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美酒飄香

「都是我不好。」陳恪抱著頭，沮喪道：「太逞能了，忽略了爹爹的感受。」

「稍等，稍等。」陳恪抬手道：「到底是你還是我？」

到了傍晚，陳希亮回來，看到家裡的物件門窗簇然一新，險些以為自己走錯了門。得知真相后，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坐在紅樟木的官帽椅上，左手輕輕摩挲著光滑的桌面，久久不語。

究其原因，是因為與釀造技術已經十分成熟的黃酒相比，果酒的釀造工藝還處在很原始的階段，無論是對酒液中的沉澱物和懸浮物，還是對混雜在酒中的苦澀味道，這個年代的人還沒有辦法……或者有也敝帚自珍，絕不外傳。

不過有時候欠債的是爺爺，這話一點不假。日子一天天過去，陳恪利用空閑時間，對這幾家的生意進行調查，發現除了經營不善外，最大問題是出在產品上。

美酒問世，卻讓潘木匠師徒三人牛飲了，真好比焚琴煮鶴，大煞風景。

再將雞蛋清打成泡沫狀，用少量原液充分攪拌混合，然後加入壇中，充分攪拌和靜置，至酒液清透明，將沉澱物棄掉，便可得到原酒，選取酒香味、口感、色澤最佳者勾兌，便得到理想的橘酒。

潘木匠師徒牛嚼牡丹，實不知這一小壇橘酒，費了陳恪多少心思。

其實製備橘酒麴的原理很簡單，就是收集帶酒香的腐爛柑橘，取其果皮及部分果肉，加入到新鮮橙汁中，然後在常溫下發酵，待產生明顯酒味后，便說明有大量的柑橘酵母菌產生。然而必須以一定配比濃度、在一定發酵時間內，一定發酵溫度下，才有可能發酵出合用的酒麴來。

「婚約？」陳恪瞪大眼道：「什麼婚約，我怎麼從不知道？」

等到陳忱回來，陳希亮半天才憋出一句道：「爹爹無能啊……」說著便起身出去，晚飯也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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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青神的柑橘賤如土，花上幾十錢，就可以買一大筐，倒也折騰得起。於是從春天開始，他就在不斷嘗試，希望找到理想的酒麴。不知經過了多少次失敗，才終於摸索出一套，以觀察一定時間內，產生髮酵氣泡多少，確定酒麴發酵能力強弱的方法。

陳恪雖然好酒，但這酒不是釀給自己喝的，而是用來賺錢的。

為何本該更符合宋人嗜好的果酒，銷售卻很不理想呢？在親自品嘗過之後，陳恪便明白了——這些酒望之色澤渾濁、多有絮狀雜質，且酸澀味苦，掩蓋了本應有的果香。追求享受的宋朝人，自然寧肯多花錢買官營的黃酒和白酒，也不會去碰這種便宜的劣酒。

家裡煥然一新后的第一餐晚飯，竟這樣鬱鬱寡歡。陳忱吃不下飯，陳恪吃不下飯，五郎見哥哥吃不下飯，也跟著吃不下飯。只有小六郎吃得下飯，可惜看到五郎殺人似的眼神，他只好可憐兮兮地坐在那裡。

得到合適的酒麴之後，便可以將新鮮橘汁少量多份的分裝，分別加入酒麴發酵。待到發酵完成，再用潔凈的紗布用力擠壓，色澤味道都極濃郁的原液便流出來了。

其實這幾家並非還不上陳家的債務，只是債主太多，還這家不還那家，那家非毛了不行，索性誰都不還，拖一天算一天。雖然陳恪理解他們，但絕不喜歡這種耍賴的做法。

而催化各種酒類的酵母菌都是不同的，所以必須得到某種酒的酒麴……也就是酵母菌，才能釀造相應的果酒。

宋代的果酒，是以各種果品和野生果實，經發酵釀造而成的低度飲料酒。陳恪在市面上見到過葡萄酒、梨酒、荔枝酒、石榴酒、棗酒、黃柑酒、甘蔗酒以及蜜酒等，種類可謂繁多，銷量卻很可憐。起初他很難理解，因為據他所知，宋朝是唯一一個鼓勵飲酒的朝代，宋人好酒如命，但偏好口感香醇的低度酒，所以黃酒才會大行其道，成為最主要的酒種。

「那時你還小。」陳忱道：「是八年前的事情了，當時爹爹鄉試中式，人們都以為他來年必能高中，所以許多人家上門攀親。」頓一下道：「爹爹有個姓馬的同窗好友，在彭山是大戶，與我們家當時算門當戶對，後來兩家祖父做主，給咱們訂了親。」

這就好比後世國企與私企在同一行業競爭，結果可想而知。幾乎所有的名酒，以及銷量最廣的黃酒和白酒，都被官營壟斷，根本不向民間提供酒麴，亦不許民間自釀。而民營的酒商只能用土法釀製果酒、藥酒和配製酒，其中又以果酒為主。

後世的人都會自釀一些果酒飲料，而且陳恪那老中醫的祖父，每年都會親手釀一些果酒和藥酒，供全家人享用。所以對自釀果酒的技術，陳恪並不陌生。只是畢竟從沒親自動手，想要將理論知識，變成色澤和口感都十分理想的果酒，絕非易事。

而青神這個地方，種植最多的就是柑橘，葡萄倒也有種植，但這種不耐保存的水果，只有上市的短短一個月內才看得到。而當地人用土法貯藏柑橘，可以保存八個月之久，所以市面上隨時可見的水果，唯有柑橘。

所以他想嘗試著，搗鼓出橘酒的酒麴來，只有這樣才能發揮地方優勢，既救活酒商李簡，又把張家的橘園帶動起來，可一舉兩得。

宋朝施行專利榷酒政策。在四川，這種政策分兩層，一個是官釀官賣，另一個是民釀民賣。顧名思義，前者是由官府獨佔釀造、出售的全過程，自然可以享受壟斷暴利。后一種則是允許酒戶買撲承包，所謂「買撲」就是承諾向官府繳納一定數額的稅款，獲得開坊置鋪、釀酒賣酒的權力。

「我說了，是咱們。」陳忱看他一眼，一攤手道：「馬家有兩個女兒，當時爹爹有兩個兒子，大小年齡相仿，自然一結雙親，喜上加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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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不是那樣的人，你想岔了。」陳忱搖頭道：「他是為別的事難受。」

每一樣都需要摸索才能確定。

「唉……」在他的逼問下，陳忱重重嘆口氣道：「咱家與馬家的婚約，解除了……」

陳家是十一家的債主，在青神縣便有六家，除了蔡傳富之外，還有一個姓李的酒商、一個姓張的橘園主、一個姓賀的竹園主、一個姓塗的醬商、一個姓錢的炭商。陳恪從側面了解到，這幾家原先便因為這樣那樣的問題慘淡經營。前幾年朝廷和西夏打仗，為了籌集軍資，對蜀中工商業加派「西夏錢」，那些盈利良好的商家尚且被壓得喘不動氣，這幾家直接債台高築，無以為繼了。

就拿那叫李簡的酒商來說。

就釀造工藝而言，果酒可以分兩種，一種是葡萄酒和李子酒等一些自酵果酒，這些酒不需要酒麴，因為其表皮中，便含有野生的酵母菌，可以自行發酵。另一種，則是需要加入酵母，諸如蘋果酒、桔子酒、荔枝酒等絕大多數果酒，因為其自身不帶酵母菌，只靠自然發酵的話，酒沒釀成，就先變質了。

「……」讓他這麼一說，陳恪才意識到，已經連著好些日子，沒見到陳希亮的笑臉了。再一想，二郎似乎也有了心事，只是他在這方面心比較粗，功課又太重，所以一直沒過問：「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結果呢？」陳恪哭笑不得道：「咱倆都被甩了？」

釀造那些自帶酵母菌的果酒要簡單一些，但這時的交通條件決定了，生鮮食品有其地域性……所謂地域性，就是市場上的外地產物價格高企，本地產物價格如土。所以舍近取遠是愚蠢不可行的。

看到他反常的舉止。陳恪不禁瞠目結舌，他知道陳希亮雖然自尊心極強，但絕不是那種迂腐死板、死要面子之人。怎麼今日對著這些傢具、門窗，卻這麼大反應？是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還是心裏的負面情緒，量變產生質變了？

這個過程同樣漫長，直到前幾天，陳恪才第一次釀出了各方面都可與後世媲美的橘酒。

餘暉下，陳恪分明看到他眼中，閃動著晶亮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