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擊水
第三章 名命
「是我。」他說道。
李太醫看著他沒說話。
「你？」他問道，「你怎麼做到的？」
「娘子，你想起來了嗎？」她遲疑一下問道。
「我沒事了。」她說道，拍了拍半芹的手，「你去休息吧。」
「才一天啊，陳夫人秦夫人她們都連茶都沒吃，你累什麼啊。」婢女笑道，一面伸手推她，「快起來，煮杯茶給娘子吃。」
李太醫搖搖頭。
什麼什麼……
他是誰？
「她未出生以前，程家老太爺盼之又盼，名字早早的就起好了，待生了之後，雖然是女童，但也歡喜，她是到了周歲之後才看出異樣的，所以三月加名應該是存在的。」晉安郡王接著在廳堂里踱步，「周家既然叫她嬌娘，想必並不知道她的名字，我便直接從吏部要了其父的解狀，因為年代久遠，上面並沒有子女的描述，不驚動程家是不行了，所以我便乾脆傳話讓人直接去程家查族譜，果然……」
看看，他都想些什麼了？竟然有這些荒誕的念頭，他要被這個程娘子折騰的瘋了！
喧鬧一天的院子隨著夜色沉靜下來。
別說李太醫覺得古怪，當時那女子睜開眼，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婢女掩嘴笑了。
李太醫瞪眼。
半芹哭著轉頭看她。
燈光下，那女子的眼神如同天上的繁星一般璀璨，哪裡有半點垂死病氣！
聲音虛弱，但能聽的清清楚楚。
「想起我是江州程氏。」程嬌娘說道。
李太醫哦了聲，想起來了，又嘆口氣。
程嬌娘伸手撫摸臉。
自己的聲音有這麼好聽嗎？
「過去的事，娘子還是忘了的好。」她忍不住說道。
半芹吐出一口氣。
「她一個痴傻兒，程家都要溺斃的，誰給她冠名啊！」李太醫皺眉說道。
夜色濃濃，半芹逐一熄滅了燈，來到卧房裡，小心的看向卧榻上。
「可是，我一喊，她就這樣醒了。」他說道，「沒辦法，事情就是這樣的古怪。」
「這不都好了嘛。」她哽咽說道，擠出一絲笑，也在一旁席地坐下。
李太醫回過神，看到面前單腿屈膝而坐的少年郎。
遇仙……
「你開什麼玩笑！哪有這樣簡單？」他喊道。
忘了的好……
你是誰。
「你是誰？」程嬌娘喃喃問道。
「嬌娘，是她外祖母給她起的名字，不是程家認定的名字。」晉安郡王說道。
這個念頭閃過，他忍不住吐了吐舌頭。
她為什麼會在這裏？
是這些人誇張了病情，還是真的是自己喚醒了她？
因為只有名字，乾巴巴的名字，乾巴巴的誰是誰，乾巴巴的形容在腦子裡展開，沒有歡笑悲哀憤怒憂傷，沒有曾經感受到的心疼……
「因為，名，自命也。從口夕，夕者，冥也，冥不相見，故以口自名。」程嬌娘微微一笑說道。
「她不是叫程嬌娘嗎？」他說道，「還有什麼名字？」
「我就知道她的名字了。」他說道。
也是江州程氏，也是程昉，為什麼卻又不一樣？
這個還用想嗎？
「半芹，取鏡子來。」程嬌娘說道。
眼睜開了，心還是不在，所以還是不全。
「才一天啊。」
半芹哦了聲，有些不安，她問的問題是不好……
當看到娘子醒來，她們都歡喜的瘋了，又是哭又是笑，等回過神，那少年郎早已經不見了。
那些痴傻兒的過去能有什麼好的事。
「你還問什麼意思？你到底會不會當大夫啊？你連病人的癥結都不知道嗎？她的癥結不就是不知道自己是誰嗎？」晉安郡王說道，「你知道她為什麼要這樣問嗎？」
「想起來一部分。」程嬌娘說道。
「錯了。」晉安郡王說道，停下腳沖他擺了擺手指，「程家給她冠名了。」
名，就是命，喚出名，就知道了命，這就是命。
「是的，你叫程昉。」
夜裡突然來突然去，一句話就讓她們的娘子醒來了，難道是仙人嗎？
「很簡單啊。」晉安郡王笑道，「告訴她她是誰就行了。」
「那又如何？」李太醫問道。
這場景，卻讓半芹有些恍惚的熟悉。
「江州程氏出蜀州，劍門上斷，橫江下絕，祖卜筮者賤業，有邪惡非正之問，則依蓍龜為言利害……」程嬌娘接著說道。
忘了，挺好的。
陳夫人有些尷尬的應聲是，只得讓他走了。
難道是將死之時，李道祖親自來給她續命了？
有人噗嗤笑了。
李太醫瞪眼看著他。
夜燈下，昏昏銅鏡里模糊的女子形容，陌生的女子……
「李大人，李大人。」晉安郡王哈哈笑了，伸手拍他的胳膊，「其實治好她的不是她。」
半芹愣了愣，點點頭。
「不管了
李太醫聽得似懂非懂。
為什麼這一切都想不起來，是不是因為那個男人？
雷劈后的道觀殘垣里，醒過來的娘子也是這樣的看著自己。
這麼古怪的病，竟然喊個名字就治好了，搞什麼鬼嘛！
以前他斷人不能治，人便會被那娘子治好，如今竟然他斷這娘子不能治，這娘子自己也能好了！
內侍扭頭從門外看過來，明亮的室內，白髮老者伸手抓頭神情茫茫，少年郎君笑容四溢琅琅。
半芹擔憂的看著她，還是聽話的點點頭。
「娘子還沒睡？」半芹說道，跪坐過來，「要喝水嗎？」
這個程家與自己的程家有什麼干係？
真是臭美！
李太醫看著他。
這是天意，還是人算？
晉安郡王咧嘴一笑，露出細白的牙，一攤手。
「不煮了，累死了，我要休息一下，娘子……就別喝了。」半芹說道，靠在欄杆上。
內侍也是微微一笑。
「她自小是個痴傻兒。」晉安郡王說道，負手踱步，「好了之後，先前的事一無所知，連自己叫什麼都不知道，人始生三月而加名，得名才得靈，有名便聚魂，不知道名字，不知道自己是誰，所以遇到問就茫然不知。」
「去睡吧。」她說道。
她低下頭，從几案上拿過一封信。
離開程家，心煩意亂的李太醫謝絕了陳夫人的邀請。
他千真萬確的診那娘子氣脈將斷，怎麼一夜之間就恢復如常了？
為什麼偏偏不知道他是誰？
「娘子，真的是因為那個公
想到昨晚的神奇，半芹還恍惚如夢。
難道真是李道祖的傳人？
此話一出，夜燈下程嬌娘的神情微微一變。
她說這話，乾脆在廊下席地坐下來。
是喚了她的名字醒了，還是聽到自己喚她，她醒了？
半芹噗嗤笑了，笑著又哭了，抬手擦淚。
「你可真是膽子大了，竟然連娘子都不管了。」她說道。
看著半芹瞪大的眼，程嬌娘笑了笑。
難不成這小娘子的來歷果然如傳言中那般……
婢女眼眶頓時紅了，伸手推了她一下，要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李太醫愣了下。
李太醫愕然。
不過，也不難聽吧……
而那個男人，她想不起他的名字，他的樣子！
晉安郡王看著他撲哧撲哧笑了。
她想起來的一部分，是自己叫什麼，想起來她的家，她的族，但是這些完全不夠。
到底是怎麼醒來的？
「就這樣簡單啊。」晉安郡王亦是瞪眼。
「到底怎麼治好的呢？」他又說道。
人說晚上不要照鏡子，會被攝魂的，娘子才回魂……
「果然如何？」李太醫問道。
晉安郡王伸手指著自己。
「你坐下來幹什麼？屋子裡不能沒人啊，看娘子要什麼……」她哽咽說道。
「是我把她叫醒的。」晉安郡王微微一笑說道，眉眼裡帶著幾分得意。
「我就告訴她，她就醒了。」晉安郡王說道。
「哎，我怎麼來殿下宮中了？」他說道。
李太醫看著他。
「想起來老夫人和奶媽了嗎？想起來，我小時候喂你吃
「我是程昉？」她不僅睜開了眼，還動了動嘴唇，說出話來。
程嬌娘點點頭。
到底是怎麼醒來的？
在這個叫做程昉的女子身上，她這個程昉得以契合活命。
殿下這樣的笑可是許久沒見到了。
「她是誰？什麼意思？」他不解問道。
那個拿走了她的心的男人。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程嬌娘微微閉了閉眼，再睜開對著她微微一笑。
「反正她好沒好你們自己也看得出來，不用我去給你家老太爺再絮叨。」他說道。
晉安郡王微微一笑。
半芹瞪大眼。
他說著拍腿哈哈大笑。
程嬌娘側卧看著她。
「這都是李太醫你的功勞啊。」他說道，「果然但凡你診治了不治的，就一定能治好。」
「這怎麼可能！」李太醫斷然否認。
「可是，為什麼？」半芹問道。
屋子裡一陣沉默。
「我怎麼知道。」晉安郡王笑道，「我正讀書呢，你闖進來，闖進來坐下就自己參禪。」
「要什麼她自己拿嘛。」婢女說道，笑著靠在欄杆上，看著夜空吐出一口氣，「累死了，天塌下來有人頂著，我可是能歇一歇了。」
「怎麼回事呢？」他喃喃說道，「怎麼就心病解了呢？」
「娘子，娘子。」半芹握住她的手，聲音顫抖的喊道。
程嬌娘看著她，搖搖頭。
「你快跟我說，這小娘子到底是什麼來歷！」他喊道。
半芹點點頭，從卧榻邊取了銅鏡。
程嬌娘搖搖頭，起身坐起來，要說什麼又最終沒有說。
真是見鬼了！怎麼會有這樣稀奇古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