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擊水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何懼
話音才落,門外蹬蹬腳步聲,那位出去驛站打探消息的兵丁回來了,手裡拿著一封驛站傳遞的急信。
「那就好那就好。」周夫人說道。
站在箱子前看了一刻,范江林將一壺酒倒在箱子前,蓋上箱子蓋。
「抓賊啊!」范江林握著手中的箭,沖外大聲的再次喊道。
看著差官走下來,圍觀的民眾又是一陣熱鬧。
「我五個兄弟戰死,我送他們回家。」范江林說道。
不過他們也是走了眼,幾個窮當兵的有什麼可偷的……
「……你看看,你也不放心是吧,你只是怕她,就算她害了六郎,你也不敢說一句話是不是?」
「六哥兒。」他說道,沖院子里的孩童走過去,一面拍手,「來,哥哥帶你去玩蹴鞠。」
「七爺,七爺,偷了什麼好東西?」有熟悉的民眾好奇的問道。
咚的一聲響,一個獸頭砸在門上滾落下來。
兩個差役便抬著蒙上白布的屍首下去了,引得樓下圍觀的一陣喧鬧擁擠。
他說著話看了眼身後的木箱,將手裡的弓箭握了握。
秦十三郎從門外探頭。
喊聲讓院子里陡然變得熱鬧起來,很多屋子的燈亮起來,店鋪的夥計拿著棍棒跑出來,嘈雜的腳步聲詢問聲充斥。
三個兵丁紛紛說道。
竟然還知道做警戒線機關……
「江林哥,京城給你的信。」他說道。
「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這一次的事,跟上一次不一樣,上一次是在京中發生,又涉及朝爭,這一次是西北軍事,只是一次戰事而已,而且這是一場勝仗,死傷幾個兵丁,上下官員對這場戰事沒有一點異議,對於朝廷來說,這真的只是一件小事,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你想想在西北,在一個龍谷城這件事都鬧不起來,都能被壓下,在京城更沒有人會感興趣……」秦十三郎說道,看著程嬌娘,「這次的事,你要堂堂正正來,只怕不容易。」
那男人沖他擺擺手,指了指地上。
周六郎撇撇嘴,扔到一邊翻個身,過了一刻又伸手抓過手帕蓋在臉上睡去了。
「哪裡人?做什麼的?」他問道。
「聽懂了。」秦十三郎說道,一 面手裡把玩著一串鏈子,依舊說話,「這是蕃人那裡得來的繳獲嗎?狼牙?還挺漂亮。」
「……你再胡說就給我回娘家去……」
范江林看著他似乎在猶豫。
「對啊,江林哥,咱們低調一些吧。」
「……把馬兒喂好了……換上等的草料豆子……」
「怎麼?」范江林看店夥計站著沒動,問道。
差役們驅散民眾護著差官向外走去,看到客棧外扔在車上的三具屍首,差官再次搖搖頭。
「上房,燒熱水,給大家洗一洗泡一泡。」
但他還沒笑出來,就聽嗡一聲,屋中一隻箭在月光燈光的映照下飛了過來,他連喊都沒喊一聲,被箭帶著跌了出去,趴在地上抽搐兩下不動了。
范江林的箭射了出去,飛刀雖然偏了,但這時間已經足夠地上的男人撲過來,將從腿上拔出的另一把刀刺破他的脖子。
這肯定不是那女人做的,她才不會做女紅。
「我現在越來越覺她真可憐,親人們不認識她的瞧不起嫌棄她,認識的了解的又害怕她忌諱她,唯獨沒有的就是可憐她關心她……」秦十三郎說道。
「我沒問你的事,你不用回答。」晉安郡王打斷他的話,說道。
「是,不僅偷東西,被我發現了,還想殺了我。」范江林說道。
婦人的哭聲在門外響起,夾雜著周老爺的怒吼。
「母親。」
兩個男人神情並沒有害怕反而是幾分喜悅。
「她不是大夫。」他說道。
這一下里裡外外才算是真的安靜下來,周六郎吐口氣再次倒回卧榻上,望著帳頂一刻,向外看了看,幕簾後有婢女走過的身影,他伸手從枕頭下摸出一物抖開,是一方素錦手帕。
待范江林等人進去了,大廳里恢復了安靜,只聽到外邊的雨聲刷刷,角落裡坐著的三個客人站起身來走到後院門口,透過雨霧看著上樓的幾人。
這個男人一如那幾個年輕人,瘦,精幹,風塵僕僕,看上去毫不起眼。
范江林將一疊路引拿出來遞給差官。
「死人。」他說道。
店夥計動作敏捷準確的接住了,只這麼一接,他就大約估算出其內 多少錢。
被刀按著脖子的男人鬆口氣,作為賊一向恨不得天天都是暗無天日,但此時此刻看到燈光與人群覺得高興的不得了。
屋內站著幾個男人,還有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遇了賊,又殺了人,婦人的臉色發白,不停的拍撫懷裡的孩子。
「還有不到六個月就要大考了,你能不能回去好好讀書?」他說道,「你說到時候名落榜外,我是安慰你還是嘲笑你啊。」
「你沒聽懂我的話嗎?」周六郎說道,轉頭看著他,「我想一個人安靜的躺一會兒。」
范江林笑了笑。
跪在屍體旁的男人驚駭的回頭,看到屏風后的卧榻里走出一個男人,手裡握著一張弓。
男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地上的男人爆瞪雙目,脖子里一隻弩箭羽尾輕搖,身下慢慢滲出的血在月光下閃著詭異的光。
「抓賊啊!」兩個兵丁大聲喊道。
「不想說就算了,反正你在她跟前只有丟人的事,不想說也好。」他笑道。
核對了路引沒有錯,差官也釋然了。
門外響起結巴聲,扔飛刀的男人慢慢的站過來,身後兩個人的刀子擱在他的脖子上,月光下泛著寒光。
一個男人貼在門邊聽了一刻,慢慢的將一根細鐵絲穿過門縫,不多時便將門輕輕的拉開了,沖身後的人招手。
墓……墓地?
沒殺過十個西賊是絕對當不上敢勇的,這幾個賊他倒也知道,一向手腳利索,手上還有幾條人命,正找機會抓住他們呢,沒想到竟然倒霉的遇上這群殺人為生的傢伙。
「那你能幫我一個忙嗎?」她說道。
店夥計撇撇嘴。
因為大雨客棧里的客人不多,尤其是上房這邊更顯得冷清,除了蟲鳴和瓦上殘存的雨水滴落髮出的輕微聲響外,一片靜謐。
周六郎翻身坐起來,大聲喊道。
半夜的時候雨停了,半輪冷月掛在夜空里,給雨後的客棧蒙上一層冷光。
范江林看向外邊,將手中的信疊起來。
又叮囑幾句這才離開了,門外恢復了安靜。
天光大亮,客棧的院子里擠滿了人向樓上這邊看。
「大哥……」一個人說道,沖另一邊抬抬下 巴。
「他們要偷你的東西,所以都被你殺了?」差官看著屋內的問道。
「幫我在京城附近找塊墓地。」程嬌娘說道。
「可是她現在回來實在不妙。」他低聲說道,「她有時候會救命,救命有時候也是……」
「大爺,我們這裏住店先付……」店夥計抱著胳膊懶洋洋說道,話沒說完,一袋子錢就扔過來。
「茂源山人,范江林,西北軍敢勇,攜妻子回京探親,這幾個兵丁是幫忙護送我們的。」他一面答道。
跟在身後的男人已經倒下了,一動不動。
差官的視線落在屋子裡的大箱子上,上好的木箱子,光著箱子的造價就不是小數目,那麼其內的東西……
男人做個手勢,自己先抬腳小心翼翼的邁過去。
李太醫慢慢的退了出去。
男人接著說道站定在店夥計面前。
內侍低頭應聲是。
雪白的錦帕,其上綉著暗紅的太平二字。
「妹妹說,讓咱們慢行,七月底到京,她還沒準備好。」她念道。
「大……大哥……」
微微的側頭的少年人面容一半明亮一半陰暗,帶著幾分冷肅。
一個差官從屍首前抬起身,沖差役擺擺手。
「江林哥,這箱子太扎眼了……」
程嬌娘點點頭。
晉安郡王站起身慢慢走到廊下,看著在殿前跑著的孩童。
「漂亮你就拿走。」周六郎說道,倒頭躺下來。
差官看他一眼,神情有些古怪。
「大哥,我們這次失手,認了……」男人啞聲說道,「行事留一線……」
程嬌娘點點頭。
他說這話,將手中握著的刀子扔到一邊,舉起手。
「真沒事,我已經醒了。」周六郎說道。
「阿四。」他啞聲喊道,一面急忙回身幾步。
「我沒事,你們別吵了,我只是想安靜的躺一會兒。」
這話讓圍觀的民眾更為驚訝紛紛湧上前。
「當賊也敢大聲說話,真是沒規矩。」
三個人影就在月光下的院子里穿過,如同鬼影一般上樓停在一處房門前。
「大爺上房請,來人,來人快燒熱水……」
「是什麼?」差官問道。
日光透過帳子照在臉上,雖然閉著眼,還是覺 得刺目,耳邊還有說話聲不斷的傳來。
而這邊秦十三郎又來到了玉帶橋。
范江林忙伸手拆開,遞給身旁的婦人。
婦人抱著孩子探身看。
大雨中整個客棧都熱鬧起來。
「我一個男人家戴著這個做什麼。」秦十三郎笑道,將狼牙串扔在周六郎臉上,「不過,女人肯戴的也不多。」
賊而已,抓住就抓住了,不至於死……
秦十三郎愕然。
這種人要上房,還要燒熱水泡澡?
周六郎又翻身坐起來。
「胸有成竹。」秦十三郎說道,一面邁進院門看著走出來的程嬌娘,半芹手裡拿著冪籬,「你要出去?」
為首的男人有些不解,低頭看去,接著月光的反射才看到門邊一條若隱若現的細線。
「哎,昨日你們說什麼了?你怎麼喝醉成那樣?她怎麼會請你喝酒?」秦十三郎笑問道,伸手推推他。
「屋裡再送一壺酒,上好的酒。」
「當然。」秦十三郎笑道。
「六郎,你真沒事?」周夫人在門外問道。
不過這幾個當兵的也真狠。
「饒……饒命……」
噗嗤一聲,撲進的男人跌了出去,手中還緊緊握著刀子,一隻弩箭刺穿了他的脖子。
這說明這個箱子里的東西一定很值錢。
「低調,也免不了被人算計傷害,高調也不過如此,既然都如此,那就讓自己痛快一些。」他說道,「或許再高調一些,那些想要傷害我們的人就要掂量掂量猶豫猶豫。」
其餘二人的視線便看過去,見後院子幾個人正抬著一個大箱子向房中而去,大箱子上過了防水的油布,兩個人抬著小心翼翼,旁邊撐傘的兩人也小心翼翼。
內侍沉默一刻。
幾個正好奇的打量客棧對著一個荷花雕屏露出驚羡的年輕兵丁,一個抱著孩子姿色平平的婦人,不管是說話還是穿著打扮還是神情,無一不透出鄉下土包子進城的呆傻之氣。
「殿下,要不要找程娘子再給慶王殿下看看?」身後的內侍低聲說道。
聽到說話聲,店夥計神情有些驚訝,不由去看大廳里站著的新來的客人們。
「……誰知道是喝多了還是給下藥了?老爺,那女 人那裡怎麼放心……」
「快要大考了,外地的學子都已經有趕過來的了,公子還這麼閑啊?」婢女也說這樣的話。
可是才走了沒兩步,就見他一腳跌地上,同時噗的一聲,身後再次響起一聲悶響。
周六郎哼了聲,接過套在手腕上翻個身面向里。
那就等,等多久都等,因為妹妹從來沒有讓人失望過,不管是自己人的期盼,還是別人該得的報應。
月光照著兩個人影投在室內地上,一眼可以看到擺在牆角的那個大箱子,為首的男人抬腳就要邁步,卻被伸手的男人拉住。
「喊。」他說道。
難道僅僅是幾個骨灰?那也不至於下如此重手吧?
三個人沒有再說話,站在帘子后看著那箱子抬進來適才付錢的男人屋中,雨越下越大隔絕了視線。
門外的哭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歡喜。
范江林看著他,將手中的弓箭再次對準他。
「大哥,混口飯吃,多有得罪,我這就走……」男人喘氣說道,走字沒出口,人就猛地往地上一爬,屋門口陡然站出來一個人,手中的飛刀一甩飛向范江林,旋即人向一旁躲去。
「……老爺,找個大夫瞧瞧吧……」
差官點點頭,邁進屋子伸出手。
晉安郡王搖搖頭。
還沒準備好?
「就好像你從來也不肯對我下重手一樣,何必還做樣子……」他笑道,看著周六郎抓起身邊的茶碗揚手,他笑著大步走開了。
「……瞧什麼瞧,喝多而已……」
「真他娘的……死在幾個死人手裡,還真是倒霉催的。」他說道,一面回頭看了眼客棧。
「娘的,竟然還有一條暗線。」趴在地上的男人低聲罵了一句,一面小心的捂著被劃出血口子的腿起身,一面回頭看去,這一看不由嚇得呆住了。
陰雲密布,一陣狂風之後大豆般的雨點砸下來,馬車衝進一間客棧,雖然有店夥計幫忙撐傘,大家的衣衫還都是濕了。
「江林哥,你出手太大方了……」
范江林幾步過去打開了箱子,看著其內擺放整齊的五個陶罐,差官愣了下。
秦十三郎笑了,站起身向外走。
似乎到臨死都不可置信,咯咯兩聲瞪眼蹬了幾下腳便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