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鵲橋仙
第五百零二章 態度（中）
一聲變了調的慘叫，從楊氏的口中發出，倒真像是老貓在叫春。
她身後兩個粗壯的僕婦，就要去拉扯梁懷吉。
在高貴的公主面前，李緯自慚形穢，他忙著附庸風雅，練習飛白體，並且一擲千金地購買書畫古董，急於擺脫粗鄙的形象。然而三世為官，方懂得穿衣戴帽，好品味是貴族生活長期沉澱出的。他越是著急，粗俗無知的暴發戶形象，就愈發閃亮。
然而楊氏的內心，無時無刻不被憤怒啃噬著，一次閑聊時，她聽人說起某個女人偷漢子，心裏猛然一動，暗道會不會公主在外頭有人了，才如此看不上我家李緯？
汴京城的上流圈子裡，時常拿駙馬開刷。講他又買了幾千貫的假古董、把唐三彩擺在書房裡、或者新作了什麼「江上一籠統，井上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之類的歪詩。
大鬧之後，公主府上又恢復了平靜，雙方愈加形同陌路、涇渭分明。起先公主和梁懷吉還記得教訓，可以保持距離，然而時日一久，又故態復萌，重新變得親密起來。
回府後，她夜不能寐，便讓人把梁懷吉叫來內寢，相對小酌。
梁懷吉趕緊大聲打斷楊氏道：「國舅夫人誤會了，方才公主深夜不安，才喚奴婢前來說話！」他把「奴婢」兩字咬得極重。
此舉太過驚人，以至於其他人愣了好一會兒，才趕緊上前，分開兩人。公主那邊，因為梁懷吉心裏有
今年上元節，公主在梁懷吉的陪同下上街觀燈，見哪怕庶民百姓也是出雙入對，柔情蜜意，不禁感懷起自己的遭遇來。
楊氏多年的怨氣，一朝盡吐，愈加趾高氣揚道：「趕緊把這無法無天的閹貨帶下去。明天再把那些被騸的驢馬全都趕出去，我們府上不能再有這種怪東西……啊……」
於是她便讓人盯梢公主的行蹤，但並未發現什麼異常。然而一個偶然的機會，她親眼看見公主和入位祗候……也就是公主府的總管宦官梁懷吉，舉止親昵，登時自以為破解了謎底——原來公主沒有偷男人，而是與貼身的宦官虛鸞假鳳。
「你這個賤人……」看到自己的血，楊氏怒不可遏起來，但話音未落，便見公主沖了過來。
李緯的性格樸陋敦厚，唯公主之命是從，全盤接受她的一切安排。但他的母親——國舅夫人楊氏，可受不了了。這位出身市井的夫人，認為皇帝都是自己的外甥，那麼公主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對於公主常年不與兒子同居，她深以為恥，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誰料到，楊氏竟早買通了，一個覬覦梁懷吉之位的宦官，立時得知公主與梁某深夜相會的消息。
堂堂大宋公主，竟然挨了耳光……這個世界登時安靜下來，只有楊氏快意的笑聲：「好兒子……」
論吵
「放肆！你不乾不淨說些什麼！」袞國公主的臉登時氣白了。
「國舅夫人為何深夜前來？」梁懷吉出聲道。
公主便將滿腔的怒火，全都發泄到他身上，對他又踢又打，李緯只是抱頭縮著身子，哪裡敢還手。
後來袞國公主知道了內情，倒也沒去找楊氏算賬，但自此飲食起居，另類別處，絕不與李家人發生交集。
「住手！」袞國公主滿臉通紅的從內室出來，顯然喝了不少酒，但一雙鳳目卻寒光凜凜道：「我的人你也敢動？是誰放你進來的！」
原來公主氣不過，竟從腕上退下玉鐲，狠狠擲到她頭上。
「就算公主半夜睡不著，也該找駙馬說話！」楊氏怒道：「都是你這個閹貨在從中作梗，才讓他們至今都沒能圓房！」她一把拽過她不成器的兒子，大聲道：「打今往後，你就睡這兒了！」
李緯被他娘這樣一激，一把攥住公主右臂，第一次抬起頭道：「跟俺娘道歉！」
「國朝以禮治天下，帝王家的一切，都要起到垂范教化的作用，這關係到皇權的合法性。」陳恪解釋道：「現在皇帝的女兒兩年不與駙馬同房，打了婆婆，還中夜叩閽，跑回了娘家，這影響實在太惡劣了……」
※※※※
作為柳月娥的閨蜜，袞國公主著實會一些花拳繡腿，此刻含恨而出，竟把楊氏像沙
「公主的為人我清楚。」講完了來龍去脈，柳月娥為好姐妹辯解道：「她絕對不會做出那等齷齪事的！定是那楊氏潑污。」
這讓公主愈發感到難堪，對駙馬的反感，也升級到了鄙夷的程度，乾脆連日常應景的見面也免了，落個眼不見為凈。
楊氏自知理虧，倒也消停了好長時間。雙方似乎變得相安無事，公主時常出遊會友，日子過得倒很愜意。
下一刻，就見她捂著頭，在那裡嗷嗷叫痛，鮮血從她指縫滲了出來。
看兒子打不還手，楊氏卻坐地大哭起來，拍著地面哭天抹淚道：「天哪，俺咋生了這個窩囊的東西，娶了個媳婦，被人家和個男人都不算的閹貨，爬到頭上作威作福，他都一聲不敢吭。現在可好，俺讓兒媳婦打了，他連還手都不敢，俺造了什麼孽啊這是，早知當初，還不如生下來就把他掐死呢……」
袞國公主捂著被打紅的面頰，低聲道：「回宮……」
楊氏這種市井潑婦，最是得理不讓人，污言穢語傾瀉而下，像要把幾年來積蓄的怒火都發泄出來。
「但別人不了解。」陳恪搖頭道：「公主此番作為，必然要招致群臣口誅筆伐了。」本以為此事已經了結，但現在看來，麻煩還在後頭呢。
「我的話再臟，也比你們做的事乾淨一百倍！」一剎那，楊氏彷彿回到了市井，叉著腰大罵道：「你們倆有種就跟這滿院子人說說，
於是第二天，楊氏索要那一方白綾時，看到了一副「梅花傲雪圖」……是真的「梅花傲雪圖」，不是在打比喻。
見她氣得要撕那畫布，公主的侍女道：「這是公主所賜的丹青，損毀不得！」
自然又是一場大鬧，最後又鬧到皇帝那裡。趙禎只以為，楊氏少見多怪，公主和自幼陪伴她長大的宦官，自然要親密一些，這沒什麼大不了。於是只訓誡了梁懷吉一番，並未將他調離……事實上，這位父親已經為這樁錯誤的婚姻後悔了，再不忍傷害女兒分毫。
她立刻帶著自己的僕婦，趕到公主寢宮「捉姦」。宮人們猝不及防，竟被她直入內寢，看到梁懷吉果然在此，而且「衣衫不整」、「滿臉通紅」，一臉「姦情被撞破后的尷尬」。
「你能來得，老身就不能來得？」楊氏自以為捉姦成功、威風凜凜道：「把這個不知羞恥的東西拿下，明天交給官家處置！」
前面說過，袞國公主的夫家是趙禎生母的娘家，發跡前，以做冥幣為生，可謂低賤之極。劉娥死後，趙禎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對生母萬分歉疚，於是對舅家倍加恩寵，還把自己最心愛的女兒，嫁給了自己的表弟……
說著又挑釁地望著袞國公主道：「公主，等你跟駙馬圓了房，就會明白，這找男人可跟吃白切雞不一樣，不能不要公雞要
「休想！」袞國公主揚起左手，給他重重一計耳光。
李緯一時熱血上頭，終於也還了公主一耳光。
楊氏讓人把白綾鋪在公主床上，若是第二天白綾如故，無異於表明公主婚前失貞。其實楊氏並不是懷疑公主的貞潔，只是以此逼宮，給公主施加壓力，希望造成既成事實。然以公主的性情，又豈會甘受她擺布？
楊氏氣得去找公主理論，然而被宮人們擋駕。她又去找趙禎、曹皇后、苗賢妃不知多少次，但三位長輩也不可能強按著公主，讓駙馬霸王硬上弓。公主鐵了心的「聽從教導、堅決不改」，帝后也拿她沒辦法。
這樁婚事從一開始，就註定了不幸。袞國公主高貴任性、優雅聰穎，根本瞧不起粗鄙庸俗的丈夫，從成婚第一天起，就不許他與自己同床。
回到家裡，陳恪從柳月娥那兒，得知了公主中夜叩閽的內情。
公主氣得說不出話來。李緯低著頭，不敢看公主，也不敢自己的娘。梁懷吉則被楊氏罵得臉一陣青、一陣白。
「是我硬闖進來的！」楊氏冷笑道：「你們既有膽做出這等醜事，就要準備好被捉姦！」
然而群眾的智慧是無窮的，楊氏竟趁著中秋節全家聚餐，在公主的酒里下了「合歡散」，妄圖造成既成事實，但李緯被宮人們一句，公主醒了會自殺的，嚇得一夜不敢造次。白白錯過了他娘豁出命去，創造的機會。
「他們管得著么？」柳月娥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