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坐井
第三十一章 好人
張老太爺臉色越來越難看。
「她的確，不願意跟你去。」程嬌娘接著說道，「也是我，說動了她，教她，給你說那番話，我不想，她為了這，憐惜好心之情，害了自己，也害了父母親眷，既然老丈，覺得我是無情，那就把她送回來吧，別來這裏，跟我講什麼，奇奇怪怪的話，我們無奈之人，在你眼裡，倒成了，可惡之人，我原以為，她跟著你，或許會好些，但看來，也不過如此。」
就如那老者問的，無奈？無情？
「好，好，我挑些好故事送來與你。」他說道。
少爺，就是張純，雖然人前都稱老爺，但在老僕眼裡，依舊是少爺。
也許他高估了，這女子其實不是他想的那般多心思。
看著張老太爺慢慢的消失在山路上，程嬌娘佇立不動，一旁的孫觀主也安靜的小心的站著不動。
不過，這話糙理不糙，張老太爺苦笑一下。
「我，我是比不得娘子的，娘子很厲害的。」她喃喃說道，眼淚掉下來。
成了！
她悄悄的抬頭，看著日影斑駁中的女子側影，如果說以前因為雷火劈觀不是親眼心中隱隱猜測而有些畏的話，今日親見這一幕言辭來往心中升起的就是懼了。
「
「比誰待我們都好。」程嬌娘說道。
張純，字子然。
喝水，喝水。
孫觀主有些恍然，這就跟前些時候娘子問自己要大名還是小名一般的意思吧。
果然是越活老越成賊啊。
眼前這個女子才十幾歲，還是孩子，且是個才病愈或者還沒痊癒的孩子，他跟一個孩子置什麼氣。
自小被遺棄，以不詳而人人厭，唯一疼愛牽挂其的母親和外祖母皆逝去，千里迢迢歸家，又被棄養在道觀。
「老丈，無奈，還是無情，對於我來說，又有什麼區別呢。」她說道。
「我是說，你既然喜歡這個丫頭，那我就還給你，你要是想要新丫頭，我也給你一個便是了，不用交換的，你也別怕，我去和你父親說，他們不會著惱的。」他含笑說道。
什麼？她是誰？誰不要我？
「是，我明白了，娘子，你放心，我定然會好好待這個丫頭的，不負你們主僕一片真情。」他整容說道。
張老太爺似乎沒料到她這樣回答，有些怔怔。
這一個小娘子，三言兩語，不哭不鬧，就將這
那些離去的人，那些歡喜拋卻這女人不管的人，可知道，其實真正被拋棄的人是他們。
程嬌娘抬起眼看著老者，所以說，聰明人就是聰明人，他們總要知道自己想知道的才會安心。
放在寬袍大袖裡的手緊緊的攥了起來。
「哦對了，還有件事。」程嬌娘說道。
想到這裏，他有些失笑。
帶著幾分哄得頑童開心的小得意。
張老太爺覺得心顫顫的疼，眼底也有些忍不住的酸澀。
這女子說話木然呆澀，說完這一大段，繃著臉便不動了。
她低眉順眼的拎起水壺，給他們添水。
張老太爺神情古怪，他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有人這樣說自己，而且還是個足以當自己孫女的人。
張老太爺點點頭，又看了眼山上。
看著這個老者來時滿眼的猜忌質疑，一點點的褪去，直到取而代之的是憤怒以及不平。
不高興就是不高興。
能在這種無奈的境地下，不急不鬧不悲不傷處處周全，也只有無情的人才能做到吧。
難過？
「沒有厲害不厲害之分，物
「你覺得，他們不會著惱？」程嬌娘看著他，「你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怎麼，還跟個小孩子一般？」
「無奈，我將人還給你。」張老太爺含笑說道，「要是無情的話，我收下這個丫頭再送你另外一個丫頭。」
看著老者下山，等的有些焦急的老僕和丫頭都迎過來。
「好，你喜歡在這裏就在這裏，那個家，不去也罷，等我送個好丫頭來與你玩。」他說道。
雖然到底什麼意思，她還是不明白。
這兩個人的確知道對方在說什麼嗎？不是各說各話？
好累，好累，好痛，好痛。
在最壞中做最好的打算，在不得已的結中尋求最好的果，這原本就是一種無奈，何談什麼無情。
孫觀主忙應聲是，看著程嬌娘轉身慢行進去了。
「勞煩仙姑，明天去程家，把這兩個人給我送回去，還有，再給我要一個小廝，就那個，前幾日在這裏跑跑顛顛的孩子吧。」程嬌娘沒在意她的失態，慢慢說道。
「太爺，娘子她……」丫頭急急問道，「不難過了吧？」
「老爺，我們這就起程進京嗎？」老僕問道，帶著幾分歡喜，
這話說的……可真是……
如果站得近的話，能看到她麵皮發抖。
她不由吐了口氣，看向山下。
那些即將來到的人，那些忐忑不安以為被排擠丟棄的人，可知道，自己即將得到的是什麼好運。
有親勝似無親，孤孤零零，要是依舊痴傻倒也不難過，更難過的是，這一切她心裏都知道，也感受的到。
「好啊，你將她送回來吧。」程嬌娘木木說道。
好像自己被人牽著鼻子走了吧……
得到這個誇獎，張老太爺更歡喜了。
「還要，一些書。」程嬌娘說道。
什麼樣的親長，才能做出這等事！
程嬌娘嘴角彎了彎，俯身施禮道謝。
張老太爺很是高興，就如同是別人要贈與自己書一般。
她的聲音木然，面色也無波，但這句話聽在張老太爺耳內，覺得心都顫了顫。
「傻丫頭。」他看著一臉關切，眼中含著淚珠的丫頭，搖頭說道，「自古多情最傷人啊，你啊，離你家娘子差遠了。」
可憐的孩子！張老太爺心中沉沉，旋即又憤怒。
走神的孫觀主下意識的打個機靈，忙應聲是。
果然是小兒脾性，這女子從小養在道觀，不與世俗往來，心思純直如同嬰童。
還讀書
這個丫頭到底是程家的丫頭，生死變賣都不在她的手中，父親要送人，她做女兒的又能如何？就算是這個孩子趁勢想要換個更好的丫頭，換一個不受程家控制的丫頭，那又有什麼錯？
「你，想回家去嗎？」他忍不住問道。
「既然如此，我就助你無情一次吧。」他說道，抬手拂袖，「萬平，拿筆墨來，我給子然寫封信。」
丫頭淚眼婆娑。
或者說，少年人眼裡黑白還是分明，直言還是不諱，不用虛飾平和，也不用自欺欺人。
「這裏就是我的家。」程嬌娘說道，「那個家，我不要。」
孫觀主倒吸一口涼氣。
張老太爺神情有些複雜，隨著一步步的邁下山路，在太平宮裡的激憤情緒也一點點沉積。
程嬌娘依舊繃著臉閉著嘴沒說話。
張老太爺有些訕訕。
程嬌娘繃著臉看起來不高興，張老太爺倒是越發高興了，又說了兩句好話，看著程嬌娘的形容緩和了很多。
丫頭不解。
真是……
孫觀主覺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在師父跟前聽講經的時候，雲山霧罩。
聰明人就是聰明人，非要自己親眼看到聽到才放心。
這，這是怎麼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