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雨霖鈴
第一百三十三章 歡宴不夜天
只聽夥計唱道：「第一盞，蟹釀橙，羊舌簽……」
這就是那些陪酒女郎的工作了，她們乖巧地用象牙筷子夾起橙蓋，一股蟹、酒與菊混雜的獨特清香，便撲鼻而來。待熱氣一散，再看那橙子內，蟹肉粒粒可愛，湯汁晶瑩剔透。
陳恪等人，都是吃炒菜長大的，本以為在吃上，算走在時代的前列，但看到這遇仙樓名廚烹制出的美食，卻全都傻了眼。
「京城這個大市場，咱們肯定要分一杯羹的。」陳恪笑道：「等我考察考察，就給李大官人寫信。」
「第五盞……」
一口咬下去，外層是裹著金黃面衣的肉絲卷，但細細咀嚼，又與一般的羊肉不同，肉質細膩不說，且脆口有嚼頭，想來就是羊舌了。再咬一口，裏面竟然還包裹著肉泥，輕輕咀嚼下，滑潤爽口，最可貴的是鮮味十足，竟然是鮮魚茸！
「抱歉官人。」夥計客氣道：「全國名酒何止千萬，敝店能力有限，只能百中取一。」惹得眾人嗤嗤直笑。
「這說明，咱們的黃嬌，只能在蜀中稱王稱霸，外面人還不認呢。」蘇軾笑道：「三哥不如在汴京也開家酒場？到時候我們又有黃嬌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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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檔酒樓里，都是分餐制的，每個人面前分得一盞。因為菜肴太多，為了節省地方，每一盞中有兩個獨立的餐碟，同時可盛兩道菜。
比如那「蟹釀橙」，是將黃熟帶枝的大橙
陳恪徹底服了，心中苦笑道：「傳富，要不咱們就在成都待著吧，到汴京城裡，怕是混不出頭來的……」
「第四盞，酥瓊葉、蜜冬瓜魚。」
「我看你本就是餓鬼投胎，哈哈哈……」
「唉……」提起柳永，陳恪又是一陣遺憾，好容易來一趟宋朝，沒見著男人的夢想，女人的偶像一面，實在是太遺憾了。還有晏殊，也在去年去世了……沒要個簽名真是太可惜了。
一眾同年正在大快朵頤、推杯換盞不亦樂乎之時，忽聽得酒樓里一片喧騰聲。
端上來的「蟹釀橙」，就是一個完整的大橙子，周圍襯托著菊瓣，玫瑰花，以及蘭葉漂亮得令人驚艷，令人不忍破壞，亦不知從何下手。
這時門帘挑起，幾個頭戴方頂樣頭巾、身穿紫衫、腳下絲鞋凈襪的酒店夥計，端著托盤進來。剛剛入門，就依次長聲道：「時令生果香葯八碟、鵝梨、柑橘、石榴、羊桃、黃杏……」「乾果子十碟，龍眼、榛子、松子、杏仁、胡桃……」「香葯八盞，甘草花，硃砂圓子，白朮人蔘，橄欖花……」「雕花蜜煎八盤，雕花筍，蜜冬瓜魚兒，木瓜大段兒，雕花金橘…
「兀那小哥。」宋端平問道：「你家酒店為何沒有我們家鄉的名酒黃嬌？」
就連陳恪也不得不服氣，傳富最拿手的淮揚菜，在這些色香味形名俱全的汴梁菜面前，沒有絲毫勝算……
「第三盞，烙潤鳩子、石首魚。」
「因為月底才是她獻唱的日子呢，今天杜大家本是要去汝南王邸的，誰知老王爺突然有恙，臨時空了檔。便就近來了我們家。」張五說著笑道：「官人沒見著，人呼呼往裡涌么？這要是早知道杜大家要來，保准提前十天就訂不到位子。」
「第二盞，酒醋白腰子、三鮮筍炒鵪子。」
這時，夥計端著燭台進來，擺在餐桌上，向陳恪等人戲言細語的解釋，待會兒因為演出需要，酒樓里輝煌的燈光會暫時熄滅。
「你剛才在外面，不就吃飽了？」
不過說起來，柳永也是河東柳氏的子弟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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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這道清新雋永的蟹釀橙，女郎們又將「羊舌簽」奉到諸人嘴邊。這道菜在盤中時，像一朵朵盛開的黃蓮花，就擺在新鮮的荷葉上，雖然淡雅，卻不會在前道菜面前失色。
「我要賦詩一首！」蘇軾激動道：「不過得等我吃飽了。」
眾人便這樣神態輕鬆地說著話，陪酒的女郎們則一邊為他們端酒、剝水果、拿點心，一邊笑語盈盈的挑
「算了算了。」陳恪擺擺手，示意那女郎退下，女郎雖然不舍，但五郎一瞪那雙牛眼，嚇得她花容失色，兔子似的躥掉了。
「那又為何說是臨時？」
又寬又長的一張餐桌，轉眼便被擺得滿滿當當，令後人難以想象的是，這些都叫「看盤」，意思是，主要不是用來吃的，而是擺著好看的。當然，你要吃也沒人攔著，但主菜上來后，肚子里沒處塞可別後悔。
更叫後人無法想象的是，所有的碗碟器皿，每個人面前的酒盅、酒壺、湯碗、淺碟，都是用精美的純銀打造。這一桌十幾人吃喝，所有的餐具加起來，怕得有幾百兩銀子，店家就這樣大大方方給客人使用。
五郎還不懂，歡場就是個逢場作戲的地方，因此對那女郎的大變臉十分鄙夷，依然黑著臉不容親近。
五郎悶聲道：「我們兄弟獨處多自在，要這些鳥女郎在這廝混作甚？」
其實又何止是在店裡吃飯，大酒樓見小酒店來打二三次酒，便敢借給它價值三五百兩的銀酒器皿，即使貧下市民、妓館來店呼酒，酒樓也用銀器供送，有的連夜飲酒，第二天去取回，也不見丟失。偶有酒樓丟失銀器，文人就當成新鮮事情記錄下來……
陳恪因為有了仇家，警覺性極高，登時回頭張望。那幫閑的張五，早看出陳
「那又怎樣？」五郎瞪大眼道：「咱就不願挨著她。」
女郎們便用小號的湯匙，舀一勺蟹肉，輕輕吹一口，小心送到諸位官人嘴邊。書生們把那蟹肉，含在嘴裏，不僅香、而且鮮……更讓這般騷人陶醉的是，這種新酒、菊花、香橙、螃蟹色味交融的藝術氣息，只有極少菜肴才會產生。
看看這些菜肴，你才知道，什麼叫食不厭精、燴不厭細！
「第六盞……」
一盞盞精彩到讓人落淚的菜肴端上來，這些天南地北來的土包子們，吃得淚流滿面，實在是太好吃了，我以前吃的是豬食么？
待陳恪點頭，屋內的閑漢和女郎，便一齊動手，將壓桌菜撤到一旁的小機上，把酒也重新燙過，夥計們便舉著老高的碟碗進來，自然也是銀質的。
便聽雲板響起，緊接著是竹笛，伴著悠悠的絲竹聲，八名體態清盈，星眸灧灧、腰系巾帕、背插團扇的宮裝少女，款款登台而來。
「好旺的人氣啊。」陳恪笑道。聽他這樣說，他邊上那女妓不僅不嫉妒，反而一臉花痴相道：「那是當然了，據說兩年前柳七公去世前，還給杜大家寫過詞呢。」
「見到這等美事，我都要變成餓鬼了！」
不消多時，夥計重新進來
接著按照每位客人的喜好，酒店端上了十幾瓶酒，有遇仙樓特釀的玉液酒，亦有西鳳、劍南春之類的全國名酒，可惜就是沒有黃嬌……
因著陳恪是外地人，他又解釋道：「杜大家，可是我們汴京城的十大行首之一，唱功更是數一數二，多少達官貴人苦等她前去獻藝……得虧我們遇仙樓的老闆，當年曾經力捧她，杜大家重情，才每月固定來此獻唱一次。」
陳恪不禁苦笑，耐心的對五郎解釋說，這些女郎，連妓女都不算，只是陪你喝酒的小姐，人家的工作，只是把你伺候舒坦了，讓你心情愉快的吃好這頓飯，你可別要求太高了。
蘇軾幾個騷情特重的，也顧不上吃飯，湊到欄杆邊往下望。五郎和曾布，不過都對大明星不感興趣，在那裡埋頭痛吃……
「嘿……」陳恪哭笑不得道：「你二十了呀，弟弟。」
收起胡思亂想，他轉身倚欄下亡，便見位置不錯，側對著天井裡的舞台，這時，那杜大家還未登場，但舞台下已經擠滿了翹首以待的觀眾；再看樓上各層，酒客也都拉開珠簾，向下探望著，那種萬眾以待的氣氛，就好像陳恪上輩子，在某大賣場里，遭逢的某天皇巨星見面會一樣。
待把燭台點起來，酒樓里數百盞燈滅，只有舞台上的十八盞蓮花燈仍舊明亮如初。黑暗，讓酒樓里安靜下來，也讓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明亮的舞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