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蝶舞
九、醫生與殺手（下）
祝童沒有回答，野村是誰他根本不知道。
「他將在四十天內突然中風失語，神志清楚卻什麼也幹不成了，你能做到，是嗎？」
「九津代表著九個泉眼。當初這裡是一片山林，我的祖先有次打獵路過這裏，看到這九股泉水，於是就有了九津。奇怪嗎？不多不少正好九個。更奇怪的是，九個泉眼七小兩大，前面那個大溫泉您看到了，還有七個小溫泉分佈在七個院落里。所以，池田一開始只邀請您住進來，那是他以前住的地方；九津內實在是住不下多少客人。百年前，九津內曾住有七個家族。」
「剛才的話小姐都聽到了？」祝童故作驚訝，心裏卻明鏡似的；如果說以前這間房子里沒有竊聽設備，現在一定是連自己喘口氣也會被人知道。
他們的身影剛消失，櫻花湖的另一側閃出個黑影，以祝童的小心竟沒發現他的存在。
靜謐的夜晚，星空在樹梢間閃爍，隨風飄來溫蘊櫻花的清香，祝童深吸一口，平復了心情，聽井池雪美娓娓介紹。
「可是先生身上的味道真的很好聞啊；我能拜先生為師，學習吃花的功夫嗎？拜託了……」兩人已經出了花園，井池雪美開始正式裝嫩，祝童只能配合著搖頭謙虛。
「哦。」這就算是回答了；白家樹和鄭書榕現在共用一所院落，也有溫泉。原來，九津看起來佔地不少，能接待客人的地方真的很有限。百年前九津有七個家族，現在好像只剩三個了，那四個是自然消失還是人為消滅？想
「祖先不會愚弄後世子孫的；井池家訓：勤家事、廣交友、慎惡行、勿附庸。最主要的最後八個字：商漢同舟，遠離是非。」
這是有著一張如此純美的小臉的女孩子說出的話嗎？祝童有點不相信的聽覺，不禁想起葉兒，她就不會有如此狠毒的想法。
「這也是中醫的一種，你可不能吃，會生病的。也許，會死人的。」祝童半開玩笑半認真，他才不相信井池雪美會愚蠢到學自己生吃花朵。
走過長長的木製穿廊，進入一個僻靜而幽暗木牌樓，轉瞬間，九津最精華的部分展示在眼前。
「由於戰亂，很多屬於中國的東西流落在外。白醫生，就是我那個同事。他說，回禾吉對松井先生用的香薰術很高明，那也是中醫古醫學的一部分，現在中國已經很少有人懂了。我希望您能送一套影印本給白醫生。」
「不知道。」
「先生不要生氣，僧人在日本就是政客，他們能拉來選票，所以狂妄慣了。」井池雪美出現在室內，帶著微笑走近；「我知道，您是上天派來幫我的。」
「我聽不懂。」祝童笑笑轉身，井池雪美吃驚的說：「先生，這樹櫻花是京都最有名的落霞夫人，您把它……」
「野村如果看到，天呀，他會瘋掉的。」井池雪美提著木屐，赤腳小跑著追上祝童；「好吃嗎？」
月亮終於出來了，剛越過山腳，就把花園裡的一切籠上層冷輝。湖水裡也搖曳著一輪倒影，井
「晚霞夫人啊，先生身上的花香，是不是因為經常吃花的緣故？」井池雪美天真的問，天知道她是真天真還是裝天真。
祝童氣得滿臉通紅，偏偏又不知道該對誰發泄；他一貫是受不得氣的，好半天才使自己平靜下來。
「你會後悔的。」回禾吉說不過祝童，甩手打開格子門走了。
周圍靜下來，井池雪美也沒再說什麼；誘餌已經拋出，現在是對方考慮是否接受的時間。
「您還是不答應。」井池雪美絕望的擠出一句；「他們殺了我的父母，殺了我的哥哥！」
「是我不好。」祝童扶一下她的肩膀，手感確實不錯，軟軟溫溫的；「需要我做什麼？」
「什麼？」祝童故作不知。
「陰晴圓缺確是影，聚散離合無關心；天星入落櫻花湖，虛實真假怎去分？先生，您知道這首詩嗎？」
「對不起，式爺爺把正賀君趕出去后，就讓人布置了些小東西。他怕自己被人害死，不得不小心。先生來九津三天了，能讓我陪先生欣賞一下九津的花園嗎？」
「這是家父的作品啊，他是個詩人。您知道九津的來歷嗎？」這個問題是不需要回答的，祝童怎麼會知道九津的來歷？所以他沒回答，等著井池雪美自問自答。
這段話是井池雪美在院子里說得，風吹來，櫻花樹搖曳一樹暗香涌動。
所謂的落霞夫人，如今已經
月亮剛升到半空，井池雪美眼中的瘋狂無可遁形；「您可以得到它們，圖書館里有八千冊古書，很多都是絕版書。它們是我們的前輩收集來的，現在都在天夜牧場，如果您答應，它們都是您的。」
「池田家掌握掌控家族時，松井正賀已經開始接近政客們。到松井式接手后更甚一步，他們在出賣井池家族的利益討好政客們。父親一直不喜歡松井式，但是也沒辦法，百年來我們只是他們供養的偶像，對於家族以外的事務沒有任何發言權。幾年前父親去看我時說過，如果他出什麼意外，就讓我把家族的一切捐出去。也許那時他已經意識到了什麼。現在我該做什麼？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把這一切都捐出去是不可能的。」
「對不起，我做不到。雪美小姐，我只是個醫生，不是殺手。」祝童拒絕了，他實在不想牽扯到如此複雜血腥的事情中去，心裏已經打定主張：一周內結束治療，回國。
「我知道這樣說很無恥，但是……先生，如果讓您為難的話……您完全可以不愛我，您可以回到上海繼續與蘇小姐交往。只要給我一個孩子，井池家族需要一個繼承人。池田先生在中國有很多投資，那些都可以劃到您的名下。」
「雪美小姐要說什麼？」祝童低頭閃過一段梔子樹的枝杈，面對花園中的小湖止步回身。
「我想知道，他還能活多久？」井池雪美的聲音有點顫抖，夜幕下看不清她臉紅了沒有。
回禾吉惱怒的瞪視祝童，從牙縫裡擠出一句：「這裡是日本，你要想清楚後果，支那人。」
「雪美小姐，我是醫生不是殺手。」祝童又重複一遍，今天，這句話他已經說了三次了。「松井先生的病還需要治療，任何情況都可能發生，我不能對您保證什麼。夜了，回去早點休息吧。」
「我想請先生幫個忙。對不起……」井池雪美心思全在說話上，沒想到祝童會突然站住，差點撞進他懷裡。
「大師是自找的，佛門弟子不該做這樣的事。我是醫生，不是殺手。你們找錯人了。替我謝謝你的主人，如果只想知道一個人能活多久，這樣的錢我能掙，也比較喜歡掙。今後請多多關照。比如說大師您，至少能活……唔五年，也許十年。」
「你們有座圖書館，裏面有很多中醫書？」
其實不用手錶傳來的提醒他也應該想到：牽扯到如此重大利益中，不止對方要小心，自己也要小心。
「我希望他至少再活半年，我要讓他親眼看到松井家族被逐出九津。」聲音里有抑制不住的仇恨，井池雪美已經背對祝童，面向小湖坐下。
明顯的，這是一樁虧本的買賣，無論結果怎麼樣都勢必要得罪有錢的大人物；替松井式治病是為了龍鳳星毫，千萬別把自己弄得血本無歸。
「更奇怪的是，外面八個都是溫泉，只有這花園裡的泉眼是冷泉。以前有人說，九津是京都風
寂靜的花園裡只有夜鶯間或傳來幾聲鳴叫，井池雪美語氣沒變，輕輕柔柔卻說出另一段話。
「先生啊……」井池雪美嘆息一聲，把頭低下；「要我怎麼做，你才會答應呢？錢嗎？你一定要笑話我了，我知道你不需要。池田說先生在上海有愛人，很漂亮。但是先生，如果您答應幫忙，我會嫁給您。這樣，您就能擁有很大的權利。如果先生不想住在日本，可以到任何地方去。不，別打斷我。」
井池雪美抬起頭，不明白祝童怎麼會忽然說起這些。
井池雪美是聰明的，似乎從祝童的話里聽出點什麼，眉間浮起一抹微笑，乖乖的應一聲：「嗨依。」
「支那人？大師的佛法是哪個傳過來的？大師的醫術又是跟誰學的？」
夜色朦朧下，九津的花園似乎還沒有碎雪園大，但是卻令人感覺精緻很多。每一個轉角、每一株花樹都被恰到好處，櫻花有些已經凋謝，落下的花瓣被自己的堆在樹下，依舊散發著淡淡的花香。
「你希望他活多久？」祝童輕鬆的問，順手摘下一串櫻花，揉搓幾下塞進嘴裏；「櫻花的味道不錯，就是有點苦。」
井池雪美沒看祝童，卻感覺到他要說什麼，把手裡的石頭扔出去，遠遠的落在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