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展翅
第八十章 道謝
這邊閑談,那邊幕帳被掀開,秦夫人抬頭看去,首先看到一張蒼白木然的臉,她不由怔了下。
「這種事,怎麼可能看得開?」程嬌娘問道。
「是,家裡有了茶樹,娘子前幾日自己做了一些。」半芹說道。
「那,娘子要是沒有別的事,我就不打擾了。」秦十三說道。
「僅此而已?」秦夫人問道,有些驚訝,「他這腿可是殘了十幾年……」
秦郎君到底是沒能走著去,被勸說上了馬車,且得知母親已經先一步去見程娘子了。
「我今日終於能去看看,這個奪去你歡心的人,又能在口舌上氣死我家十三的,到底是什麼樣能說會道的人物。」秦夫人笑道,一面站起身來。
屋子裡僕婦們陪著落淚一刻,便各自相勸,好容易勸好了,丫頭們捧來銅盆手巾妝奩。
「我那是知道你們不會不好的。」她說道。
「換了新茶?」她問一旁的半芹。
陳夫人低聲讓她喝茶。
又或者到底是因為心內的感激吧。
秦夫人這才瞭然點頭,又轉頭看著外邊。
「還有些不習慣呢。」他說道。
「我就說你多慮了。」陳夫人笑道,一面又看程嬌娘,「今日除了來感謝,還想再請教秦十三郎還有什麼要注意的事?」
「反正我知道了,我在你心裏,總是比不得她。」她說道。
「那就錯了,她最不愛說話的。」她笑道,跟著站起身來。
秦十三還禮,遲疑一下,由小廝攙扶著轉過身向外走,走了幾步又停下回頭。
他邁進門,在院子站定,推開攙扶自己的小廝大聲說道。
「病倒沒什麼,只是這麼多年心障太多,如今 通了,再調理養護便無礙。」程嬌娘說道。
「把那瓶葯吃完就可以了。」程嬌娘說道。
「你看,你看。」
「六郎的事,還請你不要怪罪。」秦郎君向前走了幾步,說道。
當初在家給陳老太爺診病,陳夫人已經很熟悉程嬌娘的習慣了。
內里便再無聲,只聽得衣衫挲挲。
「嬌娘。」陳夫人招手,一面指著秦夫人,「這是秦家夫人,十三郎的母親。」
一個僕婦便忙推過來一個小匣子。
「有什麼話就直說,我雖然護著她,也不是聽不得你說她壞話。」她說道。
秦夫人心不在焉的飲了口,咦了聲。
聽她答話,秦郎君笑容更濃。
似乎都不知道說什麼。
陳夫人跟著向外看去,見秦十三正站定在程嬌娘的門前。
秦十三忽然也不知道說什麼了,好像有什麼不一樣了……
秦夫人越發哭的痛。
「這次的事真是嚇到我們了,至親所念言行失態。」秦夫人接著說道,「有冒犯之處,還望娘子見諒。」
「娘子知道夫人今日要來,已經吩咐我們迎接了,只是她還在小憩,請夫人稍等。」她說道,一面請二人在廳堂坐下。
面前的女子沒有惶恐也沒有不安,而是安然受禮,坐下來還禮,並沒有說話。
秦夫人看著外邊忽的抿嘴一笑。
「你看。」秦郎君看著她笑道,一面展開手慢慢的轉了一圈,「雖然娘子你知道結果,但我還是想第一時間讓你看看,親眼看一看,這是你的功果。」
秦夫人看著她,那女子也看向她。
原來如此啊,痛則通,不痛,不通。
面對神佛,恭敬拘束不安,是應該的,也沒什麼丟人的。
「還有一個。」陳夫人說道,「不與救治過的人家結親。」
「那要是真不好呢?」秦夫人說道,一面將撿了一蜻蜓翅花鈿貼上。
「累壞了吧?」陳夫人關切問道。
「娘子還是很生氣我們昨日的冒犯吧?」她乾脆問道。
「錯了錯了。」秦郎君忙笑道,一面擺手,「我腿好了,腦子反倒壞掉了,說些廢話,娘子怎麼會怪他,都是庸人自擾。」
半芹捧來茶來的時候,內里傳來腳步聲。
略沙啞的女聲傳來。
廊下程嬌娘看過來。
陳夫人抿嘴笑了。
秦夫人失笑,掀起車簾看這邊的宅門。
秦夫人停了下,見這女子的確沒有再說話的意思,便只得自己接著說。
馬車停在玉帶橋前。
「不與救治過的人家結親?你說的?」她問道。
「那古怪跟古怪豈不是正相配?」她說道。
院子里又一陣沉默。
秦夫人拭淚,看著眼前神情木然,自進來才說了十幾個字的女子,一向能言善道的她突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秦夫人愣了下,是啊,這種事怎麼可能看得開……
「要不然呢?」她問道。
「還請夫人稍後,待我梳妝見客。」
「十四年啊,姐姐,十四年……」她哭道,重複的這句話。
室內一陣沉默。
婢女施禮道謝,將匣子收起來。
陳夫人讓人來說程娘子今日能見客了。
她其實心裏滿腹激動,感激的話已經醞釀了幾天幾夜,但見到這女子,突然就好像什麼也說不出來。
「另有二萬貫是病腿的診金。」秦夫人 含笑說道。
「略聞娘子的規矩,這是二萬貫救命錢。」秦夫人說道。
「秦夫人送診金來了。」婢女輕咳一聲說道。
婢女伸手接過打開來看,神情微微怔了下。
討論病情也沒什麼可討論,說些閑談,看這姑娘的臉就沒有談的興趣……
「那倒不用。」程嬌娘說道。
「我醒來就已經想到了,全都明白了。」他說道,又笑著上前一步,「我如今好了,娘子還有什麼想要的?你喜歡茶,除了普修寺,我知道還有好幾個地方有好茶樹……」
她說過,誰治好了她的十三,她這輩子就把她當神佛供起來!
日光下,少年人臉上笑容奕奕,眼神閃閃,有期待有激動有興奮以及歡悅滿滿的溢出。
「這程娘子真是……有趣。」她說道。
程嬌娘看著他。
「沒有。」程嬌娘搖頭,「人之常情,不為過。」
眼前的女子依舊無聲。
心障?
「娘子起來了。」婢女起身說道,一面忙過去。
「娘子神技,竟然能治的我家十三,多少年遍尋名醫都不行,我還以為這輩子無望了。」她說道,忍不住又垂淚,「娘子,我們真不知道該怎麼謝你。」
程嬌娘嗯了聲沒有再說話。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們先走了。」陳夫人果斷起身告辭。
這女子就那樣木然的坐著,看著,讓她突然覺得有些拘束緊張。
那娘子並沒有挽留,秦夫人只得跟著起身告辭。
這話打斷了秦夫人的微微出神,她收回視線,坐正身子,行稽首大禮。
「你別多想了,我不是和你說過,要想要你家十三的腿,就別想別的。」陳夫人瞭然的笑 道,「這娘子治病可是有規矩的。」
「非也。」秦十三搖頭說道,「雖然都是京城,但城南城北,也有差異,不如這樣,我帶娘子親自去看看。」
「那,我這傻兒子,可真是可惜了。」她說道。
「京城一地的茶,都一樣。」程嬌娘搖頭說道,「一個就夠了。」
陳夫人愣了下,一面抿了抿鬢角,回過神又笑了。
陳夫人也忍不住,二人抱頭痛哭。
秦夫人看著她沒說話。
秦夫人到了陳家,見了陳夫人,兩人沒說話都垂淚。
「也是人之常情,不為怪。」程嬌娘說道。
秦夫人看她一眼,顯然不信。
「好了好了,這是好事,不要哭了。」陳夫人拭淚說道,「總算是你心結了了,菩薩佛祖開眼。」
這樣對話嗎?
「多謝娘子救命大恩。」她說道。
那女子在廊下安靜而立。
「我知道啊,上門問診,非必死不治嘛。」秦夫人說道。
「別客氣。」陳夫人笑道。
秦夫人抬頭看去,幕帳后卻並沒有人走出來,只隱隱看到一個女子的身影。
「我家十三一向看得開,怎麼會有心障?」秦夫人忙說道。
「行了,沒錯,我自己試過了,已經吃了閉門羹了。」陳夫人伸手拍了下她的肩頭,笑說道。
婢女點點頭,目光看向秦夫人。
「夫人是來送診費的吧。」她說道。
程嬌娘看著他。
秦夫人驚訝的扭頭看她。
陳夫人搖頭。
仔細看鼻子挺翹,五官秀麗,倒也是個美人,只是面色木然看上去有些死氣沉沉,讓人無法生親近之心。
程嬌娘看著他點點頭嗯了聲。
「你家十三也是個古怪的。」陳夫人笑道。
「倒 是好吃。」她說道,「只是有些淡。」
「你都多大了,跟個孩子爭什麼醋吃。」陳夫人笑道。
「程娘子,先前你我相待,還有,你對我說的那些話,那麼多話,只是,在為我治病嗎?」秦十三問道。
程嬌娘點頭施禮。
「程娘子,不是那種人。」陳夫人說道,「她最是知恩圖報,心慈仁善。」
「沒有。」程嬌娘說道,「跟常人一樣便可。」
陳夫人來的不多,聞言也忙吃了口。
「我也沒看出來娘子是為了給我治病,其實娘子說得對,我這人確實偽裝的很,明明很在意自己的腿,很在意別人的看法,但卻裝作若無其事雲淡風輕。」他又笑道,再次慢慢的走過來幾步,「裝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了。」
「可是。」秦夫人一面敷粉,一面看著陳夫人,忽的說道,「你還是不跟我好了。」
「診費就可以了。」程嬌娘說道。
「娘子真是多才。」秦夫人說道。
秦十三哦了聲,笑著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腿。
「那我這還有什麼要特別注意的嗎?比如吃喝啊,多走還是慢慢來的什麼的。」他問道。
坐上車,秦夫人不由拍了拍心口。
「她說的。」陳夫人說道。
「明明這麼古怪,十三竟然還說好?」她說道。
聽聞是陳夫人來了,婢女親自迎接出來。
秦十三哦了聲,但旋即又笑了。
秦夫人笑了,擺手。
「沒有冒犯。」程嬌娘說道。
秦夫人看著她,又從碧縷牙筒挖了一點口脂點上。
真是瘋了,她是什麼人家的女兒又是什麼人家的媳婦,自來只有別人在她面前拘束不安,怎麼會在這個年輕的能當自己女兒的小娘子面前有這種奇怪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