蹀躞篇
第三十一章 糾結
「沒有你他會更快樂？你不存在我會更輕鬆？把自己當成累贅，恨不能早日消失……我真想敲醒你的腦袋……」
「他是個很不錯的人。」一片深情連旁觀者皆能輕易看出。
「我不想你這麼快嫁人，更願意你留在西京慢慢調養，這樣是最好，可……」任是執掌一方，仍有無法企及的遺憾。「我沒辦法讓你快樂，唯有他能做到。」
「到了揚州，也會有這樣一間院子，我會布置成你喜愛的景緻。江南落雪的時候不多，等身體調養好了，我帶你去看雪后湖景，夏天陪你賞月撲蝶……百年之後，我們埋在一起，墳前種上青青的樹，春天開出滿樹的花，風一吹就像我在對你說話……好不好？」
未至門口他已迎出來，沒有多問，抱進書房翻出銀貂披風加在外衣上，絞了條熱巾替她擦拭冰涼的手。
他預囑了霜鏡，譴開了護衛，由得謝景澤接近傅天醫探出病情。從頭至尾就未按承諾過的阻止，放任那個人掀開隱藏的一切，作了幕後推波助瀾的手，她瞭然於心，卻無法出言責怪。
……大張旗鼓的嫁娶卻將於數年內亡故，實在想不出意義，縱然去日無多，她還不至於需要一個空乏的儀式安慰。
男子摟緊懷中嬌軀，由衷的微笑。
「讓她去休息了。」略寒的身體暖起來，她穩了穩氣息。「是我自己想過來。」
她伏在懷裡一直沒出聲，裹在銀貂披風中輕如羽毛。
院子極靜，也極美。
「我……」一顆心驀然揪緊。
見她陷入沉思，君隨玉反而釋然。
「怎麼這樣過來，霜鏡也不管。」溫和的眉間有著薄責，隱隱的責怪並不是僅對霜鏡一人，眼角輕瞥了下窗外。
抱著她走過長廊，緩步穿回院落。
靜謐的庭院偶爾響起低柔的話語，像在哄一個微倔的孩子。
「你心裏是有怨的。」君隨玉輕聲說破。「我讓你失去了掌控處境的能力，被迫依附於人，又扣著你不許離開。縱然不情願，卻沒辦法擺脫被動的局面。」
「你何必裝睡。」半晌，她沒好氣的低哼。
「我不會是個好妻子。」
「蹁躚……由你多費心了。」
「我會是個好丈夫。」安然的語氣像是已等待許久。
「那又如何。」她無奈的澀笑。「我都不清楚還能活多久，何必把事情越弄越複雜。」
夜涼如
枕畔的呼吸平穩毫無異樣，俊朗的輪廓在黑暗中線條分明，輕合的雙眼一動不動。不可能睡這麼沉，用藥也未必有效，反而給了他肆意胡來的借口。想著近日的種種，耳根一熱，手又收了回來。
月光映在臉上，宛如飾了一層銀粉，雪色的肌膚，漆黑的眉睫，仿如夢境幻出的容顏，幽深的眸子茫然怔忡，不知在想什麼。
「蹁躚？」
「我……不懂怎麼做媳婦，更不會侍奉公婆。」長睫顫了顫，「我什麼也不會，脾氣又壞。」
她怔怔的看著他。
藏有迷藥的指尖在鼻端停了一停。
他在廊邊坐下，隨手摺下兩朵桃花別在小巧的耳際，花瓣在黑髮上盛放，平添了幾許柔媚。
收住情緒，君隨玉憐疚的握住細指。
「我也想聽聽他說什麼。」劍眉輕挑，他隱隱含笑。「看你一路跌跌撞撞的走過去，我真捏了一把汗。」
「我也想過……你們不成親也無妨，流言蜚語永無休止，不去理會便罷，還免了你去應對謝家的種種麻煩。但為了家門顏面，他必定要帶你離開西京，脫出兩家的勢力在江湖上流浪。縱然不致辛苦，但沒有上好的環境靜養，
長睫靜了許久，勉強一笑。「你是為我好。」
「嗯。」她抬起眼，有一抹不自知的央求。「我不想嫁。」
「你躲著不肯見，我也由著你。但既然他來了，情意始終未改，你就該猜猜他究竟如何想，弄清楚怎麼做才好。別一味輕忽自己，這讓關心你的人比你更痛苦。」
「我會的。多謝。」
「蹁躚，你很驕傲，這不是壞事。」溫雅的聲音柔和的責備。「可為什麼不想想他？名聲家族拋諸腦後，至親手足無不指責，那樣的代價都不肯放手，你還要為自己的驕傲繼續執拗下去？」
「抱歉，是我廢了你的武功。」君隨玉不曾錯過那一線微不可察的神情，話音更柔。「若非他來了西京，我斷不敢下這個手。」
君隨玉用熱巾拭著根根如玉的細指，直到確定她不再冰冷。
月明星稀，空氣隱約有春草的清香。桃花開得艷粉嬌嬈，被月光一襯，猶如褪去了嚴妝的佳人，難言的神秘幽靜。
一縷控制不住的煩躁油然而生。失去了力量，說什麼都無濟於事，這兩個男人私下已決定好一切……纖指緊扣住扶手，眉間戾氣一縱而逝，她放棄了再爭下去。
胸口微微潮浸，他環擁著她，暖暖的氣息拂在發上。
「好像一個傻瓜。」她懨懨的自語。
她沒有回答，悄悄的收攏雙臂，把頭依了上去。
「傅天醫說過，假如尋得幾味珍稀的靈藥好生調理，你的經脈會有起色。別總往壞處想。」
「如果有那麼一天的話。」他笑得有些傷感，又極溫暖。「別這麼害怕，你不知道我多想你理直氣壯的命令我，一輩子不許離開。」
小心的一點點挪下床，他依舊安睡如初，看上去……真假。撇了撇嘴，她隨手披了件外衣，強撐著走出房間。
「你以為你在替他考慮，卻不願深想他真正追尋什麼，一味的逃避反而更傷人……蹁躚，你聰明如斯，為何單單在情字上糊塗。」
她不想反駁這種絕望的希冀有多渺茫。「我不願最後還惹一堆麻煩，他……在自然好，可婚嫁……非同兒戲，牽涉太多，將來有什麼歧見反倒棘手，何必多此一舉。」
「你是我心愛的人。」他輕摩著粉頰，神色溫存。「不管將來怎樣，都不會改變這一點。」
「我終究是來得太晚了，什
「而這並不是你的願望。」他終於道出從未提及的心語，流露無限傷感。
她又靜了好一陣。
夜裡的巡哨看見她都有些驚愕，知道自己有多狼狽，拒絕了旁人扶持的好意，終於行近了君隨玉的書房，深夜燈火通明，窗前映著一個伏案凝定的身影。
瞧了一眼她的神色，君隨玉微微的笑了。
「夜深了，該好好休息，不然明日會精神很差。過幾天告訴我答案，不會再有人攔著你過來。」系好披風，君隨玉抱起她交給房門外等候的人。
「你知道了？」
「要是……」她咬了咬唇，話語猶疑。「什麼時候你厭倦了，一定要對我說。」
他真的鑿了一記，她摸了摸痛處，前所未有的迷惘。
「南北聯姻的確不是小事。」君隨玉沉穩而從容，已是深思熟慮。「我和你未來的夫君磋談多次，意願相近，比預期的更順利，你盡可放心。」
「我喜歡你偶爾變傻一點。」
一輩子……聽起來那麼長，長得彷彿充盈著希望。他像是忘了懷中的人命如朝露，一廂情願的描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