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病樹前頭萬木春
第九百一十一章 凱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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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梁撒丫子就跑，那些蒙古俘虜也撒丫子就跑，兩邊速度差不多，眼看就要在終點相遇，李成梁突然猛地向前一竄，竟比方才快了不止一倍！一個蒙古人還不知怎麼回事兒，就讓他一把抓住胸口，只覺一陣眩暈，雙方就調換了位置。
唯恐被明軍包圍，俺答不敢再作停留，回營后立刻撤退，馬芳、尹鳳自然率部歡送，保證他們不再動大明的一草一木。
誰知等他帶著李成梁到了城下，就看見明軍把自己派出的一百多號人，全都押上了城頭。每個人背後，都站著一對袒胸露乳的刀斧手……看那架勢、看那明晃晃鬼頭刀，顯然在告訴俺答，有種你動他試試，這裡有一百個抵命的呢。
「好！」俺答給氣壞了，還真又不怕死的！從懷中拿出那封信，高舉起來道：「眾位聽著，這裡有你們禮部尚書寫給我的信，為求讓本汗退兵，他允許我派人稱貢，並許諾開邊互市，白紙黑字！還有鮮紅的大印呢！」說著冷冷笑道：「怎樣，沈大人，還準備抵賴嗎？」事已至此，能把沈默搞得身敗名裂，出這口惡氣最重要，至於其他，都不是俺答汗現在考慮的。
「嘴巴放乾淨點！」城上大聲回話道：「在場數萬將士可以作證，我們說得明明白白，釋放你們的族人，敢問趙全是哪一族的？」
「不是說好了停戰嗎？怎麼我的兒子遇到明軍主力的伏擊？」俺答是個要面子的，剛才還稱兄道弟呢，不好馬上翻臉，只能恨聲問道：「李參將，你得給我個說法！」
李成梁和年永康不禁為沈默擔心起來，那封信要是公開出來，恐怕再大的功勞也保不住他。
「那隻能用點特別的招數了。」年永康嘿嘿一笑道：「弟兄們會好好招待他們的。」
「你們幹什麼？」李成梁掙扎不動，只好大吼大叫道：「我是大明使節，你們不能這樣對我，要給我尊……嗚嗚……」話沒說完，就被人用破布頭把嘴給堵上了。
許多蒙古人變了臉色，他們覺著交換也未嘗不可，一個換一百個，似乎還佔便宜了呢。
兩邊各自帶著俘虜回營回城，沈默這邊親自迎接李成梁，只見他身上的甲胄全都破破爛爛，四肢、臉上也全是嚴重的擦傷，雖然沒什麼大礙，但留疤是一定的了。
俺答先是一動不動
俺答的臉頓時變成醬紫色，昨日沈默要他派出使團，都還當個美差，爭著搶著要去，這下可好，全成人家刀下的羔羊了！
「哦……」沈默終於現出身形，扶著箭垛、居高臨下，語氣疏懶道：「不知何物，竟有如此威力，還請俺答兄不吝賜教。」感情一點害怕的意思都沒有。
按照約定，俺答率軍退回營地，只留下一個百人隊，在城下等著換俘。
這個距離，聽到弓弦聲再動，肯定是來不及的，唯一的解釋是，他已經猜到了對方會來這手，自然可以先敵而動，化險為夷了。後來才知道，李成梁在鐵嶺，沒少和蒙古人打交道，對他們的性格可謂瞭若指掌，所以才能料敵先機。當然這都是后話……
說話間，看到百十號蒙古人得意洋洋的來到城外，想必就是那做著稱貢美夢的使團吧。
騙子呀騙子！俺答的臉扭曲成了豬腰子，雙拳緊緊攥著，身子微微顫動，痛不欲生的樣子，就像被人爆菊一般。
事已至此，上哪買後悔葯去？見城上又要滾血葫蘆，俺答忙出聲道：「換！」
「你去招呼一下。」沈默雖然是禮部尚書，但絕不想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
城牆上滿是全神戒備的官兵，但沒人敢發出一點聲音，就連走路也放輕了腳步，生怕打擾到沉思狀的督帥大人。
今天早晨，三個台吉帶著殘兵敗將逃了回來。三萬精騎幾乎全軍覆沒，俺答當場吐血暈倒，他這輩子還沒遭受過如此沉重的打擊……三萬精騎啊！這對人丁不旺的蒙古部落來說，乃是不可承受的慘痛損失！
「是啊，他沒能安然回來。」沈默輕揉著眉頭道：「顯然被扣下作人質了……只怕這會兒，座上賓要變階下囚了。」
年永康摩拳擦掌道：「大人放心，只要他們一進城，就成了瓮中之鱉。」
「恭喜李將軍，又立新功。」檢視了那具他背回來的屍體后，年永康笑著湊過來道：「您抓的這個擋箭牌不是別人，乃是俺答的叔叔。」
俺答更不能遲遲不表態，畢竟那些人是因為他的決策失誤才被俘的，要是眼看著他們一個個被殺，難免會引起他們部落的不滿。再說人
「休要血口噴人！」沈默一臉氣憤道：「誰不知道本官是徹頭徹尾的主戰派？！豈能寫那種遺臭萬年的東西！」
「你有本錢。」沈默冷冷道：「這就叫霸氣。」他不怕對方羞怒撕票，因為年永康告訴他，三個頭頭中，一個是俺答的叔叔，一個是俺答的侄子，還有一個是俺答的薛禪，全都是他親近的人物。顯然，蒙古人把這趟出使當成了美差，要不怎麼光便宜自己人呢？這正中了沈默的下懷，還生怕誑不來什麼重要人物，換不回英勇無畏的小李同學呢。
「悠著點，別弄死了。」沈默淡淡道：「還有用呢。」
「那是他們自以為有恃無恐。」沈默淡淡道：「人歡無好事，就是這個道理。」說著拿出懷錶一看，已經是中午十二點了，他輕輕嘆息一聲，道：「恐怕俺答已經知道，他的兒子們遭到了伏擊。」這就是沈默為何鋌而走險，也要急著把那些俘虜換回來，要是再晚一會兒，讓俺答知道他兒子們不是在尅人，而是在被人尅，就算天王老子的面子，他也不會放人了。
鬨笑聲中，俺答無地自容，只能把氣撒在那該死的信上，三兩下撕得粉碎，調頭就走。
「說！」蒙古貴族們聞言一下翻臉，拔出彎刀恐嚇道：「不然剁了你！」
「放屁！」俺答道：「昨天我看完了收在身上，睡覺都沒拿出來！」說著一把拿過那信紙，一看也呆了，只見信紙上的字跡竟詭異的消失了，只有那個用印的地方，還剩下一團模糊的紅色，但完全看不清楚，已然徹底廢了……
「俺答聽著……」城上響起喊話聲：「你們手上有我們的人，我們手上有你們的人，雖然是一比一百，但我家大人尊老敬老，不跟你計較……如果你願意，咱們就交換，要是不願意，你殺你的，我們殺我們的。換還是不換，給個痛快話吧！」
直到沉重的腳步聲響起，不用看，沈默也知道是胡勇來了。胡勇眉眼帶笑的湊到他邊上，小聲道：「大人，一頓飯下來，全放倒了……要說這些蒙古人的警惕性，也忒差了點。」
城上明軍還要朝那些俘虜射擊，卻被沈默喝止，放他們狼狽逃回去了……依著他的性子，把他們全都幹掉，也不解石州之恨，但
李成梁本來想說兩句「不辱使命」之類的豪言壯語，卻讓他這一句弄得泄了氣，唯有苦笑連連。
見對方遲遲不作答，沈默讓人推個韃子到城頭，壓在箭垛上，一刀殺掉，腦袋便跟個血葫蘆似的，咕嚕嚕滾下去，落在俺答面前不遠處。
他這兒正一腦門子官司，那邊丘富小心翼翼過來，小聲道：「大汗，趙全好像沒被放回來……」
李成梁不是沒想過逃跑，但帳外那麼多雙眼睛盯著，恐怕跑不了兩步，就會被逮回來，到時候自己顏面盡失不說，還把朝廷的臉都丟光了。為了名聲著想，咱也不能幹那種傻事，李成梁只好放棄了主動脫困的嘗試，一切聽天由命。
至此，歷時六天的萬全之戰落下帷幕，此役明軍以五萬部隊，于平原全殲三萬敵軍，更打破了蒙古騎兵野戰無敵的神話，其影響必然深遠！
「姓沈的！你別得意太早！」俺答惱羞成怒，終於拿出殺手鐧道：「別忘了，我手裡可有能致你于死地東西！」他指的，當然是那封信了。
這時候年永康和李成梁也看出來，信上的東西出了問題，便帶著官兵們起鬨道：「讓你念你就念，扭扭捏捏不像樣！」「像什麼？像個大姑娘！」
說時遲那時快，就見李成梁以平時數倍的速度，背著那個人肉盾牌，瞬間跑出了數丈。這是城上明軍開始放槍，一陣排槍，射得那個百人隊人仰馬翻，自然也沒人再打李成梁的主意。
當他轉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命人把李成梁抓起來，準備帶到萬全城下千刀萬剮！以泄心頭之恨！
事到如今，一切都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了，自己被人當猴耍了！什麼口口聲聲要和談，不過是為了把自己拖住！什麼來路不明的勤王軍，分明是一場處心積慮布置的圍殲戰！一切全都是一派謊言，自己卻偏偏還信以為真，真是羞死個人，恨死個人了！
「這個我不知情，不過各地勤王軍不斷到來，我們督帥大人也沒法全都聯繫上。不曉得是哪路神仙，衝撞了幾位台吉……」李成梁壓住內心的驚慌，一臉鎮定道：「不過幾位台
城上看得分明，原來是蒙古人不甘心這麼放人，竟突施冷箭，要置他于死地。要說蒙古人的箭術太過高超，只一晃眼就射出去了，出聲提醒已然來不及了。就在沈默的心快要縮成一團時，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李成梁彷彿未卜先知，竟猝然動手拉了個人肉盾牌，擋住了那奪命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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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呀！」沈默催促道。
胡勇喊完話，小聲問身邊的沈默道：「大人，這樣會不會有些無賴？」
「嗯。」胡勇關切道：「那李成梁豈不是危險？」
雖然日頭高高，俺答還是一陣毛骨悚然，他敢肯定這就是那封信，至於為什麼字跡突然消失，難道有鬼神的力量？
「這……」俺答再次詞窮，他雖然有狡猾如狼的美稱，但比起耍心眼兒來，一百個捆一起，也不是沈默的對手。
「形象，我的形象，徹底毀了……」大難臨頭，李粽子竟在擔心這個，可見他確實非同常人。
李成梁被人推搡著出了帳篷，還沒適應外面的光線，就感覺頭頂虎虎生風，下意識想彎腰避開，卻忘了被人捆成粽子，哪能彎得下腰？結果被套了個結實，然後胸口一悶，肋骨彷彿被勒斷了一般，他這才看見，自己被蒙古人用套牲口的套索給套住了。
李成梁見俺答看自己的目光不善，不禁心裏打鼓，但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只能端著酒杯，佯作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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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一陣大汗，心說看來太胖了還有生命危險呢。
「要是不想著省點糧食，把那些俘虜留一部分就好了……」俺答開始暗自懊悔，心說：「以後跟中原人打交道，不能太實在啊！」
沈默點點頭，沒有再說話，他的目光投向西南方向，那裡才是這次的主戰場，儘管自覺勝算在握，但戰場上風雲變幻，沒到戰果落定的一刻，他又怎能不牽腸掛肚呢？
雙方距離百丈站定，也不多廢話，放開各自的俘虜，便讓他們往對面跑去。
俺答聽他說得在理，話里話外還暗諷自己「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一時也不好拿他怎樣，只能悶聲道：「我蒙古鐵騎野戰無敵，你們等著偷雞不成蝕把米吧！」話不投機半句多，酒宴戛然而止，李成梁也被帶下去休息……其實就是看管起
伴著「吱呀呀」的聲音，城門緩緩打開了三分之一，足夠人馬通行了，便見一隊明軍士兵，壓著同樣綁成粽子的一百多蒙古人出來。
「你干……」那衣著華麗的胖大蒙古人，剛準備叫嚷著掙脫他，就感覺后心被銳器擊穿，一臉難以置信的伸手摸了摸，是自己人的狼牙箭。
在黑咕隆咚的帳篷中，也沒人送飯，也沒人陪著聊天，李成梁只能悶頭大睡，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被急促的腳步聲吵醒。他抬頭一看，正好厚厚的門帘被掀開，只見外面強光刺眼，不由眯起眼來。
也不知沈默是未卜先知還是烏鴉嘴，俺答本來設宴款待李成梁，兩人竟出奇的投緣，把酒言歡相談融洽。就在他們要換帖子拜把子的功夫，外面匆匆進來個親兵，對俺答耳語幾句，一邊說還一邊用眼瞄著李成梁。
「是么？」李成梁大喜道：「俺光看著他又高又胖，覺著是做盾牌的好料子……」
一個蒙古勇士將套索的繩子拴在馬鞍上，然後在一片怪笑聲中，竟催動戰馬跑起來。李成梁也被帶著小跑起來，戰馬越跑越快，兩條腿終究是比不過四條腿，他一個腳下拌蒜，狠狠地摔倒在地，彷彿墩布一樣，被拖著出了營地，徑直往萬全城西門而去。
有人歡喜就有人愁，城裡歡聲笑語，城外卻愁雲慘淡，俺答這次真是背到姥姥家了，一場慘敗之後，還因為下面人的小聰明，把自己的小叔剌布克台吉給折了……拉布克的兀慎部可是左翼三萬戶之一，實力舉足輕重，這回把人家的首領給射死了，那幫堂弟肯定要恨死自己了。
「是！」丘富精神抖擻的上前，接過來，打開信封，抽出信紙展開……然後就沒了聲響。
「念啊……」俺答不耐煩的催促道。
「我不跟你爭……」俺答冷笑著，把那信封遞給身邊的丘富道：「大聲念出來！」
「念，念什麼啊？」丘富拿著那信紙正翻來覆去地看，還把信封里也找了，一臉迷茫道：「沒字兒念什麼啊？」
還沒反應過來呢，就被人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壓在地上，粽子似的五花大綁起來。
「沒事兒，反正你娶媳婦了……」沈默如是安慰他道。
無奈之下，俺答只能再度出迎，指著城頭破口大罵道：「呸，還禮部尚書呢，不講信義，說好了交換俘虜，為什麼扣著我的薛禪趙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