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第四卷 雨霖鈴

第一百七十九章 神功聖德碑

第四卷 雨霖鈴

第一百七十九章 神功聖德碑

狄青對陳恪,現在是言聽計從,自然無不應允。
儘管今秋只是取解試,正式的考試還要等到來年,但宋朝人對科舉的重視,絕對超乎尋常。大家關心貢院的重建,完全超過了對自家重建的關心,在各方面的優先保障下,順天府只用了半個月,就把貢院修復完成,裏面的桌椅用度也全都煥然一新。八月初一,富相公蒞臨檢查過後,親手貼上封條,只待八日後秋闈啟用。
一看名字,就知道這是用來讚頌皇帝豐功偉績的,但皇帝是看不到自己那塊的,因為這是立在他陵墓前的碑。且這塊碑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擁有,嚴格來說,在生前沒有搶到別國土地的,或者喪失了自己國家土地的皇帝,都沒資格立。
在這個背景下,狄青甘願解除一切職務,俯身去開辦武學教育,從基礎上改變大宋軍官的頹勢,官家自然是贊成的。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要是頭開壞了,日後想要有個好結果,就千難萬難了。所以陳恪建議狄青,不要著急開辦學校,先把地址選好了,資金籌到位,等到秋闈之後,自己幫他仔細參詳,把章程一點點敲定,明年春天再開不成。
眼看著寒冬將至,接任首相的富弼,面臨著嚴峻的考驗,但是富相公不慌不忙,命朝廷出錢,雇傭受災百姓,由官府出料,重建受毀房屋。到立冬之前,不到三個月時間,便修建了公私廬舍十余萬處,使百姓居有其所。
轉眼進了八月,大水已經完全退去,但是汴京城中,十幾萬間民居被衝垮,地面的淤泥足有三尺高,就連內外城的城牆,都被泡塌了三分之一……幾十萬人依舊無家可歸、汴京城的安全也面臨著極大的威脅。
然而這時候,舉國關注的焦點,已經不再是災后重建,更不是狄青的武學院,因為大宋朝最隆重的盛典——朝廷的掄才大典,馬上就要開始了。
這很好理解,因為文官的權力和地位,需要秩序作保證,他們就好比紙幣一樣。而戰爭會帶來混亂和不確定,甚至嚴重的貶值,這對文官們來說都是威脅,所以他們天生反對戰爭。
結果文官們是舒服了,但大宋也錯過了趁火打劫的好機會,讓滿懷期望的官家趙禎,險些憋出病來……他之所以對西夏念念不忘,不是因為趙禎天性好鬥,而是有一樁心病,在時時刻刻折磨著他,這心病的名字,叫「神功聖德碑」。
其實這種心理,就好比後宮爭寵,這個妃子聖眷獨享,看到皇帝要分一點雨露給另一個,她就各種羡慕嫉妒恨。要是皇帝夠強勢,只能憋到內傷,屁都不敢放;然而皇帝偏偏是個好脾氣,把他的妃子慣到沒樣了,自然要一哭二鬧三上弔,堅決不許皇帝紅杏出牆。
以這個標準來衡量宋朝皇帝,開國之君趙匡胤當然可以有,整個江山都是他打下的,他沒資格誰有資格?
儂智高叛亂更是無情的揭示了,文官們在戰爭中拙劣的表現,更讓官家堅定,軍事還是得依靠武將來的想法,所以才會提拔狄青和王德用兩名將領,共同擔綱樞密院。然而好容易翻身做主的文官們,豈能輕易讓武將翻身?各種不配合、各種使絆子,讓官家的努力見不到一點成效。
第二任趙光義,雖然雍熙北伐敗光了宋朝開國的精銳部隊,但好歹還能守住老兄的基業,沒有丟失土地,所以也勉強得了一塊。
每次去拜祭永定陵,看著那光禿禿的碑座,趙禎心裏就一抽一抽的,因為西夏,是在他的統治時期正式獨立的,李元昊的赫赫威名,也正是建立宋朝一次次慘敗的基礎上。如果此生不能消滅西夏,至少奪回失去的土地,那麼將來……自己的陵前,也一樣會光禿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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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青籌建武學院,起先並未引起軒然大波。在文官們驕傲的觀念中,脫離政治教書育人,向來是鬥爭失敗者們聊以自慰的寄託而已。在他們看來,狄青這廝是在東施效顰,想要附庸風雅……只是肚裏沒得墨水,教不了書生,只好拿武人過癮。
鑒於百姓損失慘重,許多人家瀕於破產。他又請旨,免除京城三年的各種稅賦,以助百姓儘快回復元氣。除此之外,在災後防疫、重建等方面,富弼都有著豐富經驗,在他的指揮下,大宋的官僚體系有條不紊的運轉著,為他們的百姓遮風擋雨,避免了災后的二次傷害。
陳恪他們也開始考前報名,因為他們屬於隨遷子女異地考試,手續比較麻煩,審查也比本地生源嚴格多了。好在宋代的公務員,官僚習氣還沒那麼重,也不會存心折騰人,三天下來,便將所有手續辦理完畢,只待開考了。
平民百姓的墳上,還能立塊碑呢。至尊大宋皇帝,豪華萬倍的大陵墓,卻連塊碑都沒有,趙禎只要想想,就覺著沒臉見人。所以他對文官在軍事上,徹底失望了。
文官們看不起正好,省得他們插手,狄青正可以放開了搞。
文臣武將,就是皇帝的兩個妃子。之前講過,因為歷史原因,文臣是受寵的那個,武將卻都淪落到奴婢了——但是現在皇帝覺著,文臣們已經被慣得沒有樣了,而且在多了個西夏的威脅之後,大宋朝極有可能面臨兩面強敵的夾攻,現實的威脅讓他不得不考慮,原先的國策,是否矯枉過正了呢?
況且,狄青提議設立武學,並非他的首倡,而是范仲淹的慶曆新政中的一項,慶曆二年十二月,置武學教授。翌年五月,正式在汴京武成王廟設立武學,以太常丞阮逸為教授。但因為新政旋即失敗,八月即停辦。在陳恪先前那段歷史上,要等到熙寧五年,才會在原址重設武學,以兵部侍郎中韓縝判學,生員以百人為額,選文官知兵者為教授……當時在轟轟烈烈的王安石變法中,這項小小的舉措並不顯眼,大家忙著反對青苗法、保甲法這樣的大法,也沒有遇到什麼阻力。
但當他們得知,官家竟要出任這所武學的山長,還要將「皇家」的名頭貫諸其上時,文官們憤怒了,官家這是怎麼了?竟然要跟那些粗魯的武人攪到一起?話說您老當了幾十年皇帝,怎麼把大宋朝重文抑武的國策給當忘了?還是病沒好,又發瘋了?
在文官們的激烈反對下,「皇家武學院」的名頭,被改為了「汴京武學院」,官家也沒有擔任山長……哪怕只是挂名,都會讓傲嬌的文官們傷心。
接著是宋真宗趙恆,也就是趙禎他爸,這哥們被寇準押著御駕親征,在佔據優勢的情況下向遼國求和,簽訂了被宋人視為恥辱的澶淵之盟。又為息事寧人,割讓定難五州給李繼遷,事實上承認了西夏的獨立地位。之後,被李繼遷攻下了西北重鎮靈州、涼州,截斷了宋朝與西域的商道,徹底斷絕了宋朝的軍馬來源,使宋朝失去了以騎兵對抗騎兵的條件。
至於這一科的武舉,時間倉儲,肯定來不及系統教育了。陳恪建議他以培訓班的形式,臨時給他們進行輔導,能提高多少就提高多少。
八年前,李元昊被弒,西夏內亂,外戚沒藏訛寵趁機誅殺太子寧令哥,扶持還在襁褓中的李諒祚繼位,彼時西夏內部動蕩之極,正是大宋收復失地的黃金時機。然而消息傳到汴京,道貌岸然的賢臣們,卻苦勸官家要珍惜和平、不要輕啟戰端。
儘管後來為了堵住天下人的嘴,真宗大搞封建迷信,甚至還恬著臉去封禪泰山,意圖讓老天爺來幫自己說話,證明自己其實沒那麼失敗。但是他的那塊「神功聖德碑」,終究還是沒立起來。
狄青說,為了保證武將們的忠誠,不應該由別人擔任山長。官家無奈道,話雖如此,但是官員們反對的緊。山長一職只能暫時空缺,先把武學開起來,其他事情慢慢再說吧……
重開武舉、栽培狄青等將領,都是趙禎意欲平衡文武的體現……大宋已經開國百年,他的皇位乃是正大光明的繼承而來,根本不用像防賊一樣防著武將作亂。他已經明白,武將沒有地位的國家,註定是要被人欺負的……
但現在,因為陳恪這隻蝴蝶的出現,重設武學被提前了十幾年。而且規格提高到由皇帝擔任山長,狄青掛宰相銜判武學事……如此高的規格,叫文官們感到十分吃味,甚至有人上綱上線,說這是朝廷「重武輕文」的開始。
陳恪原先以為,文官們會擔心形成武將集團,與其分庭抗禮。誰想到,文官們反對武學的原因,竟是嫌皇帝涉足太深,太過抬舉武學了。不過這也正常,一樣新鮮事物的出現,總有個被認知的過程,傲慢的文官們,還意識不到這所軍校會帶來的改變,而等到十幾年後,他們明白過來,一切都將已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