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醜奴兒
第六十一章 姜還是老的辣
「沒什麼作用。」王方搖搖頭，有些索然道：「宋大令出身江卿之家，想讓他們設身處地為百姓著想，實在是太難了……」
宋大令一肚子的憋屈，自然亦不會久坐，便借口送王老先生到碼頭，也離開了酒場。
「所以，小子，別以為我是專教縮頭烏龜的老烏龜，我不是讓你妥協到底。」剎那間，老先生崢嶸畢露，語帶風雷之聲道：「而是要你學會，在沒有把握贏得全局之前，不要輕舉妄動。動則必勝，否則不動，明白了么！！」最後幾個字，他幾乎是吼出來的。
「學生不敢……」陳恪趕緊陪笑道：「學生只是不明白，我一個人的成績，與闔縣百姓的幸福，有什麼必然聯繫么？」
雖然唐代以降，世家門閥已經退出政治舞台，但任何事物從衰退到消亡，都需要很長很長時間。至少在目前，還有許多傳承已久的世家大族，依然擁有強大的影響力，地位超然。被稱之為「江卿」。
「唔，喝酒，還是要夠辣才好，果酒太甜。」王方點點頭，接過酒瓶，似笑非笑的睥他一眼道：「這下你滿意了吧？」
「唉，您說對了，此地人不怕官，敢於抗爭，實在令人棘手。」宋大令苦笑道：「晚生也不求萬家生佛，只求能平平安安度過這一任。」
「哦……」王方大感有趣，這小子竟然不想著防守，反而一心進攻——一個弱冠書生，竟想把一縣之長挑落馬下！
「我聽說，益州知州兼益州路轉運使田況，幾次三番重申，要各州縣親民官寬政愛民，嚴禁擾民欺民！」陳恪早就有計較道：「如果田
稍晚的時候，因為感到被羞辱，畢大官人離開了縣衙，住進一家青樓。在聽說黃嬌酒的出場價，已經被酒商們抬到原先的五倍后，畢大官人鬱悶的要吐血。
「唔……」王方淡淡笑道：「也許吧。」
「學生明白了！」陳恪躬身受教，卻比那宋大令要心誠的多。
縣裡的人都往酒場湊去，倒讓道上安靜了許多。因著王方是步行而來，宋大令也不坐轎，只命轎夫抬著轎子跟在後面。
「是。」宋大令回想一下，上任大半年來，自己確實處處碰壁，何不就此垂詢一下這位前輩，該如何當好此地的親民官呢？
王方素喜清靜，否則也不會在離城十幾裡外辦學。見事端圓滿解決，他略坐了片刻，與宋大令等鄉紳飲了幾杯，便道聲告罪，先行退席了。
「唉，先生這樣說，就太不厚道了……」陳恪鬱悶道：「要不是你攔著，我就給他這一百桶酒，哪怕他還是賴著不給我公文也不怕。我有上千鄉親作證，就不信告不贏他！現在可好，這樣一搞，沒了證據，我又徒之奈何？」
「呵呵，說起『難治』。」王方捻須搖頭，緩緩問道：「老朽倒想問問大令，什麼樣的百姓乃『好治』之民？」
「因為，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陳恪悶悶道。
見一拳打在棉花上，宋大令嘆口
「田刺史這個人，我有所了解。」王方緩緩道：「如果有確鑿的證據，他定會嚴查不殆的……」頓一下，他戲謔地望著陳恪道：「可你手裡有證據么？而且人家已經照實宣布了和買的數目，你有理也變成沒道理了吧。」
「哈哈哈……」王方將瓶中酒一飲而盡，方輕聲笑道：「不過，你雖動不得他。老夫驅逐他，卻可易如反掌，且不惹因果。」
「老師以為，您今日一番苦口婆心，對他能起多大作用？」陳恪問道。
當他提出這問題，王方捋著鬍子笑道：「眉州之地紫氣東來，正是文教昌盛之像。此地居民，不同於教養落後之地，不易為州縣官所欺。士紳之家，皆置有律法之書，並不像別處，以精通法律條文為『動機不純』。實乃本地儒生皆力求遵守法律，亦求州官為政不可違法。」頓一下，他似笑非笑地望向宋大令道：「父母官若賢良公正，任期屆滿之時，縣民必會將其畫像，懸於家而日拜之、銘之於心，五十年不能忘。」
江卿之家不與普通人家通婚嫁，只要對方非江卿一等，再富而有勢，亦不通融。在這種家庭長大的孩子，生而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心態，又如何指望他們，去體會庶民百姓之心呢？
「你小子……」王方笑著搖搖頭，晃著手中的酒瓶道：「既然覺著委屈，為何還要照我說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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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得？」陳恪驚喜道：「您快說！」
宋大令帶人找遍了青神縣，最後才在城外的侯家養豬場里，找到了赤身裸體、跟肥豬擠在一起，睡得又香又甜的畢大官人……
「還道你沒看出來呢。」王方拔掉軟木塞，呷一口甘冽的美酒，悠悠道：「你今天可謂成功造勢，即使我不在，宋大令也沒法當眾發飆，但秋後算賬是少不了的……老話說『破家的縣令、滅門的令尹』，眼前這關是過了，你日後可怎麼辦？」
行出一段時間，陳恪終於忍不住，從懷中掏出個青瓷酒瓶，奉到王方面前道：「知道老師不愛喝黃嬌，給您帶了一瓶上好的劍南春。」
「有，因為你得求著我……」王方說完，不管哭笑不得的陳恪，便對著江面引吭高歌起來。
「《道德經》上說的那種『其民淳淳』，應該是好治吧。」宋大令想一想，答道。
玻璃江上舟楫行，一名船夫在船尾撐船，王方立於船頭，陳恪在其身側。
「滿意了，滿意了。」陳恪滿臉堆笑道：「果然是老將出馬，一個頂倆，那宋大令馬上就沒咒念了。」
開船后王方一直沒做聲，似乎在欣賞大江兩岸的風光。
王方本以為，這個早熟的孩子，會說「到時候再說吧」，或者「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之類。誰知陳恪劍眉一挑，一臉決然道：「不能再有『日後』了！」
「呵呵，眉州人自視高，不容易服人，每每有州縣官到任。他們皆要對其施以考驗。州縣官若內行幹練，他們決不藉故生非，反而會協助官府，將政務處理
「有趣、有趣……」王方仰脖飲一大口酒，抹抹嘴道：「你有什麼高招？」
「請先生教我。」宋大令深深作揖道。
「謹受教……」宋大令恭聲道：「送先生……」便目送著王方與那弟子登上小舟，順流而去。
「哦？」王方眯眼道：「此話怎講？」
「現在已經是庶民時代了，這些自以為高貴的江卿，如果不當官，就算把百姓視為芻狗，也是他們的自由。」陳恪憤憤道：「但當了父母官，還這樣看的話，便只能給百姓帶來禍患了！」說著雙拳一碰，決然道：「這樣的官員，還是請他回家自己高貴去吧！」
「想讓老夫幫忙，你得先考個魁元出來。」王方笑得鬍子直翹道：「考出來了，老夫自會守諾。」見陳恪直翻白眼，他冷笑道：「怎麼，你還怕老夫賴賬不成？」
當天晚上，喝得爛醉的畢大官人，被窯姐兒扶著上床酣睡。他的隨從也在外面，各自尋歡作樂去了。
「方才大令既然說到《道德經》，自然知道，老子曾說：『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此乃做好官的真諦，無它，只『設身處地』爾！」王方語帶金石之音道：「只要大令在發布命令之前，先不欺心地想一想，若自己是一名普通百姓，能接受這樣的法令么？能，就去做，不能，便罷。如此日久，何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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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了人前，宋大令也沒必要再演戲，他目光複雜地望著王方道：「老先生卻被刁民利用了。」
到了四更天，他睡覺的窗戶被人打開，幾個臉上抹了鍋底黑的少年爬進來，先把那窯姐兒堵住嘴，綁起來。然後把睡成死豬的畢大官人，用棉被捲起來，悄然扛了出去……臨走時，還把窯姐的內衣捎帶出去，真是有夠變態。
「哦……哈哈哈哈……」王方被陳恪這句話，逗得前仰後合道：「橫豎都是你這後生的道理。」笑了一陣，他才直起身子道：「老夫是不會害你的。我讓你適可而止的原因有三，一是尋常百姓可沒有你這麼大氣性，我看那李簡，保護自己的酒場，尚且畏畏縮縮。現在酒場已經保住了，再叫他去告官，你想都不要用。」
「欲想『其民淳淳』，大令做到『其政缺缺』了么？」王方呵呵笑道：「況且如今天下承平一甲子，蜀中已文教大興，人讀書有了見識；加之物慾橫流，人心不古，怕就再也淳淳不起來了。」
「其二，他不去，只有你自己出面，輸贏暫且不說，你可就在益州官場出名了。民告官可不是什麼好名聲，誰也不會取一個『以下克上』的秀才，你這輩子都別想考出川去。」王老先生意味深長道：「最後，你就算鬥倒了宋知縣，可也得罪了宋氏。這樣的江卿大族，想要讓你家生死不如，不是什麼難事。」
待到日上三竿，畢大官人的隨從，才發現自家老爺不見了，一問那窯姐兒，竟然發生了綁架。嚇得他們趕緊跑去縣衙，請表老爺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