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鵲橋仙
第五百三十九章 日食（下）
郟亶從王府出來，他的兩名屬官迎上來，問道：「大人，王爺應下了么？」
「下官數次具本，皆杳無音訊。」郟亶苦著臉道：「故而不得不求到王爺這裏。」
郟亶點點頭，卻又搖頭不語。
但緊接著，又聽說因為天氣炎熱，勞累過度，陳恪竟病倒了，向朝廷告假在家養病。
「陳仲方已經稱病不朝月余。」郟亶嘆氣道：「下官幾次找他，好話說盡，都不肯幫我這個忙。」
「還有兩丈……」趙禎沉吟道：「秋汛何時到洪峰？」
趙宗實這邊的言官們一看，皇帝這是想拖延時間了。但嘉佑六年畢竟還沒過完，之前已經約好，要是貿然上書催他，萬一被認定毀約，推遲冊立，那可就賠了夫人又折兵。
西角樓大街上，一座氣勢雄偉的府邸，懸挂著「欽賜南康郡王府」的燙金牌匾。
於是這個本來緊張萬分的夏天，一干重要人物全都躲在家裡避暑，任憑時間一天天的流逝。
他也明白了為何郟亶會在陳恪那裡吃閉門羹，因為人家料定了，這件事他不敢不管！
但如果他去東宮巡視一下，就會發現那裡的情況遠比工部司描述的要好，加之有三司的全力支持，一個月多就能修好！
「是。」郟亶滿懷惴惴的退了出來。
這也是韓相公為何看到麒麟、日食，就像見了救命稻草的原因，因為只有那樣，才可以借勢群起，請皇帝提前冊立啊！
韓相公最不缺的就是辦法，有道是沒條件創造也要上。
「富愛卿，你來坐鎮統御全局。」趙禎說完又看看趙從古道：「當時你是河道監理，熟悉二股河的情況，就由你來擔綱前線，你可願意？」
「你先放在這裏，孤自有決斷。」趙從古不耐煩的擺擺手。
「二股河理應能承受五丈水位。」趙從古趕緊答道。
「這就是說，河北路境內所有新修的堤壩，都要承受三丈開外的洪峰？」趙禎的心縮成一團，猶帶著一絲僥倖問道：「二股河能承受得了？」
之前中樞二進二出，官家也許有提攜趙宗績的意思，但更主要的原因，是他看到中樞失衡，宗實一黨氣焰太炙，才用兩位親近陳恪，卻又忠心耿耿的大臣代替，是沖和中樞之意，更多的是為了皇權安穩。
所以邵雍的失態是可以理解的。
王府後院書房中，一身得體西蜀錦袍、身材魁偉、面容酷肖太祖皇帝的趙從古，面色陰沉地站在一幅「猛虎入山圖」前，沉聲道：「怎麼夏汛沒事，反而秋汛堪憂呢？」
反正天塌下來個高的頂著，既然陳恪不著急，他幹嘛要干著急？
兩人頓時長鬆口氣，可算不用再頂缸了。和尚書里的主角不好當啊……
※※※※
站在氈棚下，抬頭看去，是滿天淫淫密雨，舉目平視，眼前則是暴戾的黃龍，腥浪衝天、白沫翻滾、裹挾著上游卷下來的大樹、人畜屍體，從眼前轟鳴而過。
其實邵雍也是
「那這奏本……」
「秋漲不能即退，最易釀成險情。」頓一下，郟亶又道：「近日陰雨連綿，黃河陡漲丈余，豈不可慮？」
六月中，先是左司諫李良上疏道，嘉佑四年時，陛下承諾兩年內立儲，如今已是嘉佑六年六月，兩年之期將過，宜早作準備。
看到郟亶穿著蓑衣，頭頂著斗笠，艱難的頂風冒雨從外面進來，他劈頭問道：「怎麼樣？」
面色陰晴變幻良久，趙從古才發現郟亶還立在那裡。深深吐出一口濁氣道：「你先回去吧！」
「不把韓琦搬走，我們永無寧日。」王雱也清醒認識到這點。
絕對是借口！體壯如牛的陳三郎能病倒？這讓人比桃花瘦的王公子分外氣憤，直接把陳恪堵在家裡。
那廂間，司馬光和王雱洞悉此事，卻無能為力。畢竟還是根基淺了，想影響宮裡的工程，還鞭長莫及，只能一天天的坐等。
而富弼是大宋朝唯一一個能託付國政，又不會結黨營私的大臣，官家當然不會放他離開，所以韓琦的位子也穩如泰山。
韓相公心性之堅韌，可謂舉世無雙，儘管接二連三的受挫，也絲毫沒影響他的決心。
數日後，工部司郎中上書道，鑒於立儲之期迫近，本司檢視東宮，發現年久不用，殘破不堪，急需撥款修繕，否則將貽誤冊
王雱登時抓狂，拜託老兄，殿下回來還不是你拿主意？
「兒臣義不容辭！」趙從古敢送奏本進宮，就有被抓壯丁的覺悟，橫豎都是死，何不壯烈點？
陳恪也沒什麼辦法，他看看陰霾的天空，對王雱道：「好在殿下也快回來了，到時候再說吧。」
當然，也只是次要責任。畢竟工程是趙宗實修的，而且他不聽勸阻，執意冬至后趕工，才給工程埋下了隱患，這個主要責任人，是逃不了的！
「是。」兩人一起應道。
「還有十余日吧。」富弼答道。
趙從古不禁有些眩暈，若非腳下是去年新修的水泥堤壩，給他異樣的堅實感覺，他都懷疑自己有沒有勇氣，站里在這風口浪尖處。
到時候東宮修繕完畢，群臣上賀表請立太子，趙禎再推拖就顯得沒品了……晚那兩三個月沒有任何意義，反而顯得皇帝戀權成痴。
七月里，陳恪回來了。
想到這裏，趙從古真想問候了趙宗實的十八代祖宗，但是一想大家是一個祖宗，這才硬生生忍住了。
「本王已經不管河事了。」趙從古轉過臉去，沉聲道：「你可以直接稟明上司。」
「為什麼不去找陳仲方。」趙從古冷淡道：「以你們的關係，何必捨近求遠？」
「哼，本相畢露。」趙從古轉到大案后坐下，抱臂沉思起來。今日郟亶造訪，帶來的消息確實嚇了他一跳——秋汛洶洶，去年新修之二股河工程，恐有決堤之虞！
他已經想明白了，就算最後
司馬光瞥他一眼，這句話實在有失王元澤的水準。大宋朝立國百年，制衡之道已經沁入骨髓。從上到下，絕不會容許出現任何一家獨大的力量，對於一人之下的宰相更是如此。
如果去年耗費巨資新修的二股河真決了堤，他這個工程監理是決計逃不脫責任的。
這奏章合情合理，而且按照經驗，大修宮殿的話，再快也得一年，官家想了想，實在沒有理由不許，便照準了。
誰想卻出現了不和諧的雜音……
何況就算最後真決堤了，自己也算是將功贖罪了，至少不用陪著趙宗實一起倒霉！
身後立著一名身材瘦小，面色黝黑的男子，赫然是陳恪的同年好友，都水監監丞郟亶。他輕聲答道：「這很正常，夏漲不足憂，或因山水驟發、或因大雨時行，不免河水增長。然夏令天亢，隨漲隨落，所可慮者，在秋汛也。」
一切只是拖延而已，一旦對方不再扭扭捏捏，改玩霸王硬上弓，他便真的無能為力了。
※※※※
他最近總有不祥的預感，實在擔心夜長夢多，想要早定大局。
「那豈不萬分危險？！」趙禎沉聲道：「先把所有事情放一邊，全力防洪搶險！」
「好！」趙禎激賞道：「這才是我天家的好男兒！」
趙禎十分重視，立即命人喚來首相富弼。富相公一看這份奏章，登時變了臉色道：「
一切都在緊鑼密鼓的籌備中，街頭巷尾都在熱議著即將竣工的太子府，和即將入住那裡的幸運兒……彷彿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將汴京城的氣氛，推向了立儲的節奏。
趙禎知道，這是在投石問路呢，壓下一本就會冒出十幾本，因此及時回復道：「仍有半歲之暇，可從長計議……」還有半年呢，急什麼？
汴京城的許多官員，又開始醞釀著寫賀表了。不過這次相對容易些，只要將前幾次沒遞上去的奏本，改頭換面即可。
「王爺，兩天時間，水位又漲了八尺，照這勢頭下去，最多三天，就得在對面決口放水泄洪了。」郟亶凍得嘴唇發紫，一邊脫掉蓑衣，一邊牙齒打顫道。
那廂間，趙從古苦苦尋思了兩天，最終還是下定決心，將郟亶的奏章交給了皇帝。
既然無法用祥瑞、日食造勢，那就人工造勢唄！韓相公最不缺的就是辦法……
但司馬光並不怎麼激動，他很清楚，這次只是破壞了對方的造勢，但並不影響大局……
事不宜遲，富弼立即調集人力物資，趙從古則先行一步，前往二股河視察險情。他帶著郟亶等一干都水監官員，將監里所有圖冊和儀器全部搬移到二股河分叉處，設立臨時的指揮所。
轉眼到了七月末，天氣轉涼，東宮的修建工程也已到了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