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擊水
第五十六章 威脅
這個女人最善於裝傻,越兇狠的殺手越善於偽裝,王十七郎心中哼聲。
他們看過來,看見王十七郎就跟沒看見一樣。
此時被嚇成這樣,是因為也知道了娘子把程大老爺告了的事了嗎?
兩個婦人咬著筷子一臉驚愕的看著他。
王十七郎咽了口口水,好,這話是你說的,可別指望我聽懂你欲迎還拒,他轉身就走。
走?
「你想幹什麼?」王十七郎嚇得後退一步指著說道。
「公子不喜那程家娘子,不會是要打她吧?」
正邁下最後一級台階的隨從差點撲倒在地。
「娘子想要聽什麼?」
「還回城裡幹什麼!人都追來了,還不快跑!」王十七郎喝道。
「誰打誰還不一定呢……」他喃喃說道。
程嬌娘沖他施禮。
「公子,這位娘子是誰啊?」旁邊的美婢忍不住低聲問道。
車夫忙催馬。
「公子,只有這個。」小廝說道,「要麼就是棍棒了。」
一個人嫌棄一個人,那是眼神里就能透出來的,那種鄙視嫌棄的眼神,兩個婦人常常在程家的管事娘子眼中見到,而至於程家的那些主婦,她們連見到的機會都沒有。
「閉嘴,閉嘴。」王十七郎喊道。
這邊廳堂上熱鬧依舊,那邊王十七郎坐車疾馳。
程嬌娘轉過頭看他。
「你們還有別的場要趕嗎?」程嬌娘問道。
程嬌娘哦了聲,果然應聲站起身來,看著兩個婦人也忙跟著站起來,她便笑著搖頭。
「就這個?」王十七郎看著遞來的巴掌大小的小匕首瞪眼問道。
這個娘子跟那些人完全不同,她視線看向她們的時候,很平靜很安靜,不仰視不低看,眾生平等。
這一下廳中的人都看向他,連彈琴的女妓都停下來,程嬌娘也轉過頭來。
「程嬌娘,你過來。」他深吸一口氣顫 聲說道。
那邊地墊上的女妓抱著琴獃獃而坐。
小廝不敢不聽苦著臉給一旁的護衛去要。
王十七郎啊的一聲叫出來。
廳堂里響起年輕男子尖細的喊聲,下了樓的店夥計忍不住又回頭看,甚至能想象出此時那躲在女人中間的年輕公子如見鬼魅的臉。
王十七郎推開了婢女們,一瘸一拐的走過來幾步,問道。
兩個女妓應聲是,調弦定音,叮叮咚咚的彈唱起來。
出來這麼多天,這還是公子第一次這樣凶她們,幾個美婢立刻梨花帶雨。
「大娘子們別客氣,賞雪就是要酒。」她說道,「我如果不是因為身子原因,也是要吃的。」
「程嬌娘,你休要再纏著我!」他啞聲說道,「我是絕對不會娶你的。」
「你們是一家人嗎?」他忍不住問道,看著跟隨自己下樓的負責安排飯菜的隨從。
原來適才是自己的幻覺,王十七郎鬆口氣。
「幹什麼?」王十七郎立刻喊道。
王十七郎一時看呆,怔怔中那美人回過頭來沖他微微一笑,瞬時美人面變成白骨骷髏。
「王公子有何吩咐?」程嬌娘問道站定在王十七郎面前。
程嬌娘放下金盞。
「停車!」他喊道。
店夥計嚇得捂著頭不敢再說話。
兩個女妓眼神微閃,目光掃過眼前的女子。
「哎哎……」他伸手歪身去摸腿。
「果然是好酒呢。」一個婦人打開酒壺,聞著香氣不由讚歎。
「王公子這是什麼意思?」她又笑了問道。
王十七郎吐了口氣拿起匕首。
「公子,公子……」婢女們顫聲喊道,卻不敢追上去。
叮叮咚咚的琴聲便又繼續。
王十七郎卻面容有些扭曲的歪著身子。
看著門外又迴轉的少年公子,覽勝樓的夥計有些驚訝,席面可都收拾了,不 會人家方才只是出去跑一圈回來還要接著吃的吧?
「你,你跟我來,我有話跟你說。」他說道,左右看了看,那邊屏風隔開一個包間,隔絕了視線,他便邁步向那邊走去。
小廝嚇得差點軟倒在地。
「對,我雖然不吃酒,但兩位大娘子還是要嘗一嘗的。」她說道,一面伸手示意。
隨著她的走過來,王十七郎又後退了幾步。
這突然的喊聲讓廳中的人都是一怔,看向王十七郎。
車廂里陪坐的兩個最受寵的婢女此時縮在車角,臉上的還殘留著茶湯,衣襟上也是斑斑點點,看著面色白白憂心忡忡的公子,再不敢上前來嬌聲安慰。
程嬌娘微微一笑。
能跑到哪裡去?
只可惜公子並沒有憐香惜玉,而是死死的盯著那小娘子,臉上滿是恐懼戒備。
「娘子雖然不吃酒,但天寒我便點了些酒水。」隨從恭敬說道。
兩個女妓頓時更歡喜,忙碎步過來幾步,在一旁跪坐下。
走了半日又是冬日都餓了,很快席面上就放開了,說笑吃喝很是熱鬧,程嬌娘並沒有加入她們的說笑,兩個婦人也不覺得拘束,氣氛很是輕鬆自在。
都怪自己生的太英俊了!原來美貌真是一種罪過啊。
王十七郎在車中深吸了幾口氣,跳下馬車。
程嬌娘端著金盞收回視線繼續慢慢喝水看外邊的山景。
「公子,回哪兒?」他遲疑一下問道。
「公子,你要是在這裏吃的不開心,我們就走吧。」另一個婢女低聲說道。
「公子,我們是回城裡客棧,還是去哪裡?」車外傳來小廝小心翼翼的詢問。
她們一開始看到這個小娘子露出的面容時也是嚇了一跳。
自己躲出來了,人家竟然還是追上來了!
「你要是不肯放過我,纏著我 ,我就,我就……」王十七郎抖著手裡的匕首顫聲說道。
她們當然不吃酒,哪裡吃的起嘛,最多逢年過節打些酒糟摻水過過癮。
現在當然不是,但將來或許是。
店夥計忙將兩瓶酒放到這兩個婦人几案上。
「看山雪啊。」她說道,舉著金盞的手指了指外邊。
念及如此,王十七郎眼睛一亮。
「你別過來!你別過來!」
幾個婢女動了動身子。
這個可怕的女人!怎麼就不肯放過他呢?
程嬌娘沒有走向王十七郎的這邊,而是在另一邊的氈墊上坐下來。
看著這年輕公子就是個有錢人家的,有錢人家的老爺娶個年輕續弦也是常有的事。
兩個婦人喜的眉開眼笑,雪景倒沒什麼可賞的,只是這又有酒菜又有彈唱助興,真是太奢侈了。
車外立刻無聲了,馬車的速度明顯加快,顛簸更甚。
「那就這個吧。」他說道,再次深吸一口氣,看著二樓,聽著其上傳來的琴聲歌聲……
程嬌娘沒有問什麼跟上去。
「你們坐。」她說道,又示意兩個女妓繼續。
「那適才那位公子的錢……」一個女妓試探說道。
她們自然知道王家十七郎的,只不過見還是頭一次見,看起來長得真不錯,就是單薄了點……
隨從猶豫一下嗯哼兩聲沒有回答。
「公子,你要幹什麼?」他顫聲問道。
跑……
「所以這是後母嗎?」店夥計忍不住說道。
「歡快的喜慶的就好。」程嬌娘說道。
他都走了這麼遠了,還是被這女人追上來了!
「當然是回覽勝樓了!」王十七郎喝道。
程嬌娘的神情微微怔了怔。
「就殺了我?」程嬌娘問道。
這麼個美貌的小娘子公子一定會喜歡的不得了呢,卻沒想到自己的公子竟然嚇的魂飛魄散。
「啊呀這真是… …我們也不吃酒的……」
王十七郎有些憤憤的推開因為顛簸撞倒身上的憑几,重重的吐出一口氣。
「殺你,我知道,你厲害,我殺不了你,但是,我能殺我自己!」他說道,「你,你,不就是迷上我這張臉嗎?你再逼我,我,我就毀容!」
王十七郎只覺得心內一片凄涼。
「沒有。」二人忙施禮陪笑說道。
王家的隨從女婢都面色驚慌。
相比之下,王十七郎這邊就有些受罪了。
蹬蹬的腳步聲並沒有引起那邊吃喝笑樂的人們的注意,該吃的吃,該喝的喝,幾個男丁分散四周看似隨意又圍擋的周全。
身後的婢女都沒反應過來,聽得蹬蹬腳踩樓梯的聲音才回過神,忙喊著公子公子亂亂的跟去,伴著一陣香風扇扇廳堂里終於安靜下來。
車夫也不敢怠慢忙調轉車頭。
王十七郎哼了聲。
他的緊張恐懼沒有影響到那邊的氣氛,夥計們魚貫而來,在几案上擺下滿滿的飯菜。
王十七郎卻並沒有絲毫的鬆口氣,反而嚇的心都要跳出來。
程嬌娘哦了聲看著王十七郎若有所思沒有說話。
兩個婦人又是笑又是擺手。
「我付了。」程嬌娘笑道。
好一副美人賞雪圖。
「公子好走。」她說道。
兩個婦人頓時釋然,她們本來也不知道多少規矩,都是看人家學來的,這娘子也不跟她們講規矩,而且這娘子真的不鄙視嫌棄她們。
但這落在店小二眼裡就是默認了,卻又說的這樣隱晦,不是有句話說的搖籃里的爺爺拄拐的孫子,輩份可不是按年紀的。
程嬌娘點點頭。
而那個女人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背對而坐,依著憑几,一手端著金盞,一手迎合琴聲輕拍膝頭。
聽了這話,王十七郎的小廝扯了扯嘴角。
「程嬌娘,你,你想幹什麼?」
「公子…… 」婢女一臉委屈的看著他,伸手揉著腿,「我們的腳都坐麻了……」
看到王十七郎這樣,程嬌娘笑了笑沒有再看他,坐下來看著外邊的山雪景色。
「回去,回去。」王十七郎沒有訓斥差點讓自己跌出車內的車夫,而是掀著車帘子喊道。
雖然沒有穿金戴銀,但這衣裳的用料上乘做工精良,再想適才那有錢公子明顯是被這娘子嚇的落荒而逃,可見必然是更厲害的。
王十七郎手中握著一把小匕首,此時拔下刀鞘,明晃晃的開刃的刀尖閃閃發亮。
「公子這是要幹什麼啊?」
這個程家娘子可惹不得啊!
這不是自己請的女妓嗎?這女人真不客氣!
確定是嚇得,不是歡喜的魂飛魄散。
兩個婦人也忙跟著坐下,看著那幾乎縮到那群女子懷裡的王十七郎,神情驚訝。
「滾你娘的蛋!」他抬手給了店夥計一巴掌,打歪了帽子,怒喝道,「再滿口胡唚塞你一嘴馬糞!」
「那你看吧,我走了。」他一咬牙說道。
車應聲猛地停,因為太過於突然,馬兒嘶鳴,車內也是幾聲尖叫。
「哎呀,還沒給脂粉錢呢!」一個喊道,起身就要追,卻被程嬌娘喚住了。
「你們都在這裏等著!誰也不許跟來!」他對身邊的人說道,握緊手中的小匕首抬腳邁步。
他說著話反手將匕首對準自己的臉。
「有刀子嗎?」他轉頭問身旁的小廝。
王十七郎伸手摸著臉,臉……
進入包間,面向窗外的王十七郎身子僵硬一刻,然後才猛地轉過身。
「那就彈個曲子助興吧。」程嬌娘說道。
「程嬌娘!」他猛地站起來喊道。
「廢話,快給我!」王十七郎豎眉喝道。
「公子是腿腳麻了!」婢女們反應過來喊道,頓時忙亂亂的攙扶的攙扶揉腿的揉腿,鶯聲燕語夾雜著王十七郎的怪叫,又亂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