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鵲橋仙
第六百零八章 紫禁城之巔，不見葉孤城
「娘娘腔，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邊上的一個國字臉的年輕人搖頭道：「飛刀是賊用的，我們當兵的都是用這個的！」說著將手中的弩箭端起，一扣扳機道：「射！」
「你們是哪部分的？」聽到響聲，守在街口的開封府巡檢大聲問著，帶著一票手下迎了上去。
那哨聲尖銳的響起，卻又戛然而止，那巡檢便猝然倒地。
「咱家是坤寧殿的管事牌子。」老宦官是曹家的家將，在西夏戰場上傷到了命根子。當時因為郭后的前車之鑒，曹家把他派到曹皇後身邊保護。多少年來不顯山不露水，現在終於派上用場了：「現在皇后在福寧殿中侍疾，讓老奴出來傳旨。文相公若是不信，待會兒我叫福寧殿的總管出來見你。」
此言一出，場中再次嘩然，局面被司馬光徹底扭轉，趙宗實幾人被擠兌的不敢開口，唯恐這廝真讀出什麼要命的東西！
文彥博負責宮內，阻止趙宗實矯詔篡位，陳恪負責宮外，控制汴京城防。就像陳恪跟狄青所說，控制了汴京城防，便立於不敗之地，但這一局是小勝、完勝、還是橫掃，還得看宮裡的鬥爭結果！
老宦官依舊搖頭，趙宗實才長出口氣，眼看就到了會通門……過了這道門就是禁內！
誰願意當了皇帝，還有個后媽礙眼？
趙宗實便是后一種，他踱步到幾位館閣學士身邊，笑道：「諸位聊什麼呢？」
這樣的日子沒有御史糾劾，氣氛本要比大朝時輕鬆許多，大臣們聊天問好，講講京里官場的笑話，等著開門后便各奔去處了。
「其實我正是為你家裡。」穆易喬面色一正，低聲道：「你們家和潞王府瓜葛太深，若不殺他個兄弟，將來怎麼跟他們劃清界限？」
再說，老百姓手裡能有長槍、大盾、馬刀、還有弓弩么？
吳奎肯定不知道，這位貌不驚人的「同修起居注」，論智慧和戰鬥力，竟還在文相公之上，只是這年月還沒輪到他來唱主角罷了。不過要是這種時候不搶戲，就愧對他古往今來第一政治高手的招牌了。
「仲方，不要過猶不及！」狄青皺眉道：「你不是要讓文彥博唱主角么？眼看宮裡就要開門了，休要耽誤了大事！」
從白虎堂中的一幕幕，便知道這是很有必要的。狄青這個堂堂的殿帥，手裡還有皇帝親筆詔書，竟然只能獲得一干老部下的絕對支持。就算那些當時兩不相幫的，如果走出白虎堂的是韓相公，定然也就加入趙宗實一黨了。
「你妹的，這還是文官么？」想到這，文彥博摸一摸自己的脖子，暗道陳三這廝要取我的性命，豈不易如反掌？
「當然是故意的啦。」穆易喬搖頭道：「擒賊先擒王么，人家很棒吧？」
緊接著，一名有些面生的老太監邁步出來，緩緩道：「傳皇后懿旨，宣潞王入宮晉見。」
陳學士算計起來，真是要把人算到骨頭裡，狄元帥不寒而慄地想道。
不是你嗓門大，地位高，人家就一定聽你，尤其是這種你死我活的關頭。話要說到點上去，讓對方無話可說，才能化被動為主動！
夏日夜長，已經能看清對方的衣著了。開封府兵丁便見這些人，身穿著長袍短衫，全作老百姓打扮。但是看他們那整齊劃一的步伐、還有殺氣騰騰的氣勢，哪裡是普通老百姓？
此言一出，宗實一黨啞口無言，那邊文彥博眼前一亮，心說這小子比我行，老夫費了半天口舌，還不如他這一擊來得致命！
但今日的氣氛卻大不相同，這皆因昨夜今晨，發生的那些事。官員們已經知道，昨夜那顆紅色的煙花，也知道開封府兵連夜調動，將文相公、陳學士等人的府邸包圍。
穆易喬搖頭道：「聽不懂你說什麼呢。」
「官家病危了……」老宦官小聲道：「娘娘叫王爺進去，可能有事要說。」
汴京城內還有非皇城、殿前二司的武裝力量存在，那就是開封府所轄的巡鋪兵。負責日常捕盜、消防、甚至掃街，不受三司所轄，甚至稱不上軍隊，但遍布全城的巡鋪加起來，也有三千人之多！
司馬光的意思很明確——現在皇帝病了，而且肯定很重，誰知道會不會駕崩？要是讓你就這麼進去，到時候大宋的下一任皇帝，可就說不清，到底是誰決定的
「……」王公公登時灰頭土臉，敢跟歷史大拿較真，那真是自找沒趣了。
「……」趙宗實掏出手絹擦擦汗，心裏一陣陣抽搐，暗道，怎麼像是要壞事的節奏啊？
「這不是胡鬧么。」但狄元帥並不贊同，搖頭道：「他們是珍貴的種子，萬一無謂死傷了怎麼辦？」
「……」趙宗實這才意識到，這廝是在質疑自己，再看看旁邊的幾位學士，都把耳朵豎得尖尖的聽這場談話。登時，他本就焦灼不堪的心裏，躥起了無名之火，遂冷冷答道：「馮內翰這個愛打聽的性子，怕是不合適掌握朝廷的機密要務吧？」
「若是官家安好，為臣者自然不該多嘴！」文彥博冷冷道：「但是官家現在情況不明，又沒有立太子，王爺現在孤身進去，將來發生些什麼，讓人說不清道不明，還是要避嫌的好！」
除了鄙視敵情之外，文彥博也不禁自慚，果然百無一用是書生，這些平日在他眼中，如螻蟻般區區巡鋪兵，竟把他這個堂堂大宰相，堵在家裡施展不得。
自從他得知韓琦要缺席后，便像吃了牛鞭虎鞭豹子鞭，苦等了一夜，卻被小情人兒放鴿子的少年一樣，欲求不滿、悵然若失！
「你是哪裡的宦官。」文彥博冷冷道：「福寧殿里有你這一號么？」
幾位學士趕緊作揖相見，風度翩翩的翰林學士馮京道：「正要問問王爺呢，聽說昨夜京里頗不尋常，開封府巡鋪兵連夜集結，把文相公和陳學士等幾位重臣的府邸包圍，不知是否確有此事？」
如果趙宗實都自身難保了，又何談給她保護？
王拱辰氣得七竅生煙，好在老唐也沒專罵他，轉過頭來又對馮京道：「你也是，老大不小了，怎麼還跟毛頭小子是的。有啥好擔心的？是非曲直，人人心中都有一桿秤。這大宋朝的江山，亂不起來！就算有心術不正之徒，也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烏合之眾般的巡鋪兵，哪裡是這些苦練打熬出來的武學生的對手？在射倒了把守街口的兵丁之後，其餘兵丁便往巷子里逃竄，一邊逃還一邊大喊道：「快跑啊，反賊殺過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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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宦官搖搖頭，低聲道：「行將就木了……」
儘管是陰天，但天光已經大亮。武學生們裡外三層，有前哨有斷後，還有在兩邊房上瞭望的，護衛著文相公的轎子，向宣德門行去。
這時候，景陽鐘響，卯時到了。只聽得三通鼓響，宣德門緩緩洞開，禁軍旗校手執戈矛，如墨線般行出，在門洞兩側排列。
得知宮裡大變，文彥博驚呆了，但他很快定下神來，只穿著褲衩，與陳恪在卧室里咬起了耳朵根。兩人都是才智超絕之士，盞茶功夫，便將應變之策定下，簡單說就是四個字，文主內陳主外！
起先趙宗實以為唐介是各打五十大板，誰知道他竟是指桑罵槐！聽得他臉色鐵青，一顆心更是驚懼莫名……大臣們不都是支持我的么？怎麼一個個都對我敬而遠之，充滿戒備？唐介、馮京這樣侮辱於我，怎麼沒人出來替我出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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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老宦官的質問，文彥博心中一嘆，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馮當世，你狂悖！」趙宗實的臉一下煞白煞白，也不知氣得還是嚇得。王拱辰勃然變色道：「竟膽敢污衊王爺！」
弩箭飛射，巡鋪兵們應聲倒了一片，他們不過是混口飯吃的雜兵，哪裡想過會把命丟了。頓時嚇得屁滾尿流、抱頭鼠竄……
府內外的聯繫被掐斷，文彥博不知道殿前司那邊的情況，又見對方明目張胆的包圍了相府，一顆心不禁揪成了一團……莫非陳恪出了什麼狀況，莫非狄青那廝罔顧皇恩，投靠了潞王？還是說他無力掌控殿前司，已經被人奪了權？
「我教出來的是軍人，不是花瓶。元帥都說對方是土雞瓦狗了，不正好給他們練練手？」陳恪前半段話還算豪邁，後半句就露出陰謀家的本色來了：「何況不讓這幫小崽子上陣，他們家裡怎麼能老實？」
但那得是趙宗實勝券在握的情況下才行。她畢竟是個婦道人家，多少年來，謹守宮眷本分，從不往國事里攪和。現在想要主導國本，實在是勢不得已，為求自保而已。
聽到腳步聲，
趙宗實本只是尋個話頭，道個開場白，卻不想引來馮京一番一板的詢問。他沒法回答這些問題，但又不得不敷衍，勉強笑道：「奉旨辦差而已，至於原因，我也不知道。」
他身後的一排弩弓手早做好準備，聞言紛紛扣動扳機。
希望就在眼前了！
馮京雖然長得白凈，但一點不怕他的夾槍帶棒，淡淡一笑，正色道：「事君之臣，不容苟免偷安、垂頭塞耳。昨晚宮裡到底發生了何事，大家都猜測紛紛，文相公身為宰相，竟又被不明不白的包圍。這不得不讓人懷疑，是不是有人圖謀不軌，相機作亂！」
「王爺請上轎。」那老宦官他自然認識，是坤寧殿的總管太監，若非如此，他都沒有膽量走這一遭。
是以接到院判命他們以便衣，保護幾位重點人物的命令后，武學生們毫不遲疑，趕緊換上便服，打開武庫，將盔甲套在裏面，拿上趁手的兵器，便在陳恪侍衛的引導下，往城中各處進發。
之所以要徹底分離開，不光是因為老百姓所想的，皇帝怕被戴綠帽。更是為了安全起見——有人身安全，更有政治安全。
「唉，簡直是殺雞用牛刀。」那國字臉嘆了口氣，不愧是陳學士的好學生。
「啊？」趙宗實的白臉又綠了。
武學生們雖然感到不過癮，但命令高於一切，他們沒有追擊，而是在相府門口列隊。
再看那支隊伍的兩名頭領中，一個面若桃花的美男子，已經又將一柄雪亮的飛刀拈在手中。
我要拿出全部的精氣神，和韓琦來一場巔峰之戰！讓天下人看看，誰才是天聖五年進士集團中的最強者！
文相公雖然穿戴整齊，在主位上安坐如山，心裏也很不踏實……
「既然他們出動軍隊，我派一營兵去解圍便是！」狄青聞言拍案道：「那些巡鋪兵不過烏合之眾，一哄即散！」
哪怕你心裏一百個不以為然，嘴上也不敢否認！
此刻天光微亮，相府前後門前依然火把通亮，數百名開封府兵丁，將相府大門圍得水泄不通。
唐介的毒舌在宋朝可以排前三，這位老兄素來話不多，但一句就能把你噎死。
這話他說得理直氣壯，會通門裡外兩邊，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未經通傳，外臣不得擅入，這是鐵律！
見人越來越多，趙宗實心下極度不安，硬著頭皮道：「都消消氣，王公公照宮裡的規矩辦，文相公說得也有道理。不如這樣吧，讓孤先做個代表，進去看看……」
在眾官員目光複雜的注視下，他坐上抬輿，進了皇宮好久，方小聲道：「王公公，什麼情況？」
文相公府，坐落在都亭驛西邊的董太師巷裡，是一座高牆大院、烏頭門高聳的府邸。
封，是封還皇帝失宜詔令，駁，是駁正臣下奏章違誤。
事關下任皇帝繼位的合法性，誰敢打一絲馬虎眼？
老宦官趕緊扶住皇后，大聲叫太醫進來。太醫號脈之後，擦擦汗道：「娘娘並無大礙，只是憂慮過重，心火太旺，一時承受不住。將息一陣就好了。」
原因很簡單，只見天街盡頭，一頂大轎穩穩落下，文相公緩緩下轎，面無表情的行了過來。
要是就這樣困坐到趙宗實登極，自己才真要淪落為笑柄了！
兩個時辰前，他在睡夢中被陳恪叫醒。是真的叫醒——堂堂大宋狀元，竟然翻牆越戶，直接摸到他的卧房來了。
見趙宗實沒反應，王公公心知不妙，只好說一聲，「咱家進去請皇后懿旨。」說完便趕緊閃進宮去。
然而距離出門還有半個時辰，竟出了這樣的事情……
今天不是常朝的日子，但政事堂、樞密院和秘書省都設在宮裡，是以諸位相公，並兩府大小官員，以及隨侍帝側的諸位皇子、大學士，依然在宣德門前等候卯時開門。
誰知文相公實非凡人，只見他把臉一拉，朝那老宦官劈頭蓋臉的訓斥道：「當然是宰相的職責！官家身系社稷安危，生病則社稷不安。宰相為社稷之臣，有社稷之責，豈能只讓你們這些奴輩出入禁閱，卻不讓宰相知道天子起居，你們想學唐朝的太監么？！可惜這是大宋朝！」
「是啊。」王拱辰也附和道：「只要這邊大局
頓一下他沉聲道：「可見事關社稷，任何風險都不能冒，必須慎之又慎！」
想來想去，曹氏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一時間，她是又懼又急又六神無主，百般煎熬之際一股心火湧上，竟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地。
「刺探宮闈，也是宰相的職責？」老宦官也不是善茬，冷冷頂上道。皇宮內部的事，輪不到你們宰相說話，該幹嘛幹嘛去，別給自己找禍！
「韓琦不在？」聽到這個消息，曹皇后的心猛地一沉，竟有方寸大亂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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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了！」文彥博冷聲道：「國不可一日無君，皇上病成什麼樣，必須要朝廷知曉才行！不管誰出來，本相都必須面見官家才行！」
「不行！」老宦官還沒鬆口氣，便聽文彥博斷喝道：「王爺不能單獨進去！」
趙宗實卻一點反應都沒有，開什麼玩笑？都到這份上了，我要是再進去，就算太后宣布了遺詔，他們也會說是假的。難道你不知道，政事堂有封駁之權么？
古往今來，能不需通傳，隨意出入皇宮的，只有董卓、曹操等亂臣賊子！
他的嗓門是如此之大，不僅震得那老宦官和趙宗實兩耳嗡嗡作響，還把一眾官員引過來了……宮裡情況未明，他們哪有心思上班？起先遠遠綴在後頭，不好上前，現在見文相公發飆，便全都湊了過來。
其實她之所以想支持趙宗實，並非因為什麼感情。就算原先有感情，也早被那一碗千年靈芝長壽湯，澆得乾乾淨淨了！
「殺雞刀？」狄青目光一凝，他想不出陳恪手裡，能有什麼武裝力量。
「你狂悖！」趙宗實氣得險些背過氣去，一旁的王拱辰忍無可忍，暴喝道：「你敢污衊王爺！」說完心裏嘀咕，我怎麼又重複一遍？
「呵呵，元帥安心。」陳恪並不意外，笑道：「殺雞不用牛刀，但可以用殺雞刀。」
兩人正在二堂中說話，陳忠快步進來，低聲稟報道：「開封府派兵，圍了文相府，說是奉命保護文相公！他們還把咱們府上也圍了，只沒想到已經空了……」
「嘻嘻……」穆易喬掩口一笑道：「討厭啦，什麼都瞞不過你。」
「慌什麼，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吳奎也在一旁咬牙切齒道：「還想反敗為勝，唯一的法子，就是王爺這就進宮，搞定那個老太婆，讓她來宣讀遺詔！」
「沒有消息，韓相公進去后，便再沒消息傳出來。」長隨小聲道：「這將近一個時辰，只有陳恪的一個親衛進去了，其餘再無任何人進出殿前司。」
「本相去見官家。」感慨歸感慨，文相公沒忘了自己的初衷。他冷冷的看那老宦官一眼，「需要向你通報么？」
「奉旨……」馮京卻更加奇怪道：「什麼旨意？下官為何沒聽說。」他是內製官，皇帝的首席秘書，有此一問也算正常。但趙宗實那樣回答，分明是不想細說的意思，他卻非要刨根問底，心思就頗可玩味了。
文彥博怎麼來了？顧不上旁的情緒，趙宗實驚恐的與王拱辰、吳奎對視。是哪支軍隊為他解了圍？難道韓相公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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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面的人卻急壞了，相府大廳中，文彥博的子侄、門客或坐或站，一片焦慮之情。
「殺雞焉用牛刀。」陳恪卻搖頭道。巡鋪兵嚴格說也算不得軍隊，只能算是保安團吧……
於是讓人端了一碗蜜棗湯，老宦官為皇后灌下。少頃，曹氏悠悠轉醒，閉著眼，喝下幾口溫湯，卻仍感覺頭疼欲裂，渾身乏力。好一陣子才短促一嘆道：「讓他們都進來吧……」
幾年時間里，這群武學生早被陳恪洗腦，陳恪讓他們去死，他們也會眼都不眨一下。因為那些眨眼的，都被陳院判踢出學院了。
這時趙宗球才匆匆跑來，趙宗實忙走到一旁。趙宗球趕忙將陳恪出動武學院生，殺死了趙宗暉，救出文彥博的消息告訴他。
想到這，文彥博摸了摸自己的腰帶，暗道，士可殺不可辱，到時候也只能上弔了……
裏面的文相公已經得到稟報，慢慢戴上官帽，緩緩起身道：「出發！」
「官家病了，現在不見外臣。」老宦官道：「文相公請回吧。」
當然陳恪不是為了來嚇唬
這不啻於一聲驚雷，炸開在平靜如水的京城官場。在場的大小官員胥吏，少說也有大幾百人，沒有誰不被撩撥得心神不寧，緊張萬分！眾官員忍不住交頭接耳，嘰嘰喳喳議論一片。
「韓相公那邊呢？」趙宗實心下稍定，還好，出動武學生，只能說明陳恪手裡已經沒牌了！
趙宗實下意識摸一下自己的懷裡，那裡有昨夜連忙擬好的「遺詔」，面色一陣急劇變幻，方狠狠點頭。他想龍行虎步走進宣德門，誰知腳下像踩了棉花似的，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到宣德門下。
儘管他們自信，天時地利人和三者俱在自己這邊，但是因為韓琦不到，得不到殿前司衙門裡準確消息，趙宗實似覺心中有些岔氣。人心裏慌了，有時候不想說話，有時候又特想找人說話。
「無知者無畏。」司馬光輕蔑的看他一眼，冷聲道：「那是因為太宗陛下早就私下裡對他說過：『與太子問起居！』太宗皇帝早有準備！」
一聽有反賊，相府門口的開封府兵登時大懼，趙宗暉聲嘶力竭的令他們彈壓。但被武學生們以錐形陣一個衝鋒，斬殺十幾條人命。趙宗暉個不知死活的，還騎在馬上指揮，被穆易喬一柄飛刀射中心窩，登時從馬下栽下來。
在老宦官看來，文彥博以宰相之尊，處嫌疑之地，當然不能破這個例！
「事關社稷，不可輕忽。」文彥博剛要啐他，一個貌不驚人的中年官員插話道：「文相公身為宰相，當然絲毫不敢大意。當年先帝繼統前，呂正惠公在福寧殿里直接登上御榻，把先帝的衣服解開，仔細察看他的身體，來確認是不是皇太子本人。這次確認之後，由於還要君臣分開進入大慶殿，上殿之後，呂正惠公又挑開帘子，再次確認是皇太子本人，才率百官參拜！」
「我說趙宗暉，是你故意殺的。」王山面無表情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王山冷冷道：「你殺他，是因為你認出他是趙宗暉。」說著壓低聲音道：「你是想讓我們這些人，徹底斷了跟潞王的指望。」
相府中自然也有兵丁護衛，一個個手持刀槍守住門口，神情高度緊張。可是對方根本沒有進攻的意思，他們只是奉命「保衛」相府，不許任何人進來，也不許任何人出去。
「沒進來……」王公公小聲將門口發生的事情，言簡意賅地講給皇后。
很顯然，按照現在的節奏，就算遺詔出來，文彥博也一定會封還的！
現在陳恪把武學生們拉上場，並不是手裡沒別的牌，而是要讓他們的父兄，和趙宗實一黨徹底割裂！
※※※※
來文相公府上的，是穆易喬率領的一隊，在得知有開封府兵包圍相府後，王山又率隊前來增援。兩隊人馬匯合一處，直撲董太師巷。
交代完了，陳恪便匆匆離去，文彥博則穿戴整齊，在凈室中焚香打坐。他十分清楚，就像澶淵之戰之於寇準，太真之交之於呂端，接下來將是自己一生最高光的時刻！
「元帥忘了你的皇家武學院么？」見狄青不相信，陳恪只好交底道：「下官可是你指定的第二任院判，至今已經三年了。」
「不能等了。」王拱辰心下已經瞭然，面色陰沉道：「只怕韓相公那裡遇到麻煩了。」
當然最緊張的還屬趙宗實、王拱辰和吳奎幾個。正如熱鍋上的螞蟻，又似翹首的老鴰，焦急的等待韓相公到來……因為殿前司衙門封鎖消息，他們竟還不知韓相公已經做了籠中之鳥。
趙宗實揉了揉布滿血絲的眼睛，鐵青的臉頰上又慢慢上了一點紅潤。老宦官剛要回頭跟他說點什麼，卻瞳孔一縮，竟望見一名身穿蟒袍、腰纏語帶的大臣，也不緊不慢地跟了過來。
「你太小瞧我了。」王山冷哼一聲道：「我是我，我家裡是家裡！」
聽到這話，趙宗實竟連悲痛的表情都忘了擺，緊張的雙手握住轎桿道：「官家還能說話么？能動彈么？」
作為當年迫害狄元帥的元兇，文彥博自然對狄青極不信任，也正是這種不信任，才讓他產生深深的不安……
宋承唐制度，凡詔敕須經門下省，如認為有失宜的詔書可以封還，有錯誤者則由給事中駁正！
只見司馬光面對著吳奎，不卑不亢
「王樞相，不是我老唐說你。」唐介雖然不在大內辦公，竟也出現在宣德門前。似笑非笑地看著王拱辰道：「不要聽到人家咳嗽一聲，你就喘粗氣。馮內翰沒指名沒道姓，你著急跳出來幹什麼？這不幫王爺倒忙么？」
所以想讓汴京城內的十萬禁軍聽話的待在軍營里，只靠狄元帥一紙將令、幾句忠言怕是不牢靠的。現在陳恪把那些將門子弟拉上場，無疑就保險多了……將門就算不支持趙曙，為了自家子弟，也不會再挺趙宗實了。
趙宗實把臉一拉，冷聲道：「這是什麼道理，難道我這個做兒子的，去見自己的父親，還要你個臣子批准？」
王公公快步走到福寧殿，進了御堂，便見皇后正坐在龍床邊出神。
府兵們見狀反而如釋重負，紛紛丟下兵器，朝巷尾逃命去了……
儘管起居註上所錄的皇帝言行，跟上諭是兩碼事。但起居注的記錄，起碼可以佐證文彥博行為的合法性！
「怎麼辦？」趙宗實看看左膀右臂，滿頭大汗道：「韓相還沒來呢？」
行進中，王山一邊打量著周圍，一邊對身邊的穆易喬道：「你是故意的。」
自己在接下來一天中的表現，定將被後人反覆評說，他們甚至會以這一日之偏概我一生之全，我文某人在史書上，到底是個什麼樣的貨色，全看這一天了！
「可有遺詔？」趙宗實的心提到嗓子眼。
誰知司馬光卻不依不饒，只見他從袖中掏出一本冊子道：「文相公之所以如此鍥而不捨，皆是因為官家也有準備！如果爾等再加阻攔，下官拼著被治罪，也要當眾宣讀一段起居錄了！」
曹氏是恐懼「僭害先帝」的罪名，她知道，只有趙宗實登極，自己才不會背上這樣的罪。而自己到時身為太后，他也不敢滅口。要是換了趙曙當皇帝，肯定會嚴查此案，然後用這個唯一能傷害到堂堂太后的罪名，將自己賜死。
看到那些寒光閃閃的制式武器，巡檢一下子瞳孔緊縮，趕緊吹響了警哨！
「你個娘娘腔……」王山心中一熱，多年的同窗，早已勝似兄弟。
如果韓相公在，如果已經掌握了軍隊，自然不需要鳥他。可現在偏偏韓相公不在，軍隊也沒到手！自己哪有以勢壓人的本錢？
「你是要……」狄青恍然，對自己一手創建的武學院，他自然十分關注，知道如今院中有近四千武學生，按說最早的一批，今年就該參加武舉了。但陳恪奏請將武舉考試放到秋天，並一年一比，和文舉區別開來。此議得到了官家的首肯。是以目前武學院有四個級部，學生人數達到頂峰。
王公公看看趙宗實，意思是要不就強行進去，讓侍衛把他們攔在外頭就是？
雙方隔著門對峙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外面的趙宗暉是不急的，今天他的任務，就是不讓文彥博進宮，完成了就是大功一件。
趙宗實幾個面面相覷，竟不知該怎麼反駁了，那王公公硬憋出一句道：「我看你凈胡說八道，說什麼呂正惠公解開先帝的衣裳，查看他的身體特徵！呂端又不是太子妃，怎麼會了解先帝衣服下的特徵呢？」他想通過抓住司馬光的錯誤，徹底否定他的言論。
「……」狄青無語了，看來自己確實不是耍心眼的料。雖然陳恪在武學院，十分重視招收平民子弟，但武學生中大半還是將門子弟……誰讓不上武學就沒法考武舉呢，考不上武舉就很難提拔。
沒了韓琦來打對台，這還是決戰么？只能是一邊倒的屠殺……
「文相公。」老宦官一嗓子，把趙宗實嚇得一哆嗦，「你怎麼跟來了？！」
倒地的瞬間，他難以置信的低下頭來，只見自己的胸口，已被一柄飛刀貫穿……
就在文相公都有上弔的心思的時候，一陣密集的跑步聲響起，又一支龐大的隊伍接近了。
「司馬光，你閉嘴！」吳奎見一個文彥博還不夠，又來個光光，色厲內荏地吼道，「相公們說話，有你插嘴的地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