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娘醫經》第六卷 擊水

第六十章 失態

第六卷 擊水

第六十章 失態

「都是你這混蛋,說我家娘子死呀沒命的什麼的!」
「東山哥哥……」
多麼美的宮殿啊,多麼美的弩機啊。
我的族人!我程氏一族的血仇!
「我,小時候,天天聽別人說……」她喃喃自言自語道。
「無命,怎麼能看出運?」程平搖頭神情凝重,第一次認真的打量這個小娘子,一臉的難以置信。
一聲哎呀慘叫,程平摔倒在地上。
走啊,走啊,你走過來,讓我看清楚,為什麼,為什麼會是你?
我們怎麼看不出來?除了看出來很古怪以外……
程嬌娘閉上了眼。
再睜開眼火光騰騰,映紅了半邊的天,哭聲喊聲。
兩個婦人急急的問道,一左一右的跟著程嬌娘。
耳畔儒雅的男聲笑道,一雙手撫上了她的頭。
她用力的撐起身子,起不來就趴著,爬著,向這邊爬著,模糊的視線看著那個男人。
隨從們有些怔怔,忍不住看天邊,原本正午的太陽已經西掛了。
可是,她死了,都死了,死了不就是死了嗎?不管死的甜蜜還是死的悲慘,死了就死了,什麼都沒了,什麼都過去了,為什麼會來到這裏……
程嬌娘看著那男人,爬啊爬,似乎永遠也爬不到其前。
父親好久沒有上祭台了,不止父親,還有家裡的叔伯兄弟們,他們一字排站在祭台上,獵獵的火騰起一人高的火舌,猙獰的舔過他們的身影。
他說到這裏話音戛然而止,因為眼前這個小娘子臉上的眼淚終於滑落下來。
走了多久了啊?
程平咧嘴嘻嘻笑了。
無命之人!
「走!」
啊?周圍的人都愣了下。
天災無情,人禍最惡。
何必記得呢……又不是多美好的事。
「這,這到底是怎麼了?」兩個婦人也想哭,不知道是急的還是看到程嬌娘的眼淚被感染的。
程嬌娘並沒有暈過去,貼在冰涼的地面,看著側面的天地,夕陽的餘暉勾勒出一道金邊,耳邊驚呼的聲音,奔來的腳步都似乎被放慢拉遠。
大家不由都悄悄的看程嬌娘。
「我家娘子迷了心竅有個好歹,你就等著吧!」
程嬌娘依舊不停的走著,街道上人來人往,說說笑笑,當程嬌娘經過時,大家便駐足而看,神情驚訝指指點點,但這一切程嬌娘都視若無睹,沒有方向就是那樣走著。
她會射箭,她會舞刀,可是沒有用,沒有用,她死了,死在了做夢也想不到的人手裡……
「吉凶呢?」程嬌娘問道。
阿昉,忘了吧。
但重複的永遠是這句話。
如果說她還有感知,但適才卻在人群里不時的和人相撞,隨從們不得不先行幾步開路。
「沒事沒事,她是心情積鬱要發泄呢。」
程嬌娘哦了聲。
伴著程平的叫聲將他扭住帶著而去。
程嬌娘閉上眼,眼淚如雨而下。
「看,騙的人家小娘子都哭成那樣……」
「我,我實在是走不動了……」他有氣無力的說道,「腳都要掉了……」
「你攢夠了一百文錢,要準備做什麼?」程嬌娘看著他,慢慢的說道。
「江州程氏出蜀州,劍門上斷,橫江下絕,祖卜筮者賤業,有邪惡非正之問,則依蓍龜為言利害,市中閱數人,得百錢足自養,財閉肆下簾而授《老子》」
知道算卦的都喜歡誇張的來嚇唬客人,好讓他們多掏錢解災什麼的,但你這嚇唬的也太過了吧!這不叫嚇唬了,這叫詛咒!
程嬌娘沒有看她們,但又不像是對她們無視。
馬蹄急響,繩索從四方而來,牢牢的纏住了年輕男子的手腳。
隨從踹他一腳。
她們忙忙的說道,但程嬌娘伸手推開了她們。
過得去的,過得去,快走,走啊。
無邊的夜色里,燃燒的半邊天的火,她出不去了,她也出不去了。
楊汕!
「你怎麼知道我想的是哪種?」她忽地又問道。
好痛啊好痛啊!
快滅火啊,程家的大宅建造精緻,機關重重,可攻可守,火算什麼大不了的,程家的大宅怎麼會怕火,程家的人怎麼會怕火!
老的小的,主子丫頭,貓狗蟲鳥……
聲音還在耳邊回蕩,人在面前被活生生的撕扯而開,血霧鋪天蓋地而下。
快走啊!快走啊!
我會機關精巧,我會建房畫屋,可是,沒有用,沒有用,她們都死了,都死了……
程平喊道,胳膊已經被隨從用衣服綁住了牽著走。
說起來真的走的時間很長了,看看那兩個婦人從最初的亦步亦趨,到如今已經蹣跚落後了。
「我沒事,我沒事。」
但面前並沒有出現吵鬧暴打的場面,隔著一張矮几端坐的二人依舊端坐。
程嬌娘不由加快了腳步,走近他,走近他。
快走啊,走啊。
隨從們扭頭看他。
程平也回過神忙點頭轉身就走,但還是晚了一步,那邊走了幾步的隨從也回過神,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肩頭。
程嬌娘笑了笑,只不過因為眼中閃著淚,這笑怎麼看都有些酸酸。
「這,這一看就看出來了,小娘子看得肯定不是我,而是透過我看別人……」他笑道。
這都是什麼鬼話!
漫天的箭雨如同大網罩住了她。
怎麼看出來的?
快走啊!快走啊!
猙獰鮮紅的定魂幡,刀劍,流矢,弩機,在火光中劃過一道道的寒光。
程嬌娘伸手在地上摸著,她的箭呢?她的弓呢?
大家回過神忙追過去。
「娘子娘子腿撞疼了吧?」
程嬌娘忍不住露出笑,加快腳步。
我會起死回生,我會斷肢再接,可是,沒有用,沒有用,他死了,他死了……
什麼?小時候天天聽別人說?說什麼?說我攢一百文錢就是讀經書?
娘,嬸嬸們,妹妹們,哪怕家裡只剩下女人,她們也能打開機關滅火的!
「小心!」他忍不住喊了聲。
「父親,先祖大人叫什麼?」
程平扯了扯嘴角,帶著幾分驚嚇幾分尷尬。
但還是晚了,那小娘子被自己腿邊的矮凳絆了個踉蹌,被兩個婦人慌忙的攙扶住,避免了跌倒在地。
聰明?
「打暈她吧……」地上的程平有氣無力的說道。
走啊,走啊,快走啊……
前後左右的隨從,穿著華貴美貌卻淚流滿面的小娘子,很快在街上引起行人民眾的注意,大家好奇而又不解的看著,如果不是那隨從太兇惡,肯定要圍觀了。
隨從們踹了幾腳,程平就是死活不起來了。
這聲音讓奔來的隨從婦人再次嚇了一跳。
「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她說道。
父親,父親,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打暈?
「這可不關我的事,你們看出來沒?這是她自己的緣故!你們可不能怪到我頭上!」程平還在忙忙的說道。
「我沒事,我沒事,我就是想走一走,走一走。」她木木的說道,臉上的淚水依舊不斷的流下。
暗夜裡一步一步走來的男人。
「阿昉,你記住了沒,我們程家的先祖,可是很厲害的一個人呢。」
「哎?你怎麼知道?」他問道,旋即又想到什麼更不解,「還有,你怎麼知道我要攢夠一百文錢?」
躺在地上的程平忙也跟著喊道。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四周林立的弩機,只要她一動就會下起漫天的箭雨。
先祖大人!
城外大路上的積雪無人清掃,隨著人的走動化去一半,還有另一半已經踩結實了。
「我見過你!」
天要黑了,天要黑了,祭祀的時候到了,看啊,父親又站在了祭台上。
程平躺在地上沒動。
程平神情保持驚訝,程嬌娘則神情依舊平靜,似乎聽的和說的不是他們二人一般。
「是啊,您那麼聰明。」她說道。
「……到底怎麼了?有什麼事你說啊……」
「喊出來就好,喊出來就好,讓她喊。」
一個都不留……
早就說過,心存僥倖只不過是不想承認罷了。
「你們坐吧,我想自己走一走。」她說道,視線並沒有看她們,徑直向前而去。
程平,先祖大人。
「不,不是你想的那種見過……」他忙說道,「是,是在程家門口,你是那個好大陣仗進門的小娘子吧?」
我為什麼回來到這裏啊!
「快坐下。」
這一切是怎麼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們坐?她們還坐什麼!
隨從們也是一臉茫然。
「快起來。」
程嬌娘喊道。
「走……」嘶吼聲震耳欲聾。
快走啊!程嬌娘彎下腰按住自己的心口!
「阿昉,過不去的!門封了!過不去的!」
心好痛啊!
四周圍觀的人紛紛搖頭,帶著幾分幸災樂禍。
先祖大人!
原來問這個,程平鬆口氣帶著幾分得意笑了。
程平愣愣才要問,就見這女子猛地轉過身,就那麼直直的邁步。
「那是,那是。」他說道。
老書生恨不得上去給他一巴掌。
他忽地哦的了聲有些恍然。
「該,誰讓他騙人……」
「這神棍,怪不得在這裏這麼久沒什麼生意……根本就不會做生意……」
大家又看程平,瘦得一陣風能吹倒,穿的衣裳比乞丐好不了多少,因為瘦清秀的眉眼看上去有些賊兮兮。
細娘和三娘再也走不動,踉蹌的站住腳,看著身前的女子在路上邁步,她的衣裙沾滿了泥水雪土,沉重的托在身後,似乎壓的她本就纖瘦的身軀有些搖搖欲墜。
「老子。」她慢慢的吐出二個字。
「那樣啊,我就能解決吃喝生計,就可以研讀釋解經書了。」他眉飛色舞說道,看著眼前的小娘子,「我要研讀釋解的是……」
「走!快走……」
程嬌娘看著他,淚流滿面的臉上又浮現一絲笑。
由最初的一滴兩滴,變成兩行,又由兩行洶湧。
程嬌娘的臉上已經不流淚了,神情木木,腳步不停。
「這樣下去可不行,腳要廢掉的……」幾個隨從皺眉說道。
程平咽了口口水,他占卜從來說話不遲疑,但這一次卻覺得有些不敢開口。
哐當一聲,四周的人嚇了一跳,看到那原本安坐的小娘子猛地站起來,似是受了驚嚇帶的足凳倒了。
四周圍觀的人搖頭紛紛笑議論。
我的天啊……
說她是死人都沒嚇成這樣,一句見過你就成這樣了?
快走啊,走啊……
「先祖名平,字遵。」
我會觀天看相,我會算未來過去,可是沒有用,沒有用,他們都死了,他們都死了……
隨從們皺眉,看向前面的女子。
「娘子,娘子……」
程嬌娘抬起頭,看著眼前出現的年輕男子,披血帶傷,血肉模糊了他原本的面容,但卻沒有阻礙他身形的矯健。
程嬌娘看著他,低下頭,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又抬起頭。
就要死了!
程平乾笑兩聲。
兩個婦人對視一眼,滿臉不解,再看程嬌娘已經走出去了,似乎也不看路,走的又急,撞到了好幾個人,引得街道上微微亂。
程嬌娘抓住地面,發出一聲嘶啞的叫喊,撕心裂肺無休無止。
程平驚訝的瞪眼。
問話的時候她還會答話。
告訴我,你一定能告訴我的,對不對,先祖大人……
「娘子!」大家都忙喊著跑過去。
一桿長槍如龍而舞。
「娘子,娘子,求你了,求你了。」三娘再忍不住哭了,喊道,「求你了,你心裏難受就哭出來,咱們不要走了……腳要壞掉的……」
忘了,其實挺好的。
「娘子!」
這聲音傳到了程嬌娘的耳內,她抬起頭向這邊張望,透過雜亂的腿腳看到那個也躺在地上的男人。
只不過還存著一絲的希望。
「我就是想走走,我走一走。」
「哎哎哎別打臉別打臉。」
「完了完了,這下要被人打個半死了……」
快走,快走啊!
脖頸有人重重的擊下來,程嬌娘眼一黑暈了過去。
這小娘子這樣他們也是第一次見,也直到這個時候他們才有些恍然,這個抬手就能殺人的娘子,卻原來到底是個娘子……竟然也會像女人這樣哭呢……
告訴晚輩,告訴晚輩啊!
「快跑吧!」老書生立刻衝程平擺手。
其實,她早就知道了,她不是這裏的程昉,這裏不是她的家。
她的神情凝重,似乎悲傷又似乎絕望,看在人眼裡不由心一顫。
似乎是一眨眼,邁步的女子忽的軟軟的倒了下去。
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但怎麼辦大家還是束手無策。
老書生也搖搖頭,思付一刻,忙收拾了字畫攤子跑了,免得真鬧出事,殃及池魚。
鐵鏈綁住了他們的手腳,穿過了他們的肩背,作為人祭,一旁的滾沸的銅鼎等待著享受盛宴。
「她要走就讓她走,她要哭就讓她哭,她要做什麼就讓她做什麼。」
程平站直身子讓自己顯得仙風道骨一些,但還沒站直,便有一個隨從大巴掌打在頭上,差點把髮鬢打散。
我怎麼能忘!怎麼能忘!哪怕日日受盡煎熬,哪怕夜夜泣血哀鳴,也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