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卷 道之煙汙
六、終曲·破空（下）
「破空而去……」祝童嘴角顯出一絲笑紋；「祝飛了，你真的知道破空二字的含義嗎？三年之前，你是強大而完滿的，竹道士卻是受傷之軀，比你弱了很多很多。就在那蘑菇岩上，竹道士破空，你卻留下來了。現在，你更強大了，可還是不明白破空二字的意思啊。」
紅雲金頂之上勁風激蕩，天仙橋左右人影翻飛，好久才分開。
他，是那麼的渺小。
「小師父心機用錯了，鷹佛必將踏入仙途。」鷹佛識破了祝童的用意，豪聲道：「剛才那刻，我已選好下一任鷹佛，這是每位鷹佛此時此刻都必須做的。在這個世界，再沒有一絲牽挂。」
開車的依然是秦可強，祝童依然選擇副駕駛的位置，凡星道士也同樣坐在他身後。
又是年半未見，兩人雙眼的對上的那刻，祝童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威壓，瞬間瀰漫到整個紅雲金頂。
秦可強雙手捧出個黑色皮套，裏面應該是祝門寶器鳳骨鬼鞭了。
雖然都是江湖兒女，可這般當眾被人瀆玩，哪個也受不了。偏偏祝童這般做來顯得很自然，沒有半分淫邪的味道。
可鷹佛似乎並不在乎，體內渾厚如山的氣脈八輪已達隨心所欲的境界，強橫的實力足以彌補祝童佔得的半點先機。每次反擊，都能讓祝童叫苦不迭。
精緻的九津是井池雪美的世界，現在已然被她拋棄了。
轉過山腳，古城已在山那邊。
僅憑鳳凰面具，祝童，飛不起來。
（全書完）
攀登從未如現在這般艱難，累的不是身體而是他的心。他回憶起與老騙子相處的點點滴滴，祝童忽然發現，就是在那些晦暗而冰冷的角落裡，他得到的最有價值的並非祝門術字，而是一顆堅忍靈動、對美好與外來永遠抱有希望的心。
梅蘭亭捧出
偏偏，鷹佛的肉身已達金剛不滅境地，即使鋒利無匹的魚龍奪，也只能勉強刺入一分。王者之刺的攻擊，基本上沒什麼效果。
他們佔用了前兩輛車，第三輛車上坐的是金佛寺無虛、無情兩位大師，第四輛車上是道宗何仙姑、藍采和。
「他在哪裡？」祝童抬頭，入眼的只是漫無邊際的雪空，哪裡有竹道士的影子？
祝童挺起魚龍奪刺向鷹佛右肩，張口一吐，噴出一道凌厲無匹的金色銳光，刺向他右肩。
鷹佛臉色微變，高高躍起，龐大的身軀在十數丈的最高處竟然停頓了片刻，他舉目四望，似乎想再看幾眼這個世界的大好山河，億萬紅塵。
祝童腦子裡閃出一副奇異的畫卷：漫天雪空之中忽然顯出一片湛藍澄凈的星空，竹道士在那片星空里冷然俯視。
車過徐州，在那趟列車上他遇到了秦緲，也第一次看到了葉兒。
「鷹佛莫非不想破空？」祝童倒飛而回，卻是落到天仙橋正中；「置於死地而後生，我是在幫你破空啊。」
「小師父，快快上來，本鷹佛已經等不及了。」
秦可強從身後摸出個青色葫蘆，一掌劈開。
山東海邊小鎮，他在那裡成長，度過了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並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人，於藍。
鷹佛也感受到了祝童身上的空靈氣息，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仰天大笑，笑完，說出三個字：「你變了。」
他們默默躬身，作出個請的姿勢。
他周身被一層自內而外散發出來的無形的空靈氣息籠罩，雪片飄到他身前
鷹佛愕然，舉掌相迎。
天那麼高，山，那麼遠。
湘西張家界小鎮，在那裡遇到了蝶姨和朵花。
最後十步，祝童的思緒被清雅的飄逸竹道士佔領。從列車初遇到碎雪園療傷，他們之間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可竹道士的影子如夢魘般揮之不去，一直影響著、推動他走到今日的巔峰。
祝童轉過身，向秦可強、凡星道士、梅蘭亭、尹石風一個個看去，走出這處避風地在曲奇面前停了一下，接過他捧在面前他的魚龍奪，道：「兄弟，進去歇息吧。」
曠達無垠的雪野中群峰聳立，望去無邊無際。隱約可見，山那邊，是個綠意盎然生機勃勃的世界。
鷹佛身上的白色袈裟被染上點點血紅，祝童也好不到那裡去。
老騙子雖然貪財好色且脾氣暴躁、喜怒無常，對他的照顧與關愛與栽培卻稱得上無微不至。在他成長的每個階段里，老騙子總能為他提供最適宜的環境、教給他最需要的東西。到傳無可傳、教無所教時，老騙子乾脆扮作只米蟲，心安理得地吃他的喝他的。
祝童閉上眼睛，默默維繫著與葉兒之間那絲微細卻堅韌的交感，直到車隊離開鳳凰城超過百里，才漸漸消散。
「留下傳承嗎？」祝童問道。
鷹佛雙臂上揚做展翅高飛之勢。
手掌再次下探，落到傲然挺立的玉峰上。
凡星道士收起竹笛從蘑菇岩上跳下：「他來了，剛剛登上金頂。」
「痛痛快快地打一架即可。」鷹佛飛起來，也是雙拳緊握砸將過來。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竹道士的影子，你現有資格做我的對手，或者是一塊助我破空而去的踏腳之石。」
這不是以前那個摩羅獄印，而是鷹佛精研祝門術字后創出的嶄新世界：鳳
鳳凰古鎮，入住陳家客棧，虹橋雪夜，與葉兒有了第一次交集。
他輕輕噓出口氣，尺半竹刀落在他頭上，一道清流自上而下蔓延，祝童又睡過去了。
紅雲金頂一步步迫近，每邁出一步，祝童腦子裡都會顯出一個畫面。
「青衣，青衣，比當年豐滿了。」
「酒來！酒來！」祝童高聲叫道。
「這樣做。」祝童踏出一步，抽出魚龍奪已越過天仙橋來到鷹佛上空，當頭劈下：「讓我為你破身。」
剛才是硬碰硬的較量，誰也不敢有半點閃失。
祝童退後兩步，回到天仙橋左側，魚龍奪在胸前漸次劈砍，將鷹佛襲來凌厲的勁氣盡數化解掉。
鷹佛頷首：「小師父，我看到了竹道士。」
他彎腰拄著魚龍奪大口呼吸著，鷹佛的傷在左右肩窩、雙腿膝蓋，都只是外傷；他的傷，卻是在體內。
如果不是用龍虎丹強化了身體，祝童現在已經被鷹佛的擊倒了。
祝童已進入蓬麻仙境，卻還是被困入幻象世界。
一隻五彩鳳凰周身噴吐著熾熱火焰，在高高的天際翱翔。它，是鷹佛在這個世界的化身了。
「小師父，我們現在都是受傷了。有破空的資格了吧？」
可最糟也就這樣了，祝童如果想跑，鷹佛根本攔不住他。剛才，正是祝童作勢要躍出紅雲金頂，鷹佛才不得不停下來。
祝童捂住胸口的鳳凰面具，心裏有點後悔：沒把鳳骨鬼鞭帶來，或許是個錯誤。
祝童已經具備了與他一爭高下的資格，也只是具備資格而已。可他如果站著不動任憑擊打，被魚龍奪那樣的寶器劈成兩半，也只是呼吸之間的事。
落下時，鷹佛身上強者氣息洶湧澎湃，抑制不住地四處迸發。
車隊駛出鳳凰城的那刻，雪，也飄飄洒洒
鷹佛立在仙人橋右側，卻是穿了一套雪白色的輕薄袈裟。胸前綉一黑色白頂雄鷹，背後彌勒殿上，插著一面同為白色的鷹旗。
鷹佛凝神片刻，恭恭敬敬地彎下腰：「請師父開解。」
祝童撩起帳簾，疾風夾雜著雪片撲面而來。
「鳳，火之精也，生丹穴，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非醴泉不飲。身具五色，鳴中五音，有道則思，飛則群鳥讓之……」鷹佛低聲吟哦，雙手虛畫，憑空聚雪為字；「中原大地多有眼無珠之輩，身處寶山而不自知。一群燕雀，何能與天鷹比肩？」
「這也許是鷹佛您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夜了！恭喜！恭喜！」祝童恭恭手，深深的鞠了躬。
他微微一笑，雙眼寒光閃爍，所有的一切都被拋諸腦後。順石階上攀，祝童一步一個腳印，氣息逐步內斂，登上仙人橋左側，已經變了個人。
這正是他所希望的，祝童越強大，助他邁出那最後一步的可能性就越大。
祝童直起腰身傲然一笑：「我明白竹道士的意思了。鷹佛，竹道士當年有機會助你破空，可他拼著自己受傷硬把你拉了回來。今天，我也會那樣做。你將我等當成墊腳石，竹道士卻把你用做一塊磨刀石。布天寺需要你，江湖道更需要這樣的強大對手。沒有你的威壓，他們會變成一團散沙。你就死了那條心吧，今夜，我就是拼上這條性命，或者破空而去，也會攔住你。」
蘑菇岩下避風處，秦可強、尹石風、梅蘭亭圍座在燃燒的火盆旁，曲奇立在風雪中，注視著紅雲金頂。
「鷹佛著急了，不急不急，我話還沒說完呢。」祝童雙掌一拍；「離開這個世界有兩條路可走，差之毫厘，逆之千里。或只是一絲一毫的閃失，或是半點猶疑，您就將墮入另一條路。」
老騙
這一刻，祝童腦子裡只有兩雙溫柔而關切的眼睛，那是母親祝紅和葉兒，她們盼望著他的回歸。
梅蘭亭雙眼模糊，隱約之間，她從祝童身上看到了一絲竹道士的風采。
「不識好人心，我再不會指點你半個字了。」
悠悠然，凡星又吹起了竹笛。
祝童的強項在於，總能找到鷹佛氣息運轉的節點，憑藉魚龍奪的鋒芒、王者之刺的銳利加以攻擊。
……
「那……我該如何做？」
「雖然我也不是太明白，可是我知道，以你現在的狀態是不可能『破空』的。破空之前，先要破除自身。」
梅蘭亭微微喘息著，卻沒有躲避。
與祝童同行的除了三年前的原班人馬凡星道士、秦可強、梅蘭亭，還多了曲奇和尹石風。
「快去送死吧。」梅蘭亭終於受不住。
現在想來，老騙子對他的關愛與恩情，比母親祝紅還要深上幾分。
這段路並不長，不覺間，祝童的雙手已抓住山壁上冰冷的鐵索。
風雪中顯出兩個影子，很快就來到近旁，卻是鷹佛門下仁傑薩尊活佛與曲桑卓姆。
祝童抓過來一飲而盡，將玉碗拋還給梅蘭亭，忽然伸右手撫在她臉上，順著細嫩溫軟的肌膚下滑，在她修長的玉頸處，整個手掌都貼上去。
車隊駛上沱江大橋，祝童回望，整個古城都被無邊無際的白茫茫所籠罩。
再次醒來，還在一頂帳篷里，嗚咽清麗的笛音穿進耳海。
祝童左手按住胸口搖頭道：「我不需要。」他已經有鳳凰面具了，今次，也用不著拚命。
祝童眼看著雪白色的「鳳凰」二字瞬間變大，恍惚間，被拉入奇幻壯美的冰雪世界。
「你這隻鷹，為何要假借鳳凰之威？」
鷹佛大怒，這小騙子，原來又在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