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鱗開》卷三 水雷屯

第211章 可恨年年壓金線(8)

卷三 水雷屯

第211章 可恨年年壓金線(8)

德王也跟著道:「前幾年東虜進犯,劫掠濟南,又燒了我德府,家資貧困。不過太子有此大公之心,親親之仁,臣願出銀二十萬兩相助!」
朱慈烺暗嘆一口氣:都說崇禎英明,其實只是聰明,卻沒智慧。若是那位大智若愚的先帝,肯定就不會說這些。他轉向崇禎道:「父皇,兒臣查過萊州府與棲霞、招遠二縣文檔,金礦所處皆是山地,的確不曾有主。再者說,若是有主之地,主家開採金礦,為何兒臣不曾見過繳納上來的礦稅?」
如今皇太子取了前者,若是當地豪紳不同意,那就得拿出繳稅憑證來,否則就是偷礦逃稅,依律也能混個充為苦役的處罰。
「若是能有更多的銀子,就能請更多的礦工,開採更多的金礦。這些金子換成糧食,能救山東百姓一時之急,也能平抑山東糧價,活人無數。礦工們拿了工錢,要置辦家用,自然養活了其他工商,不至於百業凋零。朝廷因此也能收取商稅、礦稅,用來編練強軍,才能收復神京。」朱慈烺將各種關係擺在崇禎帝面前:「父皇,您說這礦能開否?」
親親之誼果然甚厚!
事實上,萬曆皇帝收取礦稅固然積極,在花費內帑的問題上也沒有吝嗇。京營在外打仗用的都是內帑,而萬曆一朝就從西到東打了三場大仗,花錢如流水,這些卻被文官們選擇性地忽視了。甚至有的文官為了逞口舌之利,大肆抹黑前線將士的功績,實在是為了抨擊而抨擊。
崇禎鬍鬚微微發顫,終於道:「還是當以安民為主!」
非但能開,而且還是必須開!
朱慈烺對朱審烜的演技給了個不算高的評分。
二王終於等來一個準信,心中大喜。衡王當即道:「臣本以為開礦只是牟利,並不敢言與其中。如今聽殿下這細細開導,方知這開礦也是為國為民的利事,敢不盡心?臣願盡出家產,助殿下開礦!」
朱審烜故作驚訝,連忙道:「臣失禮!請聖上責罰!」
崇禎望向朱慈烺,示意他說清楚。
「德、衡二藩就在山東,想必二位大王是很清楚的。」朱慈烺望向二位藩王:「可曾聽說過那邊有人開礦?」
德王心目如電,當即道:「據臣所知,那邊金礦乃是國家之產。那些不守法紀之人暗中盜採,也絕不會納稅。」衡王慢了一步,但也旗幟鮮明地站在了皇太子一邊。他們心中已經明白過來,晉王和太子一個哭窮一個叫開礦,就是拋出了一塊鮮美的肥肉,誘他們上鉤。
「開礦正是安民。」朱慈烺笑道:「而且父皇手持乾坤,公正無私,兒臣卻還做不到。開礦之利與宗藩分潤,也是祖宗的親親之誼。」
「聖上,流賊一來,祖宗所賜的屋舍田莊轉眼之間就成了他人之物。」晉王痛心道:「府中奴婢侍從,正如樹倒猢猻散,各奔東西,走得個乾乾淨淨。好不容易帶些金銀珠寶,卻不會貨殖之術,只能坐吃山空。好在殿下仁義,肯指條經濟之道,每月里也有紅利貼補府中費用。」
萬曆帝駕崩之後,遺詔廢除礦監,到了崇禎手裡自然也就沒什麼錢了。而崇禎帝最大的悲劇就是:明明身為皇帝,卻習慣站在文官的立場上思考問題,按照文官的遊戲規則出牌,這豈不是避長就短,被人牽著鼻子走?
聽到兒子竟然在收取礦利,崇禎帝臉上一黑:「你也是讀過內宮舊檔的,不知道這等與民爭利的事最犯天家忌諱么!目下神京淪陷,正是要固結民心之時,你如何能做出這等事來!」
這些豪紳霸佔礦洞,瓜分礦利,就連官府都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權當沒有看到。他們理直氣壯地認為:自己投入了銀錢,獲取礦益,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憑什麼給你朝廷納稅?卻不想想,朝廷沒有收益,拿什麼賑災?拿什麼抵禦韃虜?
皇明的親王在品秩上等於一品,然而歲米卻過萬石。早前儘是本色,到了嘉靖朝才摻入了折色,鈔米併發。即便是比同於八品官的奉國中尉,歲俸也與五品官更多。至於朝中一品的權貴,歲俸只等於宗藩的鎮國將軍!
朱慈烺暗中朝朱審烜使了個眼色,表示讚賞。他對崇禎道:「父親,如今各項舉措都要銀子。若是沒有銀子,發不出餉,就是我的侍衛營也不肯賣命。兒臣就想了個辦法,先將宗藩手裡的閑散銀子聚起來,由此便能做些大事,比如開採棲霞、招遠的金礦和附近的鐵礦。只要有了這筆錢,礦產能送到江南,自然有銀子流進來。」
自從周朝開始,歷代朝廷都將山林礦藏歸為公有。愚昧的皇帝以為這是他一家所有,而有點腦子的皇帝都知道這是朝廷進行財富再分配的基礎。要想避免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悲劇,這筆龐大的財富只能由朝廷按需分配。
「一派胡言!」崇禎怒道:「這金礦從萬曆年間就有人開採,何來無主之說!」
二王聽到「金礦」兩字,耳朵已經豎了起來。任何一個朝代,開礦都是暴利,金礦銀礦更是暴利中的暴利。萬曆帝為了與士紳搶奪礦稅,派出內官監礦,被普天之下的文官罵了個狗血噴頭。其中固然有不明真相跟著叫喚的,但也不能否認礦監一出,受到最大打擊的就是當地豪紳。
「哦?」崇禎還不知道自己兒子幫晉王籌謀什麼,不由好奇。
這也是人類文明進化出「公家」這一產物的原因所在。
衡王原本並不想出這麼多,但聽德王這麼大方,只是面帶微笑,朝朱慈烺點了點頭,示意自己也出這麼多。
就連宗室中獲罪革爵的庶人,每月也要給一到兩石米維持生計,等於不用勞作就持有一畝土地的收益,而且還免稅免役。
崇禎被朱慈烺戳中了痛處。他是最知道身為皇帝卻沒有錢的痛苦,而為了防止出現民不聊生的狀況,他又不敢放肆地「與民爭利」。戶部從來都是建議「加派田稅」或是發行寶鈔,卻從來沒有在鹽鐵、礦藏、海貿這等敏感問題上下過狠手。這點上,朱慈烺是很鄙夷倪元璐這個戶部尚書的。
「想臣在本國時,也是靠祖宗的恩澤,錦衣玉食,醉生夢死。如今想來真是悔之晚矣!」朱審烜進入了狀態,眼眶微微泛紅:「若不是皇太子殿下為臣籌謀經營,恐怕如今連這身舊衣裳都沒得穿了。」
大明可從來沒有減免過礦稅!如果看不到礦稅,只有兩種可能:或是沒人挖礦,或是挖礦之人逃稅。
這就是血淋淋的利益之爭,哪怕對象是天王老子也敢咬一口,更何況只是個皇帝。
「晉王如何穿得如此質樸」朱慈烺跟朱審烜是同輩,說話自然就可以隨意些。他原本聲音不響,但瞅准了空隙,整個廳里都聽得清清楚楚。
朱慈烺算算時間,也就是一頓飯之間得了四十萬兩銀子,收益也算是不錯了。只是以他的性格,自然不會滿足現狀,裹足不前。朱慈烺順勢道:「如今國庫淪入賊手,正好以這紅利代替宗藩祿米,三位大王以為如何?」
——表情略誇張啊。
亂世之中,還有什麼比有兵有礦更保險的?而且還是個金礦。
「父親,」朱慈烺卻不以為然,「兒臣並未與民爭利。這棲霞、招遠的金礦,之前並未有人開採。」
「如今之際,還是節儉的好。」崇禎疑心朱審烜是故意在他面前裝樣,並沒有什麼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