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展翅
第三十五章 看畫
「什麼?」她猛地坐直身子喝問道。
很久以前,她跟這女子很熟,這女子的第一聲啼哭就是在她的手裡發出的,第一個抱這女子的也是她。
「大夫人,大夫人,這孩子不哭啊。」
「快去。」程四郎催道。
春蘭應聲是,抱著畫軸轉身就忙向外走。
「我管不了你,讓你母親把你領回去。」程大夫人氣道。
那個傻子,也是心血嗎?
「你幹什麼,給我撕了!」程大夫人豎眉喝道。
室內焚香,幕帳外偶有丫頭僕婦走過,妯娌湊頭低語,嬰童安睡,一切都那樣的安寧祥和,直到……
程四郎稍微鬆口氣跪坐好身子。
面前兩個僕婦被陡然嚇得哆嗦一下,手中的卷抽發出嘩啦聲。
十七公子早將畫卷好收起來了。
那個傻兒趕出去了,但曾經引來的霉運禍事,都還留在家裡。
她低下頭看著襁褓里的嬰童,嬰童慢慢的睜開眼,一雙幾乎看不到黑眼珠的眼。
「說話的人怎麼還不回來?」她對外喊道,「我這裡有事,讓大爺和二爺先來一下,別跟周家的人閑打嘴仗,咱們自己家的事要緊。」
但,有些記憶不是想抹去就能抹去的。
兩個管事娘子一步步走進來,其中一個伸出手從面色發白的春蘭懷裡抓過畫軸。
什麼?
畫軸由兩個僕婦抻著慢慢打開。
她手一抖,抓住孩子的腳倒吊,另一手重重的打過去。
似乎又回到那一晚,她跟著程二老爺奔向門外,然後看到那燈下佇立的女子,慢慢的掀起冪籬。
「同意周家定親事?他們兩個 傻了也不會的。」她帶著幾分不屑說道。
程四郎忙站住腳,低下頭。
「母親!」
程大夫人在卧榻邊跪坐下。
她轉過身,懷裡抱著一個襁褓。
搖曳的燈下,女子面容慘白,雙眼獃獃,一身素黑,令人望之心寒。
真是一沾霉三年!
程四郎攥著畫軸沒說話,旋即將畫軸塞給春蘭。
但是……
程大夫人的眼前浮現一個女子。
「我不要在荷花池住了!」程七娘尖叫一聲,轉頭提裙跑出去了。
程六娘忙收住笑。
程大夫人嚇了一跳,忙去看,又催著人送回房,十七公子滿意的抱著畫被人攙扶著送走了。
是的,燒了最安全,任憑誰說,也無對證。
「公子……」春蘭垂下頭,咬唇流淚,「不就一幅畫嘛,何必呢!」
春蘭跺腳。
「什麼?」程大夫人無奈問道。
「大嫂,給我看看。」躺在床上的少婦神情虛弱但掩不住笑意。
屋子裡貓叫一般的孩子哭聲響起來。
「想來也就這幾日,還是快些把要帶的東西收拾一下。」他笑道。
春蘭面色凄凄,帶著幾分不解幾分憂傷,說道那個傻子,不知道金哥兒如何了。
程四郎低頭看著手裡的捲軸。
「我病了,頭暈。」他說道。
「畫啊。」十七公子從床上坐起來,眼睛亮亮說道,「嬌嬌兒的畫像。」
「公子,這時候,就別顧忌這個了。」她說道。
「五娘,五娘,用力,用力,孩子就要出來了……」她握緊卧榻上女子的手,焦急的說道。
「公子,夫人一向疼你 ,這次是真生氣了。」她哽咽道。
程大夫人在門口站著目送,神情滿是憂慮。
「哭什麼哭。」程四郎說道。
陌生又似曾相識。
「姑母!可不敢糟蹋了!」十七公子從僕婦手裡搶過畫喊道。
春蘭面色又忍不住歡喜,那也就是能見到自己的弟弟了,但旋即還是憂鬱。
「你……」他皺眉喊道,話說一半停下了,也看著門口。
那一刻起她就移開了視線,再不肯多看這女子一眼。
程大夫人在屋子裡吃了茶,胸口還是悶悶。
「大嫂,大嫂,我不行了……」少婦虛弱的哭道。
「你明年就要入場了。」程大夫人緩緩說道,側臉看著程四郎,「我讓你父親給你找個好書院,你,出去好好的研讀吧。」
春蘭一臉遲疑。
屋子裡慌亂一片,又去伺候暈倒的婦人的,也有圍著孩子驚慌的。
「她人尚在,我畫了她已經不敬,怎麼再燒了,豈不是咒她。」他又抬頭說道,攥緊了畫軸。
兩個婦人的頭都低下來。
伴著這一聲喊,少婦被抽盡了力氣暈倒過去。
「那姑母先把我要的葯拿來。」十七公子說道。
「母親不會為難我的,在外找書院,最好的自然是江州先生的,想必會讓二叔寫封信引薦下,我應該會去京城了。」程四郎說道,一面沖春蘭笑,「你別擔心,沒了畫,許能見到真人了。」
「姑母,四郎畫的,他二叔家的大娘子,嬌娘的畫像。」十七公子說道。
「不是,」僕婦跪行向前一步,「二老爺給那 傻……大娘子說定親事了!」
這個妖孽禍害,為什麼非要纏著他們程家!
一旁的程六娘嘻嘻哈哈笑了。
程六娘咯咯笑的搖擺。
襁褓里,小小的嬰童正閉著眼睡的香甜,核桃大的拳頭放在耳邊。
程大夫人嗤聲笑了。
「真丑啊。」少婦說道。
「乖的很。」她說道,笑著跪坐過去,將襁褓放到卧榻上。
卧榻上少婦面色慘白,整個人如同剛從水裡撈出來濕淋淋的。
「不行,不行,藏我這裏都不行。」程四郎說道,將捲軸從月洞門頭上拿下來,面色焦急說道。
轉眼室內安靜溫馨,因為月子里,幕帳垂下,遮擋著門窗,光線柔暗。
屋子裡響起兩聲驚呼,但撲過來的只有一個。
「六娘!」程大夫人氣喝道。
嬰童的肌膚滑膩,睡得香甜,她看著滿心的歡喜。
「就是這個吧?」她問道,不待回答又看向程四郎,微微一笑,「四公子,夫人請你過去一趟。」
「夫人,夫人,二老爺和二夫人說定親事了!」她跪坐過來急切低聲說道。
「你別怕,有了女兒,還會沒有兒子嗎?」她低頭對少婦竊竊語,「父親高興的很,在書房裡好幾天了,要給大姐兒起名字……」
程大夫人頓時愕然。
程大夫人伸手撫著胸口,目光掃過四周。
少婦帶著幾分歡喜又感激笑了。
「姑母!」
「姑母,好好的畫兒撕了豈不可惜。」他說道,「侄兒要了,這是侄兒的了,姑母可不能再做主。」
一個傻子而已。
「夫人,打。」穩婆喊道。
十 七公子便哎呦兩聲,撫著頭往地上坐。
身後有腳步聲,程大夫人回頭。
她伸手抱過孩子,沒有擦拭,帶著污跡血跡髒兮兮的只裹了一個單子的孩子,皺巴巴的光溜溜青紫白的肌膚。
「夫人?」僕婦低聲問道,「這畫……」
門窗大開,熱風穿堂,兩邊僕婦丫頭跪坐,左右兩個少年郎都看著自己,各自都是神色複雜。
「姑母,怎麼了?」
程四郎低頭應聲是,院子里站著的春蘭神情慘白,眼中的眼淚忍不住滴落。
「什麼嬌嬌兒?」程大夫人皺眉說道。
程大夫人伸出手拍向畫。
程大夫人嘆口氣,帶著幾分哄勸。
便有僕婦忙應聲是出去催問,不多時急匆匆進來了。
程四郎稍鬆口氣,才要轉身,就見春蘭又退回來。
當初程四郎莫名病又莫名被嚇好的事已經成了家裡的無頭公案,雖然大夫給了虛虛實實的病症解說,但對於家裡的女人們來說,遇鬼攝魂才是最終的解說。
程四郎笑了。
夏日裡屋子里的溫度陡然降低。
程四郎的書房裡,兩人正在團團轉。
嬌娘的畫像!那個傻子的畫像!
出外遊學自然不能比在家中,要刻苦簡樸,只能帶小廝,卻不能帶婢女。
不管如何,畫能保下就好。
這句話讓屋內僕婦丫頭臉色大變。
他回到書房,神情帶著幾分輕鬆,看著掩面啜泣的春蘭。
「公子,公子,燒了吧。」春蘭帶著哭聲說道。
十七公子卻不怕嘻嘻笑,哪裡有半點病的意思。
「畫的都是心血。」他說道,略一沉吟,「生養到如今的 人,更是心血吧,既然是心血,還是希望都能好好的。」
「出來了!」
「十七,到底在說什麼?」她一臉擔憂問道,一面伸手撫十七公子臉上的膏藥,又問僕婦,「怎麼好好的就病了?大夫怎麼說的?」
耳邊腳步雜亂,女子略顯凄厲的叫聲越來越清晰。
僕婦臉色訕訕,似乎不知道該怎麼出口。
程大夫人在環視一眼四周,好些僕婦丫頭面色古怪,見她看來都忙瑟瑟躲開,心裏不由火大。
「我的兒,先把這個葯吃了,姑母再給找別的葯。」她說道。
「母親,大夫說十七哥得了相思病!」她說道,一面用扇子掩住嘴,一面又看卧榻上的十七公子,「哥,你是不是也從荷花池過,見到什麼了?」
「都出去!」她喝道。
「你拿著,送到長明那裡去,讓他替我收著。」他說道,「告訴他,不許看,要不然,割袍斷義。」
程大夫人氣的瞪眼,喊著要僕婦們奪過來,僕婦們低頭向前挪。
「說什麼話!我們大姐兒哪裡丑!」她很不高興的說道,一面掩不住笑意的伸手輕輕蹭嬰童的臉,「我們大姐兒最漂亮了。」
男聲問道。
「公子,你在外好好照顧自己。」她哽咽說道。
「姑母,我不要吃這些葯,我的葯不是這些。」十七公子說道,擺手驅趕喂葯的丫頭。
一見失魂,一嚇回魂。
「別說傻話!別忘了,你叫戈娘,兵器利刃,怎的不行!快用力!」她握著少婦的手喝道。
屋中丫頭僕婦都退了出去,只留下十七公子隨身的丫頭僕婦伺候吃藥。
程大夫人尖叫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