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鵲橋仙
第五百八十一章 伏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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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怕他們是想看看。」陳希亮卻自嘲地笑道：「昨天那個自稱知州的傢伙，倒是不是吹牛皮。」
「也好。」陳希亮笑著抱拳道：「諸位也回去吃飯吧，本憲未時中，準時在鎮公所坐堂！」
「那就好……」張知縣鬆了口氣，才想到還當著知州的面，忙補救道：「肯定也非本州人氏。」如今天下承平，死個人是了不得的事情，縣令要追查明白才行。要是命案多了，甚至還要烏紗不保。
昨日來欒灣鎮時，陳希亮布衣簡行，騎著頭毛驢，沒人理睬。今天卻在本縣縣太爺的陪同下，有儀仗引導，鼓樂齊鳴。他穿著緋紅的四品官袍，頭戴著直角幞頭，騎在高頭大馬上，三縷長須飄飄，鐵面威風凜凜。
聽說頂頭上司要察訪民情，張知縣心裏打顫，好在他也是到任不久，倒也沒多少不可示人之事。心說這是神仙打架，我還是看著好了。便笑道：「太尊為民之心，天日可鑒。不過從卯時到現在，太尊粒米未進，天大地大吃飯最大，還請先用膳之後，再開始辦公吧。」
到了平陰縣城，已經天黑，陳希亮敲開縣衙的大門。平陰張知縣曾經在齊州城迎接過他，見到狼狽萬狀的知州大人，登時大吃一驚。趕忙將陳希亮父子迎進縣衙去，先把陳慥安頓下，又叫縣裡的醫官來，給他爺倆處理傷口。
差人們又擴大範圍搜了方圓二里，還是沒有
「不過若是劉巡檢家人不服上告，終究是個麻煩……」張知縣可是被民夫逃匿案搞怕了，以過來人的身份提醒太尊。
百姓愈發雀躍鼓噪，這下真把陳希亮看成青天了……
「唉，說來你可能不信。」陳希亮嘆氣道：「我到現在也還是如墜夢裡。」
「啊？」平陰知縣大驚道：「本縣向來民風淳厚……」
但是仵作帶人翻查了一遍，依然沒有找見……找不到就對了。宋端平一共帶走了兩具屍體，其一自然是趙宗漢了，另一個便是那劉巡檢。不過劉巡檢是趙宗漢的人殺的，當時他們衝出山谷，遇到他被捆在驢背上，便連人帶驢一併剁了。
陳希亮深以為然。
鎮上的鄉紳百姓早得了知會，在鎮口迎接知州大駕。其實這種場合，一般只有鄉紳里正們來站場。普通百姓一來沒興趣，二來也怕見官，但是今天鎮口上卻是人山人海，差不多半個鎮子的百姓都來了。
但是副巡檢卻說，劉巡檢至今未歸，於是眾人皆懷疑，是不是他被歹人殺掉了？
「太尊公忠無私，實在下官楷模。」張知縣大讚道：「眼看要近午時了，這裏的事情就交給下面人吧，請太尊就近到鎮上用午飯。」
放告之前，縣丞帶著仵作前來稟報，說已經驗屍完畢，一共一百單三
「也好。」陳希亮點點頭，便與張知縣並肩騎馬往鎮上去了。
「皇宮門口還有登聞鼓呢。」陳希亮淡淡道：「本府還能不讓人上訴了么？」
劉巡檢再不濟也是朝廷命官，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在官府眼裡，倒比那地上的百十號死匪徒重要得多。是以知縣讓先把他的屍體找出來。
雖然陳知州說得離奇，張知縣卻不得不信，因為知州大人完全沒有撒謊的道理。陪著他唏噓了一陣子，見陳希亮神色倦怠，便起身告退，請太尊早些休息。
待眾人激動完了，他又對百姓道，「本憲逗留鎮上三日，不單二股河之事，父老鄉親但凡有冤情者，皆可當面向我告訴！本憲為你們做主！」
「還有，里正已經辨認了。」縣丞稟道：「這一百零三人，都不是鎮上的人。胡捕頭他們也看了，說沒有一個本地人。」
他們敢承認么？自然是不敢的。就連趙宗漢的下落，他們也只能以失蹤來論，而不敢借題發揮……
「太尊的話，下官自然深信不疑。」
一行百多人，浩浩蕩蕩來到距離鎮子十里處，果然看到了山坡上的滿地猙獰的死屍，山坡腳下的草皮泥土都被染成了觸目驚心的紫紅色！
午飯後
簡單的包紮后，陳希亮被張知縣請到客廳用飯。
「我說你可能不信吧……」陳希亮又嘆一聲道：「但我是親眼所見，就在欒灣鎮外十里，當時我父子微服行過一道山樑，冷不防撞見兩幫人正在山坡上廝殺，還動用了弩箭。我父子忙躲到草叢裡，雖然沒有被發現，犬子卻被流矢射中，我父子能活下來就是萬幸了。」
「窮鄉僻壤沒啥好招待的，這時候又無處採購。」張知縣誠惶誠恐道：「但好歹是熱湯熱飯，太尊將就著用點吧。」
說話間陳希亮行到近前，百姓已經看清他的樣貌，不禁發出一陣驚嘆：「真是一個人！」「果然人靠衣裝、佛靠金裝……」
「已經很好了。」陳希亮點頭道：「讓張大人費心了。」
二股河民夫的案子，因為通了天，陳希亮不能現場答覆，但劉巡檢的案子，自然可以當場判決。判其革去官身，奏請刑部批准絞刑，發海捕文書追拿，死活勿論。至於其搶佔的男女自然放回，圈佔的民產也盡數歸還。
接下來三天，不光欒灣鎮上的鎮民，臨近各鄉鎮的百姓也紛紛聞訊趕來告狀。除了死難民夫的家屬申訴，生還民夫作證之外，陳希亮接的最多的狀子，是狀告那劉巡檢搶佔民女、擅虜男丁
昨晚陳希亮已經告訴他，昨日劉巡檢在欒灣鎮戕害百姓，自己亮明身份后，竟狂犬吠日，欲向上官施暴，結果被自己的兒子拿下，準備帶到縣裡發落。但遇到匪幫火併后，陳希亮第一時間放了他，任其自尋活路。待到歹人廝殺完離去后，陳希亮已經找不到劉巡檢的影子，以為他回了鎮上，便沒再理會。
「是這樣的，我們父子遇到匪幫火併了。」陳希亮道。
一片讓張知縣和本地士紳尷尬不已的騷亂聲中，鎮民們亂鬨哄的拜見知州大人。鄉下人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於是一齊大禮參拜道：「拜見青天大老爺！」
「太尊哪裡話。」張知縣待陳希亮用過飯，又上了茶，這才小意問道：「不知公子和太尊身上的傷，是怎麼來的？」
陳希亮為官多年，經驗豐富，不是宋端平可比，一個驚天的大案，便被他這樣毫無煙火氣的抹平了。雖然趙宗實一伙人，知道他是在扯謊，卻沒有任何辦法，除非他們承認，趙宗漢帶人來行刺陳希亮，否則連說這件事的資格都沒有！
劉巡檢之外，還有一些橫行鄉里的惡霸劣紳，也到了嚴懲，老百姓幾年來冤怨之氣一日得伸，一個個高呼青天不絕！
幾句話一說，下頭百姓們一陣歡呼，雷鳴般齊吼道：「青天大老爺！青天大老爺！」
看到這一幕，承受能力稍差的，當場就手腳發軟、嘔吐不止
在官府眼中，參加匪幫的人死不足惜，火併起來更是大快人心，只恨天下的賊寇不能盡數火併，又怎會為他們浪費精力呢？
「黎庶士紳競相出迎，可見太尊是何等得本郡人望！」張知縣馬屁哄哄道。
百姓一聽便安靜了，讓開去路道：「請青天大老爺先吃飯！」
翌日一早，欒灣鎮的副巡檢和地保也來到縣裡，向縣太爺稟報發生在鎮外的凶殺案。張知縣早點齊了縣裡的衙役和弓手，立時便讓那副巡檢頭前帶路，去欒灣鎮查看現場，倒讓那副巡檢好生奇怪……不知縣裡何時效率如此之高？
一語叫得陳希亮心裏暖烘烘的，他騎在馬上，雙手齊挽道：「父老們都請平身！本官陳希亮，忝為齊州知州，昨日已經來過鎮上了，和不少人打過照面。許多人也聽那劉巡檢道出了我微服私訪的目的。」頓一下，他聲若洪鐘，震人心扉道：「當時我就說，今日必有迴音，現在本官回來了，便要為蒙受不白之冤的二股河死難民夫，討回公道！」
但是有一樁，死的人再多，一旦被定性為匪幫火併，父母官的責任就要輕很多，最多只背個「教化無方」的處分。如果是外地匪幫越境火併的話，父母官甚至一點責任都不必擔，只消把無主的屍身掩埋，然後寫報告詳細彙報此事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