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翱翔
第八十三章 醒來
方伯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剛才?剛才怎樣?」景公公忍不住問道。
程昉!
「讓她們進來。」方伯琮說道。
程昉還沒有答話,外邊傳來女子的哭喊聲。
「娘子怎麼了?」素心喊道,握緊了半芹的手。
程昉抬腳邁步,一步有些遲緩。
「娘娘比方才好一些了。」她低聲說道。
現在看來還是遠了,應該乾脆就搬進宮裡來,雖然不合規矩,但規矩對他來說又算什麼,只要能在她身邊,能最快的來她的身邊。
聲音傳進來,人被攔在了外邊。
「你好了嗎?」方伯琮問道,「要請太醫嗎?」
皇後娘娘好像醒了。
方伯琮看著她。
啞澀的聲音未落,程昉向他邁來一步。
夫妻二人一個卧榻上,一個門邊四目相對,就好似初次相見的陌生人。
她的動作有些慢,卻又帶著一種隨意風流。
夢裡一次次的奔向室內,看著其內依著憑几看書的女子抬起頭微微一笑,然後化為青煙。
但第二步程昉就走穩了,揮開了二人的攙扶。
適才正說著話的皇帝聽到來人的一聲稟告,一句話不說起身就跑,甚至都沒走多走一步,直接的跨過了面前的几案。
「陛下,陛下。」
小內侍想到當時在場的幾個大臣張大的能夠吞下一個雞蛋的嘴。
「陛下,您不能跑了。」
當初他倉促搬到東宮來,就是想要距離近,朝事繁忙的間隙能夠更快的回到她身邊。
「我有話問你。」他再次說 道。
這一次話音未落,程昉猛地一頓腳,展開手,人撲了過來。
然後驚醒,抱著身邊沉睡不醒的人一直到天亮。
「程昉。」方伯琮看著她,「你醒了嗎?」
一個侍女忽的咦聲。
「坐轎子,坐轎子。」
方伯琮!
方伯琮嘴唇動了動,卻發現自己並沒有發出聲音來。
因為一直卧床,她並沒有穿鞋子,只穿著白襪,小小巧巧的一雙腳垂在卧榻邊。
她說過他還拉不得重工,揮不得重劍。
「程昉。」他再次喊道。
……。
方伯琮身子微微發抖。
剛登基就被說笑那可不得了。
「娘子。」素心緊跟其後又是哭又是笑。
半芹和素心抬頭看向程嬌娘。
素心回頭,看到一輛馬車疾馳而來,車裡半芹探出身來招手。
皇宮最威嚴壯麗的德慶殿前,天子登基的儀式才散去,有人就在其前奔跑。
二步。
侍女們停下腳,回頭看著適才睜開眼眼珠都不能轉一下,起身如同折斷樹枝的女子站起來,慢慢的伸展手臂,衣袖甩開,然後手收在身前,大袖垂下紋絲不動。
方伯琮只覺得胸口被人重重的打了一拳。
「沒用!別總想這樣哄過去算了。」方伯琮顫聲說道,看著眼前巧笑倩兮的面容,看著沖自己伸過來的雙手。
「程昉。」他再次張口,發出乾澀的自己都陌生的聲音。
屋子裡的氣氛頓時活絡起來。
妝容精緻 ,髮鬢嚴整,只是面容木然,視線直直,聽到腳步聲,雙目微微的轉動,顯示出一分生機。
腳步聲打破了皇宮的肅穆,在可供萬人參拜的廣場上回蕩。
小內侍立刻轉身向回跑去。
室內單調的重複的話語讓外間的人都忍不住看過來。
屋子裡的人一怔旋即忙亂亂的向後退去,你撞到我我踩了你的腳,碰到了花架子,撞到了門框,叮叮噹噹咚咚鏘鏘亂成一團的涌了出去。
是不是有人偷了皇帝的朝服?
「娘子,娘子。」
「方伯琮。」她說道。
「娘子,娘子。」她放聲大哭。
「陛下。」
內侍還沒說話,方伯琮已經越過去進門,帶起了一陣風,吹斷了內侍們施禮的聲音。
聲音呆弱木木,似乎在疑問,又似乎在重複方伯琮的話。
程昉被推開,抬頭看著他,微微一笑,眼睛彎彎。
在他身後還有一群內侍在嘩啦啦的跑著,在這群人後還有抬著肩輿的內侍氣喘吁吁跟著。
東宮門隱隱在望。
不再是抱在懷裡裹著被子也消不去的冰冷。
「方伯琮。」程昉看著他,再次喚道,笑彎彎的眼裡有波光閃閃。
可是她們伺候這麼久的娘子是不動的嘛,一時間真有些不適應。
「別來這一套!我有話要問你,你先把話說清楚。」他沙啞聲音說道。
程昉!
他伸手扶住程昉的腰身,把她推開。
你終於回來了。
一步一步靠近。
「是,我醒了。」她 說道,微微一笑,「方伯琮。」
三步。
院子里的人忙忙的退去。
「你醒了就好了。」方伯琮看著站穩的女子,深吸一口氣說道,「我有話問你。」
但是方伯琮似乎根本就沒聽到他的話,依舊大步的跑著。
柔軟的身子緊緊的抱住自己,隔著厚厚的衣衫也能感受到溫熱。
程昉看著他,這次沒有開口再重複。
程昉看向他。
這些大臣們的嘴本來就很大,陛下這樣的失態肯定會被他們宣揚出去。
方伯琮只覺得身子僵硬,下意識的後退一步。
但活絡的是別人,程昉依舊端坐著,形容木然,視線看著跪在面前哭哭笑笑的二人。
程昉!
說到這裏想到適才又搖頭。
站在宣德門前的禁衛都面色驚愕,看著奔跑的人,這人穿著皇帝的朝服,身材高大修長,一步邁出很遠,在廣場上三步兩步的就跨過,衣袍飛揚。
「快快快看看娘娘吧。」
侍女喊出這句話惶惶低頭。
得知消息追來的景公公越過那些內侍,漸漸的追上了方伯琮。
娘娘已經醒了,自然能動。
半芹和素心下意識的抬手扶住她。
「不用。」程昉說道。
程昉看著他,慢慢的起身。
禁衛們第一個念頭都這樣想著。
人漸漸的跑近了,禁衛們瞪大眼。
「方伯琮。」她喚道,沒有說別的話,向他伸出手。
「皇後娘娘怎麼了?」他先一步衝過去問門邊迎接的內侍。
你終於回來了。
景公公忙伸手拉 住門,將裡外隔斷。
「退下退下。」景公公擺手說道。
真是……古怪。
皇後娘娘怎麼了?
他也不敢強行拉,唯恐失了輕重傷到皇帝,只得跟著護著跑。
院子里的人都看著他們,似乎被突然湧出來的他們嚇到了。
他不要她變成冰冷的沒有呼吸的屍體,埋入地下漸漸的腐爛,徹底的消失。
這不會是又在做夢吧?
看到二人進門,有內侍急急喊道。
方伯琮下意識的伸手,程昉伸手抱住了他,將頭貼在他的身前。
胸口隱隱的疼,疼痛漸漸的蔓延全身。
素心不待車停穩就跳下來。
程昉!
「還有,叫太醫來。」景公公說道。
就算是夢,也能見她一笑。
深秋初冬的冷風迎面,帶走了他額頭上冒出的細汗。
女子看向他,眼神獃滯漸褪靈動漸生。
醒了嗎?這不是醒了嗎?
外邊的侍女們應聲。
外間的侍女忽的脫口喊道。
「哎呀你們來了!」
程嬌娘移坐在了卧榻邊。
沒有大病初醒的驚喜,沒有夫妻再見相擁的溫情。
「程昉!」方伯琮拔高聲音喊道。
一路上內侍宮女的施禮方伯琮一概看不到,直到到了寢宮前,他的腳步猛地收住了。
醒了就是醒了,沒醒就是沒醒,什麼叫好像醒了?
什麼話!
程昉!
「程昉。」她再次說道。
半芹最先衝進來,看著卧榻上坐著的女子,沒有絲毫的遲疑撲了過去。
「她動了!」
「素心姐姐。」
「程昉。」她說道。
「傳太醫。」方伯琮說 道。
「看來真是醒了,又這樣青天白日就肆意妄為。」他嘀咕說道。
「……你放開,我有話要問你,這樣沒用……。」
有人拉住了他的胳膊。
他們實在是不敢想別的,宮內的禮儀嚴格,更別提天子儀態了。
第一次覺得原來東宮距離這麼遠。
他手用力的一帶,將她擁入懷中,緊緊的抱住,緊緊的抱住。
景公公瞪眼。
程昉!
景公公急聲喊道,不顧逾矩的抓住了方伯琮的胳膊。
……。
「剛才娘娘都有些坐不起來,動作很僵硬。」另一個侍女低聲說道。
半芹腳下一軟,人差點跌倒。
院內的內侍侍女紛紛施禮,打斷了方伯琮的遲疑。
半芹和素心一面忙忙的擦淚,一面忙找鞋子給她穿。
方伯琮抬腳疾步,屋門被拉開,珠簾被掀開,卧榻前的簾束起,卧榻上一個女子側卧看過來。
「今日的事萬萬不能記入起居注。」跑的氣喘吁吁的內侍還不忘本分,一面對身邊的小內侍吩咐道,「去告訴那個侍講。」
哪怕她不在意他,哪怕他是她的誘餌,哪怕她離開他,只要她還活著,只要他知道她還活著。
從勤政殿到宮門口有多遠他有些記不清了,只是覺得好遠,好遠,怎麼還沒有到東宮。
方伯琮抬腳邁了一步,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眼前的女子看著他的緣故,又或者是因為適才她起身的動作影響,他這一步邁的很緩慢,這讓外間的侍女們看著就好像身體僵硬的是他。
但下一刻方伯琮就甩開了他。
方伯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