驕縱慣了的姐兒，氣得紅暈飛腮，柳眉緊蹙，強忍著才能不掉下淚來。
媽媽對邵大俠改變這裏的陳設並不反感，卻十分好奇道：「今天是哪路的貴客，能讓您老這樣的……上心？」她本想說殷勤的，不過還是剎住了。
「碰上咱們這兩種人，那些所謂的名妓，也是千肯百肯的。」徐鵬舉嘿嘿笑道：「貴胄公子，都是鮮衣怒馬、輜重豐厚，有錢的主，而且我朝貴胄都是武將之後，大都自幼習武，體力棒、能持久，受歡迎那是肯定的。」
沈默和邵芳是第一次見面，開始說話
沈默不禁哈哈笑道：「說得好！說得好啊，我看這秦淮河成千上萬的嫖客，你是看得最透的！」
邵芳一想，還是讓她們有個底，待會兒好有數，便低聲道：「咱們東南最大的官。」
寒暄敘禮之後，老鴇將自己閣里最頂尖兒的姑娘喚出來，一陣鶯歌燕舞，北地胭脂，江南美女，環肥燕瘦，皆在於此，一個個風情萬種，皮膚嫩得彷彿要掐出水來，大眼睛里彷彿滴出水來，看得徐鵬舉也流下口水來，道：「乖乖要不得，這家閣子竟從沒來過。」
「我就是看不慣一些男人，見了這些女人就沒了骨頭？」徐鵬舉撇嘴道：「供菩薩去廟裡，這裡是窯子，是做男人的地方！」
邵芳雖然不敢取笑徐鵬舉，卻可以自嘲道：「讓公爺這麼一說，我覺著自己簡直是賤人一個了。」
「他……」老鴇一陣心驚。暗道乖乖隆地洞，我們這閣子今兒是燒高香了嗎？見她又是一陣愣神，邵芳不悅道：「你傻了還是咋的？」
「那什麼人是她們喜歡的呢？」沈默捻一塊梅花糕，見其色呈金黃、形如梅花，色澤誘人，入口一嘗，甜而不膩、軟脆適中、回味無窮，不由連連點頭。心說這金陵的小吃，都柔柔膩膩的讓人想要犯錯誤。
「青衫愁苦，紅粉憐才的故事更氣人。」徐鵬舉憤憤道：「姐兒們對我們好，那是看在我們付出多的分上，可對窮書生，卻能夠倒貼，你說是不是氣死人？」
沈默笑問道：「何解？」其實他知道原因，但不想打斷徐鵬舉的興緻。
外面響起一把爽朗的聲音道：「在下區區，豈敢讓二位貴人等候？」
既然是賣方市場，名妓們便會挑客人，如果遇到不喜歡的，縱使千金也難買一笑，這就是秦淮河名妓的派頭。
看到沈默和徐鵬舉並肩出現，他一躬到底道：「小可邵芳，恭迎二位貴客。」其實他本不想這麼早現身的，但魏國公捎話過來，說要見他。他只好匆匆從外地趕過來，包下秦淮河上頂有名的青樓「竹韻閣」……其實這家的約會，都訂到六月份去了，但他不愧是風月陣里的班頭，脂粉仗中的英豪，硬是擠了進來。
那媽媽咽口口水道：「這這起碼得四千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