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觀天
第二十七章 不說
秀王妃又說些話，無非是日常瑣事交代。
又說笑一時，晉安郡王起身告退。
「你去吧，早些歇息。」秀王妃說道，說罷又補充一句，「在家不要拘謹。」
那少年郎並未施禮，而是徑直走到王妃身前坐下。
「呃。」他望著四周一刻，「我住的地方，在哪裡？」
秀王妃眼淚早就下來了。
想不起來？是會？還是不會？
陳紹一瞬間停下腳步，似乎不遠打破這初冬對弈圖。
「……母親，你也要多休息……」
少年郎看了眼夜空，一輪彎月斜掛，燈光晃晃中，照著如玉般的臉上並無半點笑容，他就那樣默然看了一刻，轉身沿著廊下慢行而去，白刺刺的燈下，白亮亮的身影顯得格外的修長以及寂寥。
萬幸，萬幸。
那侍從抬腳踢了一下地上的人，人滾動一下，並沒醒來。
兄弟姐妹之間交談切切，一掃適才沉悶拘謹。
晉安郡王看著地上的人，昏昏的燈讓他的臉變得忽明忽暗。
自己靠著文名在朝野中聞名，沒想到又靠著吃食在京中百姓中聞名。
但還是晚了一步，那侍從一刀割下了他的舌頭。
「真是太謝謝娘子了。」陳紹肅容再次道謝。
走了沒多遠，迎面有女子的說笑聲傳來，然後便看到四五個花團錦簇的女子們走過來，見到程嬌娘和陳丹娘，都停下腳。
他少年成名，所幸沒有沉淪，進士及第，在皇帝有意的栽培下歷練，就在終於要委以重任的死後，趕上了母親病故，雖然可以奪情，但為
晉安郡王從牆邊的黑影走出來，依舊穿著那身白孝衣，只是手中多了一塊白錦帕，此時正掩在嘴邊。
這一翻踢打，人竟然醒過來，張口嘶喊，早有一個侍從伸手掐住，同時亮出手中寒光。
這村俗上不得檯面的小東西，竟然也能吃的如此美味。
晉安郡王疾行幾步，在正中跪坐，先向其上王妃施禮，再向兄弟姐妹還禮。
自從那個女子進門，老父的病情好了，而且，這個黃雀最初還是她要吃的，要不然廚子也不會做出這個來。
「好了，一家人，不要外見了。」秀王妃這才說道，伸手。
秀王妃抬手拭淚。
晉安郡王乃皇帝特封，雖然同為兄弟姐妹，其身份高於等人。
晉安郡王身形背對正室，腳步停了一刻未動。
伴著聲音，一陣風一般卷進一個少年郎，亦是孝衣裝扮，年齡十三四歲，面容與晉安郡王肖像。
「父母生養恩，兒不能盡孝與前，心內著實難受。」晉安郡王俯身說道，聲音沙啞。
晉安郡王低頭道謝，又與兄弟姐妹們辭別，這才起身出去了。
「再施針五日，就可以，單靠吃藥恢復了。」程嬌娘說道。
一個侍從抬腳踹了一下，地上的人翻個滾。
陳太老爺哈哈笑了，伸手拍著腿，實在是能走路的誘惑太大了。
晉安郡王看了一眼，轉身出去了。
「
雖然瘦弱但精神矍鑠斜倚盤膝而坐的白髮老者，素袍大袖黑髮端正跽坐的少女，隔著棋盤相對，以及棋盤旁鮮紅衣袍手拄頭晃來晃去的女童。
明明連太醫都束手無策的病，竟然真的治好了。
立刻又有兩三走出來，兩腳踢起那人又翻個轉，如豆燈光下，照到那人裸露的雙腿，其上白骨森森，掛著些許血絲皮肉，看樣子竟是生生被刮下來的。
「我會玩雙陸，爺爺，姐姐我們一起玩雙陸。」丹娘說道，打斷了二人之間的談話。
怎麼突然就這樣了？
陳紹進了家門，換了常服，立刻就往父親院子走來，一進院門就看到大開的屋門裡對坐的老少。
少年郎點點頭，這才看向屋中，對著晉安郡王露出笑容。
他一路大步而行，昂首闊步，等在王妃院外的侍從疾步才能跟上。
屋內子女們這才紛紛坐好。
想來用不了多久，他陳紹會在百姓中有個陳黃雀的渾名了吧？
侍從笑著應聲是。
天已經冷了很多。
屏退了大皇子，皇帝與他單獨談論朝政，君臣二人相談甚歡，一來可見皇帝雖然說病了但精神很好，二來也說明皇帝對他的倚重。
說罷自己又是展顏一笑，露出細白牙，與路旁白燈相映襯。
一路上散朝的
秀王為親王，其子嗣只能承襲國公。
「雖然好了很多，但目前，還是不要太多走路。」她對陳太老爺說道，「欲速則不達，如果此時再犯病，再多的錢，我也沒辦法了。」
「聽聞全城趕盡雀兒，只求陳家方。」皇帝笑道，「記得送來讓朕也嘗嘗你這陳家好黃雀。」
「璜郎，又去哪裡了？這麼晚才回來？」秀王妃伸手撫著他的肩，毫不掩飾慈愛問道。
「好孩子，你父王知道你這個心思，你莫要難過了。」她忙說道。
「娘子，不會下棋？」陳老太爺問道。
「嘴真夠硬的，郡王，還是不說。」他轉身低聲說道。
天色大亮的時候，陳紹已經出了宮門到了皇城腳下。
這個陳紹實在是太好運氣了。
夜色深深，秀王府變得安靜，白刺刺的燈籠如同星辰點點，莫明的帶上了幾分森寒。
這是休沐近兩個月的吏部相公重新入朝的第一天，前後左右，無數目光相隨，這其中有高興的自然也有嫉恨的。
陳神童，變成陳黃雀，一下子陽春白雪到下里巴人，跨度也太大了。
「母親，我去庫房，找出父王贈與我的那副字畫。」少年郎說道，面帶黯然，「此前我偷懶，父王以書畫警示與我，我故意藏起來了，此時父王不在了，我……」
這說明什麼，說明陳紹在皇帝眼中還是最可以倚重的人，本來想要取代他的機會只有其父喪丁憂，但如今，這個機會也沒了。
這個女子，真是古怪又
「三五日後，就會下雪了。」程嬌娘說道，抬頭看看天。
冬夜的風呼嘯而過，吹得廊下燈籠刷刷。
一直走一直走，似乎不知道走到哪裡去，卻又絲毫沒有畏懼的走下去。
「母親。」
鮮血濺了一地，晉安郡王後退一步，用手帕輕輕揮了揮，似乎要驅散這血腥氣。
「……哥哥，你可見昨日誰人拿走了我的玉杖……」
「父親。」對著門口的丹娘一眼看到父親，高興的喊起來。
陳紹不由笑了笑。
晉安郡王含笑還禮。
「廖爺，你放心吧，郡王說，不用你答了。」侍從低笑道。
「郡王？」廊下僕婦低聲問道。
「倒是條忠烈漢子。」他慢慢說道，拿開手帕，面上帶著慣有的燦爛笑意，看著地上不知死活的人。
一眾人調轉頭向一個方向而去。
丹娘高高興興的牽著她的衣袖走出來。
由他們父子說話，程嬌娘便起身告辭了，丹娘自然也跟上。
看得出皇帝也鬆了口氣，要不然也不會開那樣的玩笑。
果然大俗便是大雅。
「想不起來。」她說道。
程嬌娘還禮。
侍從忙也含笑應是，一面忙引路。
「其實，你說與不說，又有什麼分別，我不需要知道誰要害我，我只需要知道，有人要害死我便是了。」他慢慢說道，說罷擺擺手，「不用問他了，你們隨便玩吧，怎麼也得成全他的忠義才是。」
室內燈光如豆，影影綽綽。
「丹娘，莫要吵到娘子。」陳紹忙囑咐道。
正說話，門外又傳來聲音。
「哥哥。」他說
身後的侍從並不敢出聲，噤聲相隨，直到晉安郡王自己先停下來。
廖管事暈死在地上。
「真的嗎？太好了，那就可以去山上賞雪了。」丹娘高興的說道。
那人似乎知道什麼，奮力掙扎，看著面前白衣少年郎，眼中滿是恐懼。
陳老太爺一時有些不解。
看到他進來，座上的秀王妃頓時含笑，伸出手。
一聲詭異的叫聲從秀王府一角傳來，似乎夜梟鳴叫，又似人聲哭號，但一轉耳便逝，並沒有引起人的注意。
「你快起來吧，這些話就不要再說了。」她說道。
那邊一個兄弟讓開一座，晉安郡王施禮后歸坐。
室內安靜肅然。
屋門拉上，隔絕室內的視線，但卻更熱鬧的說笑傳出來。
父子二人大喜，一是終於不用再受那種痛楚了，二也是說明，痊癒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晉王郡王轉過頭，露出含笑面容，再次沖室內低頭施禮，轉身大步而去。
「你父王不在了，大家的功課也不能丟。」秀王妃說道。
對於這些目光，陳紹沒有在意，他心裏還想著方才面聖的事。
他說到此，眼發紅，哽咽不語。
陳紹進門跪坐施禮，問候了父親，又對程嬌娘表示感謝。
「我走的時候太小了，家裡雖然都沒變，可是我都不記得了。」他笑道。
就在方才，月朝會散后，代政的大皇子親自叫住陳紹，說皇帝要見他。
老者執黑子落，片刻之後，又執白子，原來是一個人自娛自樂。
子女們齊聲應聲是。
程嬌娘已經看著棋盤好一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