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觀天
第二十三章 不假
「我家娘子要吃飯了。」婢女說道。
「是這個道理,只是,父病兒憂,人之常情。」陳紹說道。
「程娘子來了。」她高興的喊道。
「不用太麻煩的。」婢女含笑說道,「只要一碗五味肉粥,水蘿蔔擦絲椒鹽拌一拌,鹽椒橙炒一把黃雀就好了。」
如此心胸狹隘的女子!
她安靜的跪坐,神情無波,就如同那日車簾掀開見到的一般。
含笑嫣嫣,語氣軟軟,真是知書達理,哪有適才大家揣測叉腰唾棄讓長輩的僕婦滾的樣子。
要是如此,那這娘子倒也有情可解。
曹管事沒有跟周老爺夫婦講詳細,尤其是自己被程娘子以及婢女捉弄的事,但卻對周六郎以及秦郎君細細的講來了。
四人應聲是,這才退下,由管事帶著出去了。
婢女拉開門,門外的僕婦丫頭忙施禮。
「娘子,味道不對?」婢女忙問道。
「快去送飯來。」陳紹夫人忙說道。
低語絲毫不介意被半芹聽到。
程嬌娘嘗了一口,搖搖頭。
一碗五味肉粥,水蘿蔔擦絲椒鹽拌一拌,鹽椒 橙炒一把黃雀……
程嬌娘知道她聽得明白,再次彎了彎嘴角不再說話,慢慢的吃完粥和蘿蔔絲,放下碗筷。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他說道,一面捻須,眨了眨眼,「說起來,我也有些餓了。」
睡到天光大亮才起身,起來也不急,現成的飯不吃,還要點餐新做,這娘子心裏可真沉得住氣。
「真是廢物。」周老爺沉著臉猶自氣不休。
這娘子做事慢,說話也慢,真真急煞人!
「那個傻子,竟然讓陳夫人把這幾個僕婦趕出來了。」周夫人說道,「她怎能如此做?」
陳老太爺從昏昏中睜開眼,渾濁的雙目轉過來,看到卧榻邊跪坐一個素衣女子。
婢女嘻嘻笑了。
李太醫說道,指著空了的盤子,旁邊小童正手抓著一隻雀啃的歡。
二人攜手疾步而去了。
半芹抱著一筐衣服有些吃力的走出門,迎面兩個丫頭疾步而來,差點相撞。
「出什麼事了?」他問道,雖然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 去伺候表小姐,要恭敬守禮,讓做什麼就做什麼,不說不做。」周夫人說道。
「不用,不用。」李太醫忙喊道,遲疑一下,「不如,也來一份那程家娘子點的,我聽著,倒有些滋味。」
咚的一聲,嚇了兩個丫頭一跳,回頭看那個丫頭將衣筐掉在地上。
周老爺豎眉呵斥他坐下。
「當初公子問她走不走,她就真跟著走了,還說什麼自己本就是周家的人。」
她說到這裏,看著婢女彎了彎嘴角。
「還不如,你家。」她說道。
「啊,就是她啊,也不想老夫人當年買她是為了什麼。」
僕婦們愕然。
陳老太爺屋子裡,陳紹等兄弟再次沉默。
室內陰暗,但那個素衣女子卻格外的亮眼。
「姐姐,那個程娘子怎麼難么難伺候啊。」
「辛苦了。」她說道。
「大家也都熬了一夜了,昨晚今早都是胡亂吃了口,去告訴廚房,都按著做一份送來吧。」陳紹說道。
兩個丫頭看她一眼,其中一個認出來,跟另一個耳語。
在場的人忍不住在 心裏念了遍,似乎看到眼前五彩斑斕,又爽脆又入味的吃食擺在眼前。
因為是從未做過的新鮮樣子,陳家的廚房裡好一陣忙亂,幸好初冬雀多,趕著小廝們亂鬨哄的捉了一大麻袋,嘗試了三四次才送上來。
「原以為,這是個京城大戶之家,廚上必然精良。」程嬌娘說道,「原來不過是個初貴人家,尚不曾到精食的時候。」
「比那時,價錢要貴些。」程嬌娘說道。
「大人,你也莫要著惱。」李太醫思索片刻說道,「我看昨日這娘子施針,似乎很是費力氣,深淺把握分毫不能錯,一次即可讓太爺醒來,那麼今日,必然更要精進,是要養好力氣吧,急病慢郎中,真是急不得。再者說,她如此淡然,必然是心中有成竹,大人,該高興才是。」
聽她只是,在場的人都把心提到嗓子眼。
「能治。」她說道,「只是。」
半芹的頭低的更低了,局促不安。
周六郎施禮后跪坐。
可不是,李太醫也熬了一夜了。
周六郎早晨請安時,看到父母的院子里四個僕婦哭著 被拉下去。
要什麼?什麼粥?擦絲椒鹽?橙還能炒?
「快些走吧,可別像宋媽媽她們那般倒霉。」
「這女子怎麼這樣?」周夫人亦是皺眉氣道。
「娘子,我家不是你家嗎?」她笑道。
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呢……
李太醫顧不得吃了,忙胡亂的擦了手起身,踹了小童一腳,小童到底捨不得吮了吮手指才跟上來。
「她想什麼,自己心裏知道。」
「是啊,我可不想被趕出去回陝州。」
周六郎重新坐下,面容緊繃。
「現在不是時候。」他說道,「陳老太爺的病最重要。」
矮桌上,黃雀未動。
「有,有,都備好了。」僕婦忙說道。
半芹含淚緊跟了幾步,到底是停下腳,看著那兩個丫頭遠去了。
肉粥要五味的?一把黃雀?還要用鹽椒橙炒?乖乖,這都是什麼吃法啊。
一番施針就能讓昏睡這麼久的老太爺醒過來,可見是費了大力氣的。
半芹忙避在一邊,低頭賠罪。
「我這便去找她,有氣沖我便是,何必作踐我們周家。」他說道,猛地起身。
程嬌 娘點點頭。
僕婦應聲是,忙出去,剛出去,又急匆匆的回來。
李太醫點頭。
「姐姐,你們,你們說的程娘子,是……」半芹顫聲問道,眼淚不自主的流下來。
這還叫不麻煩?
大家聞言點頭。
「再來幾個黃雀。」
「宋媽媽她們可是夫人跟前有頭有臉的,她說趕就趕了。」
她怎麼不能如此做,她又不是第一次這樣做。
此時又有四人走進來跪坐下,兩個婦人,兩個丫頭。
陳老太爺吃過葯又昏昏睡去了,如果不是李太醫在一旁看著說脈象平和,比先前大好,他們都要衝到程娘子那裡請她過來了。
周六郎放在膝上的拳頭攥起。
「父親,父親。」陳紹在卧榻邊顫聲喊道,「程娘子,來了。」
「娘子……」陳太爺撐著要起身,「我的病可還能治?」
「哎呀,你看著點。」她們不高興的說道。
婢女也還禮。
最終蹲下抱膝泣不成聲,窄窄夾道里,身影越發小小。
「娘子,娘子一點也不難伺候的。」她喃喃說道,「她很好說話的,只要,只要你們對她好,她就會對你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