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第三卷 望江南

第八十章 嶺南亂

第三卷 望江南

第八十章 嶺南亂

「是啊,怎麼會呢。」中年人苦笑道:「相信所有人,聽到這個消息時,都會跟你一個反應。」他面色一沉道:「可它確實發生了!今年四月,廣源州蠻族儂智高,率大軍沿鬱江東下,攻破橫山寨要塞,張日新、高士安、吳香等將殉難。」
迷迷糊糊中,耳邊隱有絲竹聲傳來,陳恪是徹底睡不著了。他穿鞋下床,打開門,便聽又聽到了湘女唱曲聲:
陳恪聽得目瞪口呆,他實在想不到,就在自己出川這段時間,印象中富貴安寧的大宋朝,竟發生了如此可怕的叛亂。
「不錯。」中年人悲涼笑道:「大宋朝在用人之際,才發現自己的忠臣良將,已經被自己折騰死了……你說不是自食其果又是什麼?!」說著冷笑起來道:「現在,你知道朝野上下,為何那樣緬懷範文正?原因無它,國難思良臣而已!」
「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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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令下達很快,軍隊的行動就難說了……」中年人冷笑道:「從大宋建國起,在北方朝廷眼裡,嶺南的百姓,就是永遠不會造反的羔羊。他們驕傲的認為,嶺南人連殘暴如魔鬼的南漢都能忍受,現在開明、溫和的大宋朝下,怎麼可能會有人想到造反呢?」
現在,許是為了緬懷范公,所以才拿出來唱一唱吧。不過真比那些「倚紅偎翠」、「寒蟬凄切」要提神的多,陳恪便循著歌聲,信步走到客棧前堂,果然見一個懷抱琵琶的歌女,在自彈自唱。
陳恪悄悄走進去,他是個好熱鬧的,環視一圈,見角落一桌上,有個眉目細長、相貌清奇的中年客人在獨飲。便走過去,用手勢問能否坐下。
「嗯。」陳恪對大宋君臣「忍為高、和為貴」的操行早有耳聞:「那麼說,汴梁沒收到他的報表?」
說完他拿起酒壺,搖一搖,讓店家再篩上一壺,上幾個熱菜,對陳恪笑道:「這些牢騷,如鯁在喉,不發出來痛苦,發出來,卻又難受。」說著蒼聲一笑道:「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今日陪某喝個不醉不休。」
「反應還算及時。」陳恪清醒到。
「跟家裡長輩出來的?」
「澶淵之戰才過去了五十年,帝國最精銳的軍隊、最堅固的要塞,都變成了豆腐渣。而自平南漢后,已經百年不興刀兵的嶺南,軍隊腐朽到何等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中年人痛心疾首道:「依我看,嶺南的軍政系統,已經徹底朽不可用了,朝廷指著他們來平定叛亂,怕是又一個西夏要誕生了。」
「還有伴當在房裡睡覺。」中年人看看他,淡淡一笑道:「小兄弟像是蜀中口音。」
「唉……」陳恪輕嘆一聲道:「其實,我們本是打算去潁州拜謁范公的。」
「想不到吧,大宋的官家、滿朝文武的文武也想不到。」中年人冷笑道:「一飲一啄皆由天定,今日終於自食其果了!」
「熟識談不上,見過幾面。」中年人看看陳恪道:「後生,沒有見到範文正,是你的損失。」說著輕聲感嘆道:「范公,至正至純,近乎于道,可謂三百年來第一人,孔夫子后最聖賢矣!」
「前輩是什麼意思?」
「哈哈哈……」中年人大感有趣,放聲大笑道:「多少王公貴族,求我邵某人一卦而不得,你小子卻滿口回絕。」
「你可知道,儂智高在叛亂之前,其實是想內附的!」中年人沉聲道:「依照官家和相公們的習性,只要見到信,定然是舉手歡迎的。」
據說歐陽修曾對范公戲謔道:「希文,你動不動就是『塞下秋來』,真箇窮苦的邊塞主兒!」連至交好友都這樣說,范仲淹這種與時代格格不入的詞風,自然不討大眾的歡喜,陳恪在蜀中這麼多年,愣是沒聽誰唱過。
陳恪這個鬱悶,在青神縣待了八年,好么,說話都是四川味了,便點頭道:「嗯,剛下了船。」
「嶺南文武的不可用。」陳恪道:「朝廷就換人啊!」
「為何?」陳恪訝異道。
「說得好。」中年人冷冷點頭道:「但最合適的人選,恰在此時離開了人世……」
「我算卦用的玩意兒。」中年人淡淡笑道:「遇到識貨的總能給幾分薄面的。」
「我是來岳陽樓憑弔範文正的。」中年人道:「卻沒想到,正趕上好大一場公祭。」
陳恪這種厚臉皮,最會和人拉近關係,他忙給中年人斟上酒道:「前輩是一個人呢?」
那人抬頭看看他,一雙深邃的眼睛,彷彿能洞人心腑一般。陳恪大感訝異,卻不肯避開他犀利的目光,瞪著眼睛回望過去。
「這不就見著了么。」陳恪嘿嘿一笑道。
「呃……」陳恪心說你還會算卦?但他敬謝不敏道:「不算不算,算出不好的事情,徒惹煩惱。我還是事到臨頭再發愁吧。」
「噓……」中年人比個噤聲的動作,笑道:「你不讓我給你算卦,我就不告訴你名字。」
一曲終了,歌女欠身行禮,暫且下去休息,大堂里才重新熱鬧起來。那與陳恪同桌的中年人,端起酒盅朝他微微一讓,便自飲下去。
陳恪聽他的口氣,不禁心中一動道:「前輩似乎與范公熟識?」
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
此時還不到飯點,前堂中散散落落坐著幾桌客人,在一邊飲酒一邊聽曲。
「不是,晚生帶著幾個弟弟,出川遊歷。」
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
「嶺南陷落?」陳恪大張著嘴巴道:「怎麼會呢?」
「對,因為他幾番報表,都被邕州知州陳珙扣下了。」中年人氣不打一處來道:「而陳珙的理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酋長一怒之下,率軍打到邕州城下,本來只想威脅一下陳珙,讓他加快辦事效率,誰知道紙糊的防線一戳就破,竟讓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邕州打下來了。」邕州就是現在的廣西首府,南寧。
午後,陳恪等人找客棧住下。許是近一個月來,習慣了在搖搖晃晃中入睡,一不晃悠了反而睡不著;許是仍被那公祭范公的場面震撼,他明明十分睏倦,卻仍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恭敬不如從命。」
「託大宋朝驛路發達的福,邕州陷落的消息,很快便震驚了汴梁城的官家和相公們,他們命廣南東路各處軍馬歸提點廣東刑獄李樞、鈐轄廣東兵馬陳曙節制,自韶州方向集結,向廣州運動,截擊儂智高。」
兩人又喝了一陣,陳恪問道:「看前輩一身素服,似乎是專為弔祭范公而來。」
「哦……」中年人道:「那太可惜了。」又突然沒頭沒腦道:「後生,相見是緣,我給你算一卦吧。」
「那算了。」雖然此人可能是號稱「卦神之神」的北宋第一奇人,但陳恪從來就抵觸這些神神秘秘的東西,生怕他們算出自己的異常來。
「哦……」中年人頓時笑起來道:「有趣,有趣。」但旋即收住笑容,緩緩道:「不過現在可不是遊歷的好時機。」
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
「儂智高攻陷邕州后,又統領大軍東進,迅速攻克橫州、貴州、藤州、梧州、封州、康州、端州,短短十余日,便殺到了廣州城下,將廣南東路的首府包圍。」那中年人面露擔憂之色道:「也不知廣州城近況如何,是守住了,還是如邕州那樣陷落了。」
「邵……」陳恪腦子裡忽得閃出一個人道:「難道你是那個、那個……」他想說「邵雍」,但當面叫人名字太不禮貌,卻又想不起此人的字型大小,只能在那裡憋著。
「今日罷了。但早晚我得給你算上一卦!」中年人眯起細長的眼睛,緊緊盯著陳恪,一字一句道:「因為你是亂天數之人!」說完,把一串金錢扔給他道:「現在官府查姦細,你們蜀人到處亂串,小心被抓起來。」
「難道你竟不知?」中年人有些奇怪,旋即釋然道:「也難怪,蜀中本就消息閉塞,你又坐了一個月的船,不知道嶺南陷落也是正常。」
「五月初一時,西南第一重鎮邕州淪陷,宋軍一千餘人喪生,官吏被誅殺殆盡。儂智高攻陷邕州后建立大南國,僭稱仁惠皇帝,並大封文武百官。」
那人頭次見此等有趣的人物,險些忍俊不禁,點點頭,請他坐下。小二以為他倆是一路的,便添了一副碗筷……兩人誰也沒表示異議,都專心聽那歌女唱曲。
「這是?」陳恪看那精緻的金錢,每一枚上,都有個篆體的「邵」字。
「你是說,范公?」
「哦?」中年人微微一奇道:「小小年紀,能捨得天府之國,過三峽奇險出川的,罕見。」
這個年代,盛行的都是柔婉綺麗的「花間詞派」,陳恪聽到的這首詞,儘管是女子所唱,卻氣勢悲壯蒼涼,意境雄健剛烈,一掃花間派的靡靡之音。正是開大宋豪放詞先風的那首《漁家傲—塞下秋來》,作者範文正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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