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摶搖
第三十一章 有擇
「我以前不喜歡下雪天。」她忽的說道。
程嬌娘搖搖頭。
半芹有些驚魂不定的抬起頭。
「父親,又有人送拜帖了?」身後響起韓元朝的聲音。
他姑母記恩贈與房屋,這程娘子記恩贈他太平居股份。
沒想到先是被皇帝一日召見三次,又緊接著收到這麼多拜帖,看上面的名諱以及拜帖的材質,都讓小廝的手沉甸甸的發抖。
比如現在。
「娘子不練箭是因為大郎君將弩弓拿去修整了,不關馮林和韓元朝的事。」婢女笑道,「你都罵了一天一夜了,還沒罵夠?」
沒什麼聲音啊,只有馬蹄聲車聲……
半芹心裏狠狠的將這二人罵了一聲,抬起頭剛要說話,程嬌娘抬起手放在唇邊沖她噓了聲。
……
「這大雪天要出城?」
他們就這樣被請出來了,或者說難聽點被趕出來了。
「好,你的謝意我收下了。」她說道,又看向韓元朝,「那你呢?」
韓昌只得提起筆,開始寫回帖,心裏有些後悔沒有多帶個幕僚來。
「韓大人今日所為何來?」她問道。
韓昌聞言再次瞪了韓元朝一眼。
「父親,外邊冷,進去吧。」他說道。
「不是馮林被她氣的嗎?」
父子之間一陣沉默,都想到適才馮林扔下那一句話起身而去的場景。
等?
「我認得,那是程娘子的馬車。」
「因為我現在還不想。」她說道。
「娘子,方才是什麼聲音?」她顫聲說道,是有聲音吧?不是自己的幻覺吧,「是打雷了嗎?」
終於在一個官員結束空洞無趣的奏事後 ,在殿中享受一座的御史中丞站起來了。
韓昌心裏再次嘆口氣。
「不是。」她說道。
「好,我知道了。」她說道,「那你們還有別的事嗎?」
「程娘子心裏很難過吧。」韓昌忽地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
「程娘子,你為什麼不願意離京?」
韓元朝裹緊了斗篷穿過院子里的風雪上樓而去了。
「天的笑聲可不好聽。」她說道,「天一笑,就要萬人哭了。」
「是啊,人都執念,知道是一回事,做事又是一回事。」她說道。
「放下吧。」韓昌說道,看著小廝恭敬的將這些拜帖放到几案上。
街上的議論揣測被風雪格擋,程嬌娘的馬車已經出了城。
半芹點點頭,娘子說好的都好。
所以娘子還是被那該死的馮林和韓元朝氣到了,所以才要大雪天的出來散心。
馮林扔下那句話起身而去了,屋門拉開,寒風吹得屋內的韓昌父子回過神來。
程嬌娘點點頭。
身後曹氏和婢女都笑了。
半芹一臉不解。
「今日娘子不練箭了。」半芹說道,說到這裏又是一臉恨恨,「這該死的馮林和韓元朝。」
正說著話,程嬌娘從屋內走出來,看到她的衣袍,三人都露出驚訝。
聽?
寫完這些回帖,韓昌讓小廝去送,自己則起身走出屋內,站在二樓的廊下看著沸沸揚揚的大雪。
「臣馮林有本奏。」
門被拉開的聲音讓韓昌回過神,冷風卷進來讓他打個寒戰,也看清自己已經回到驛館。
「臣請大理寺查江州程氏女,奸狡詭譎,乃是國之大蠹,當誅之。」
「就是冷了點。」她說道。
話音未落,就見樓下又來了幾個人。
笑聲?
所有人都似乎在等著什麼。
程嬌娘笑了。
韓昌半起身想要叫住馮林,但伸出手還是最終垂下來。
「天的笑聲。」
「老爺。」一個小廝手裡拿著幾張拜帖,帶著幾分惶恐。
「沒那麼冷。」程嬌娘說道,「下雪不冷。」
「那是什麼?」半芹坐起來問道。
這邊韓元朝隨著父親的施禮也低頭施禮。
「是被馮林氣的要去散心了吧?」
「半芹姐姐,草靶子已經立好了。」一個小廝跑來說道。
「我知道娘子聰明說的話都對,但是我還是想這樣做。」她說道。
這種話韓元朝不陌生,他接觸的女子雖然有限,但也不是沒有過,這種我不告訴你,你猜,我就要這樣的語言神態,在與未婚妻的書信來往中常見。
街道上有馬車疾馳而過,直向城外而去,車旁前後左右共八個勇武隨從擁簇,清一色的黑色連帽質地精良的連帽斗篷,顯示家門的富貴,相比之下,被擁簇的馬車就顯得簡陋了一些。
「你姑母倒是與我做法相似。」程嬌娘說道,看著韓元朝。
「是為了向娘子表達謝意,謝娘子救助舍 妹,謝娘子仗義斬殺賊僧解盤江之憂,謝娘子對犬子多加關照。」他說道。
「這輩子都罵不夠。」半芹嘟嘴說道。
早晨停的雪午間又開始下起來,韓昌看著雪景再次出神。
這件事,應該會很快就要過去了吧。只不過這結果……
本來就是和他的姑母不同嘛。
那還是打雷聲嘛,半芹心中嘀咕道,不過娘子笑了就好。
「天的笑聲真好聽啊。」她揚起臉認真說道。
親自送父親上了馬車,和宮裡的內侍在風雪裡疾馳而去,韓元朝站在驛館外,感受四周若有若無的窺視,忍不住看向一個方向。
清凈自在……
聲響很快消失了,馬車也恢復了顛簸,伴著車夫的吆喝馬兒也停止了嘶鳴。
半芹依舊把手爐塞進斗篷下。
「現在覺得,下雪天也不錯。」程嬌娘說道。
「聖人就是這樣教你的嗎?」韓昌氣憤喝道,看向程嬌娘俯身施禮,「韓昌有愧,犬子無禮。」
可想而知,此時的京中很多人家裡都如同這大雪一般沸沸揚揚,議論著適才鬼判官馮林與這程娘子見面的事。
「是笑聲。」程嬌娘笑道。
父子二人沉默無聲,風卷著雪撲來,打斷了韓元朝的思緒,他忙伸手攙扶韓昌。
昨日進宮三次,韓昌已經認得這個內侍了,和韓元朝對視一眼,看來皇帝陛下也很想知道呢。
一旁有人打招呼,韓元朝忙收回神,見是那邊站著三四人,他忙抬手施禮笑了笑,並沒有答話轉身進去了。
小廝點點頭,這短短一會兒功夫,他手裡拿到的拜帖是在盤江縣時 一個月的份量。
「其實有什麼好打聽的,估計待明日大家就都知道了。」韓元朝說道。
今日的朝會似乎跟以往不一樣,奏事的官員特別的少,而且都不時的交換視線,就連御座上的皇帝也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兒子的心思,韓昌自然明白,而這小娘子顯然也很明白。
馮林報恩人以仇,他心裏難道會好過?而他們旁觀恩人遇難心裏難道會好受?
程嬌娘笑了。
這邊韓昌還沒有感慨完,就聽到韓元朝開口了。
聽聞這話更多人的都圍過來,看著街上明顯向城外而去的馬車。
這是要去哪裡?
來了!
「娘子。」半芹又拿出一個手爐塞給程嬌娘。
這話問的著實不客氣。
怎麼會這樣呢?
「老爺,外邊人還等著呢。」小廝又提醒道。
政見道義之爭,本來就不講情面,親友成仇,父子翻臉的也不是沒有,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冷了點也好,人少,人都避開了,清凈自在。」程嬌娘說道,一面看著外邊。
就在此時耳邊傳來轟的一聲震響,同時馬車一抖,馬兒嘶鳴。
這麼個時候,再繼續這個話題實在是不太合適,他皺眉要打斷兒子,程嬌娘已經一如適才回答馮林那般暢快答話了。
半芹忍不住掀起車簾,風雪裡視線一片茫茫。
「你聽。」她說道。
「娘子,要出門嗎?」婢女問道。
這時候他們父子可不敢輕易跟人結交,就算是要結交也還是等這件事過去吧。
半芹忙收回視線看著程嬌娘。
馬車裡程嬌娘也看著外邊。
「程娘子習慣租用王老四家的 馬車。」
「小韓秀才。」
半芹側耳聽。
程嬌娘伸手指向上空。
問的是韓昌,收下的也說你的,此時又看向韓元朝,原來是並沒有把他們父子當一起。
「元朝!」他喝道。
「姑母曾多次尋找娘子,並將你曾租住過的宅院買下來,寫上你的名字。」韓元朝說道,轉開了話題。
半芹倒被喊的一驚,有些不解的看著韓昌。
萬人哭?
「父親,誰心裏也不會好過。」韓元朝說道。
「不是。」韓元朝搖頭說道,「韓均只是不贊同娘子的行事,至於娘子是走是留,韓均無意干涉。」
半芹握住耳朵尖叫一聲撲進程嬌娘懷裡。
原以為進了京城,高官大員遍地,自己家老爺到了這裏就如同塵埃一般。
「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程嬌娘說道,目光看著車外亂飛的雪,「這世上不是你哭就是我哭,總是有人哭。」
一夜風雪天亮的時候終於停了,半芹走出來時,院子里的雪已經打掃乾淨了。
「或許是要離開京城了?」
路旁有人指點著說道。
「想要打聽馮林到底說了什麼的人太多了。」韓昌說道。
「又有人來送拜帖了?」韓昌問道。
馬車搖晃,顯然路已經不是官路那般平整了。
「韓大人,肅州韓大人。」其中一個在下邊就沖韓昌招手。
「等著出門。」程嬌娘說道。
此言一出,韓昌頓時色變。
不過有時候聽來莞爾,有時候聽來就讓人有些氣悶了。
程嬌娘笑了。
「也是要來趕我出京城的嗎?」
「我姑母不過是相夫教子持家婦人,不敢與娘子相提並論。」韓元朝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