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六章 談判（上）

「這傢伙，怎麼老跟吃了炸藥似的？」耶律德容心裏暗嘆、口中分辯道：「當然沒有，我們只是要回屬於自己的土地，並沒有破壞盟約的意思。」

「休要挑撥離間！」李英像被踩到尾巴一樣，登時聲調提高道：「耶律大人乃是我大遼皇帝最信任之人。而我，則是耶律大人最信任之人！」

什麼叫危言聳聽，就是把人嚇得汗毛都豎起來。耶律德容顧不上追究他的無禮，黑著臉問道：「這話從何說起？」

「你們一定要割地，就是在破壞盟約，『澶淵之盟』就此失效！」趙宗績斷然道：「真要這樣，割地就只是個借口，我們南朝決不答應，唯有橫戈以待！」

「且不說石敬瑭乃胡兒偽帝，焉能為我漢家做主。」陳恪卻不以為意地笑道：「單說他所獻燕雲一事，就大大的站不住腳！」

「怎麼就站不住腳？」耶律德容冷笑道：「連你們漢人所修的《五代史》上，也承認後晉是正朔王朝，怎麼到了陳狀元這裏，就成了偽帝了呢？」

「那你們就是一對蠢材了！」陳恪冷哼一聲道：「你們這是要陷北朝皇帝于危難啊！」

「界河以南的事情，你們是怎麼知道的？」陳恪一臉奇怪道：「莫非派了間諜不成？」

「不知是哪個國家所獻之國書、地圖？」陳恪出聲問道。

「這，這……」耶律德容這才想起，前輩們總結的與南朝談判十誡之一，「絕對不要和南朝官員比學問，他們是從小喝墨水長大的。」那麼該怎麼辦呢？他又想起十誡之二：「我們從小騎馬長大的契丹人，要相信強硬勝於巧舌！」

「是……」李英牙齒稍稍打顫，旋即瞪眼道：「但我祖輩都是遼國的子民，我更是遼國的大臣。」

「契丹太宗皇帝得表大喜，以兵援之，大敗後唐張敬達。同年冬月，契丹太宗皇帝作冊書，封石敬瑭為大晉皇帝，改元天福，國號晉，並自解衣冠授之。石敬瑭遂即位於柳林。」陳恪說完，正色對那耶律德容道：「這段歷史，不僅我國史書如是記載，遼國的實錄上，也是同樣描述。事實充分證明了，是遼國為圖謀我燕雲十六州，而與叛國賊石敬瑭串通一氣，悍然出兵中原，橫加干涉我中國內政。沒有遼國出兵，就沒有石敬瑭建立後晉，這個因果關係一目了然。從古至今，被異族擁立起來的王朝都是偽朝！請問我們稱呼石敬瑭是偽帝，有什麼錯誤？所謂獻燕雲國書，又如何站得住腳？」

「那絕不是民間行為，有南朝的軍隊參与其中！」李英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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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宗績也暗暗捏一把汗，對呀，仲方怎會犯如此簡單的錯誤？

「此乃天下皆知！」李英也說不過陳恪，惱羞成怒道：「無論如何，你們這麼搞，都讓我們遼國很不安。大臣們都說直接出兵，十萬鐵騎一人一麻袋土，把你們的塘泊填平！可我們皇帝陛下仁慈為本，覺得還是先要回我們的關南土地再說。要是你們宋朝不答應，再出兵不遲。此事斷無商量，你們南朝要是不答應，我們只有兵戎相見了！」

「就是燕雲。」耶律德容糾正道：「燕雲，是我們的燕雲，當年中原所獻的國書地圖俱在，燕雲十六州寸土可查。如今，尚有十縣之地，在南朝手中。」

「想過沒有，和平時，和開戰後，你們遼國的皇帝和臣子之間，會有怎樣的身份變化？」陳恪循循善誘道：「你們國家實行的是藏兵於民的動員兵制，在平時，除了皇帝的數萬皮室軍外，王公貴族手下並沒有軍隊，所以皇帝才可以坐穩江山。但一旦進入戰時狀態，他們手下就會有二三十萬大軍，遠遠超過皇帝手中的皮室軍……據我所知，你們的皇太叔殿下父子，是天下兵馬大元帥、南北院樞密使，掌握著全部的軍隊。」

「你們為了十個縣就耿耿於懷，那我們為了十六州，是不是要夙夜難寐呢？」面對這種赤裸裸的訛詐，陳恪火氣上來了，他知道，對策只有一個，那就是決不讓步！哪怕一寸的後退，都會惹來更大的貪婪：「我們之所以保持克制，無非就是因為當年我們先帝與你家先帝的先帝，簽訂了澶淵之盟。當年澶淵大戰，我們先帝仁慈，念在孤兒寡母不易，念在兩國軍民塗炭，這才放你們一馬，並簽訂了明顯是我國吃虧的盟約。我們大宋子不改父道，所以雖然不痛快，但一直遵守著當初劃定的疆界。倒是你們，以重信守諾著名的遼國人，莫非把先帝盟約當成草紙了？」

「漢兒？」

「那是他手裡沒有軍隊，而你們陛下父子，卻有皮室軍。」陳恪哈哈大笑道：「不信，給他全國的軍隊試一試，這才是檢驗忠誠的試金石。看看皇太叔會不會起兵清君側！」

「還知道有《五代史》，不簡單啊。」陳恪沉聲道：「但我敢打賭，你肯定沒仔細看過《五代史》。」說著淡淡一笑道：「今天我就教教你，《五代史》上是怎麼描述這段歷史的——初，石敬瑭為後唐河東節度使，因受後唐末帝李從珂猜忌，遂決意謀反。但是他擔心，自己的實力不夠，遂由掌書記桑維翰起草奏章，向契丹求援：請稱臣，以父事契丹，約事捷之後，割盧龍一道及雁門關以北諸州與契丹。」

趙宗績得強忍著，才能不笑出聲來。心裏那叫一個解氣……難道光興你們遼人信口雌黃不成？

兩人調整了好半天，才沒破口大罵：「本來兩國相安無事、和睦共處，是北朝無事生非，突然跑到我們南朝來，要求割讓我們的領土！我們沒有馬上發兵抵抗，就是最大的誠意了。有問題，也是你們自己的問題，要解決，也用不著我們做什麼！」

「你到底想說什麼？」耶律德容感到一陣莫名焦躁。

陳恪和趙宗績差點氣樂了，還有比這更無恥的嗎？是誰先挑起事端？卻嫌我們不配合。莫非我們就該替你們磨快了刀，然後引頸就戮？

「我是說，你們是不是想給他們父子，創造掌握軍隊的機會？」陳恪幽幽道：「若不是，你們有想過自己皇帝的安危么？」

耶律德容想了好半天，發現竟不知該如何應對，急得他抓耳撓腮。這時，他身邊一直沉默不語的副使李英，終於不得不開口道：「要說破壞澶淵之盟的，是你們南朝在先，不是我們北朝。」聽他一口字正腔圓的漢話，顯然不是契丹人，而是燕雲十六州出身的漢兒南面官：「你們在西起保州西北，東至泥沽海口，利用河渠塘泊，築堤儲水，形成二百里的爛泥潭，不就是為了限制我們北朝的騎兵么？」

「後晉皇帝石敬瑭。」耶律德容笑道：「聽說你還是個狀元，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道？」

「對！」趙宗績馬上來勁了，沉聲道：「要算老賬的話，燕雲十六州都是我大宋的，你打算繼續算下去么？」

「你們的領土？」趙宗績冷聲道：「恕在下孤陋寡聞，怎麼只知道你們佔了我們的燕雲，不知道我們還佔了你們哪兒？」

「幽州。」

「怎麼南朝派了兩個二愣子來談判？」耶律德容習慣了文質彬彬，有理讓三分的大宋士大夫，對這兩個喊打喊殺的混小子，感到很不適應。他眉頭緊蹙道：「唉，你們南朝這樣固執，分明就是不想解決問題么……」

遼國人就是這樣，道理講不過就不講道理，一點品位都沒有。陳恪哂笑一聲道：「我現在真懷疑，你們到底是遼國的忠臣，還是奸臣。」

「你們漢人最是狡詐，我們說不過你們。」想到這，他定下神來，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道：「我們就知道，那十個縣原先是屬於我們的，我們必須要回來！南朝不給的話，我們只能自己取了！」

「一派胡言。」耶律德容嘴角抽動道：「皇太叔對我們陛下忠心不二，你知道他放棄過多少次登極的機會么？」

「別激動，別誤會。」陳恪端起茶盞，呷一口道：「我的意思是，既然是漢兒，就應該比契丹人更清楚，我漢人乃農耕民族，什麼叫農耕民族，就是專門種地的民族。哪裡適宜耕種，我們就在哪裡種地，原先兩國交戰，河北的千里沃野無法耕種，才荒在那裡。澶淵之盟后，雙方成了友好鄰邦，百姓覺著邊境安生了，便在那裡拓荒種水道，這有什麼錯？」頓一下道：「要是覺著虧得慌，你們也在白溝河北開荒引水么？若是不會種稻，我朝可以友情提供技術支持……」

「閣下是哪裡人？」聽了李英的話，陳恪沒頭沒腦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