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鱗開》卷四 山水蒙

第349章 馬蹄帶得淮河水(6)

卷四 山水蒙

第349章 馬蹄帶得淮河水(6)

「你是說……」
……
周后頗有些羞愧:「我這做娘的都沒看出來,倒是你仔細。明日我跟劉氏說了便是。」
朱慈烺只當是笑話在看,也深感天真幼稚的人總是能獲得更多的歡樂。
「虧得有春哥兒懂事。」周后道:「從小知道他老成,卻是才知道他如此老成。真真託了祖宗的福。」
「是何念頭?」周后小聲問道。
朱慈烺是挨著崇禎坐的,崇禎正好端茶喝水,準備看完了就散戲。聽到朱慈烺這麼說,一口茶水噴了出來,猶自撫胸大笑。女眷都坐在帘子另一邊,見了也紛紛望了過來,不知道皇爺看到了什麼笑點。
「天命不可確知,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吧。」崇禎嘆道:「春哥兒身邊的人也都要找些上心的,別衣裳不合身都不知道。」
整個宮中都要大飲大嚼,鼓樂喧囂,以示慶賀。門旁值桃符板、將軍炭,貼門神。室內懸挂福神、鬼判、鍾馗等辟邪年畫。床上懸挂金銀八寶、西番經輪,或編結黃錢如龍。櫓楹上插芝麻稈,院中焚燒柏枝柴,稱為「焴歲」。
那邊戲台上登時湧出一群戲子,排成一列,高聲祝歲謝恩。站在最前頭的,就是這次被打賞的小羅湯,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唱腔倒也一般,只是因為飾演皇太子朱慈烺所以得了恩賞。
從歲暮、正旦開始,宮人們都頭戴「鬧蛾」,也就是民間所謂「鬧嚷嚷」:用烏金紙裁成,畫上顏色裝就,都是飛蛾、草蟲、蝴蝶形狀,簪在頭上,大的如掌,小的只似銅錢大小,以應節日之景。還有些有錢的內官則戴小葫蘆,大小僅如豌豆,稱為「草里金」,二枚值銀二三兩不等。
「唉,明日就是歲除了,去年這時候宮裡還是愁雲慘淡,春哥兒連個音訊都沒有。」崇禎自嘲嘆道:「誰能想到,一年之中,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我竟然連祖宗陵寢都丟了。」
「我想著,告祭祖宗主要是祖宗的在天之靈,有神主也就夠了。至於外面殿堂,那都是末節。就讓春哥兒在年裡完婚,說不定就有了呢?我們也好安心。」
「河上」很快就爆出了一蓬蓬焰火,黃、綠、紅色的火星在台上飛舞,「闖軍」頓時人仰馬翻,被反攻的「明軍」一陣亂殺,直殺過河去斬下了李闖的大纛,全劇進入了高潮。
崇禎總算平了氣,笑道:「如今天家雖然不如神廟老爺時候,但該打賞的還是得打賞,那是看戲人的本分。能逗得你開心一笑,本也是功勞嘛。更何況,這點銀子對咱們而言於事無補,對他們來說卻是吃飯的根本。你平日里也是賞罰分明,怎地今日就小氣起來了?」
崇禎被勾出了笑蟲,笑得前仰後合,像是將胸中十幾年的積鬱都笑了出來。周后、張后那邊宮眷也都聽了前因後果,紛紛掩嘴而笑。坤興突發奇想,要「打賞」她皇兄,嚇得身邊的姑姑連忙將她拉住。
「袖子短了兩寸。」崇禎道:「他手下都是悍將,不注重自己威儀如何能服人?」
「為逗父皇一笑。」朱慈烺也笑道:「父皇不覺得我比那付角演得還好些么?」
雖然藝術形式十分濃重,但還是讓觀眾有種親臨戰場的錯覺。尤其是崇禎帝,如今也不再懷疑此戰謊報戰果了,看得十分盡興,叫過王承恩,低聲吩咐打賞。
「服侍得不好么?」周后終於翻了個身,顯然是忍了很久。她道:「我看春哥還壯實了許多,人也高了。」
帝后二人讓兒子道乏之後,散了這次家庭小聚,回到寢室,在宮人的服侍之下上了床。許是因為兒子回家帶來的興奮,二人久久都未入眠。最終還是崇禎裝作囈語,道了一聲:「春哥兒身邊也不知誰服侍的。」
「小爺,」那內侍笑道,「這場是大軸戲,照例打賞得加一等。」
崇禎翻身仰卧,盯著床頂發獃,良久方才道:「到時候看看禮臣怎麼說吧。」
「嗯。」周后應了一聲,停了一會兒又道:「老爺,咱們就事急從權,遂了春哥兒的心意吧。」
《怒龍王》還算是正劇武戲,講的是十七年正月河上之戰的主戰場,蕭陌部迎戰李自成本陣。考慮到老百姓並不接受「交換俘虜」這一思想,也要維護尤世威等老將的顏面,所以這齣戲在前因中介紹說:皇太子為了保護老百姓撤離,親自率大軍壓陣,故而與李闖遭遇。
簡單的唱白之後,戲台上便用白花紙鋪出了冰凍的黃河,然後兩撥武小生開始耍著花槍演繹戰鬥。眼看著打「明」字旗號的軍隊緩緩後撤,觀戲的定王、永王紛紛掩口驚呼,就連袁妃、坤興都捂著胸口,瞪大了眼睛。
《燒韓城》演的是河上之戰的韓城奇襲戰,不過故事情節極少,倒是一出雜技和舞台效果的大展示。唯一出彩的倒是那個演李友的付角。
「哦……」朱慈烺的確不知道這個規矩,「那就……不賞了。」
除夕晚膳時候,天家全都坐在一起用膳,觀賞歌舞,其實翻來覆去也就那麼老幾套。然後就是看戲。因為周后喜歡崑山腔,這回還加進了一些新編曲目,諸如《怒龍王》、《燒韓城》,都是東宮戰例改編。
濟南行宮中的寢殿不足,故而皇帝和皇后便同居一殿,只是分了東西兩個暖閣而居。
丑角演的多是市井小人物,個性爽朗、外向、火爆,如酒保、孩童、彩旦等均由丑角應工。相對而言,付角則常扮演具有一定文化而又有身份的人物,個性趨於內向,念白的節奏緩慢、凝重、幽默。
「書上都說霍驃騎是天賜武帝蕩平匈奴的。」崇禎道:「故而十七歲出征,二十四歲掃平大漠便走了。」他看到妻子眼中已經有了一絲驚恐:「如今許多人都說春哥兒是受天命來平賊的。我就擔心……」
周后眼淚都出來了,強自平抑聲線道:「那如何是好?」
這次演李友的付角就是如此,一本正經地講著冷笑話,再配著演扮演曹寧的丑角在一旁搭腔設套,讓觀者忍俊不禁。就連朱慈烺這種看戲時常在腦中背單詞的人,都幾次大笑起來。
年節在明代已經成為了一年中最大的節日,從年前廿四日祭灶開始,宮人們就開始穿葫蘆景補子和蟒衣。各家都要蒸點心,儲備肉類,以備春節期間一二十日所用。到了三十日傍晚,就開始互相拜祝,稱為「辭舊歲」。
「打賞。」朱慈烺叫過內侍:「比照皇父賞賜減一等。」
「多了點。」朱慈烺摸了摸下巴,小聲道。
在崑曲中,丑角和付角相類相離。
朱慈烺回到宮中之後,再次陷入一年一度的節假日厭倦症。在外面,無論是長至節還是冬至節,只要他不想出門,誰都不能來擾他。但在宮裡,各種喜慶活動他都得參加。否則帝后帶著定王永王,甚至連坤興公主都在,偏偏皇太子不在,難免給人太多遐想。
「我怕的也是這個。」崇禎翻過身,與周后相對,道:「那日我親臨陣戰,見了春哥兒臨陣對敵的模樣,回來之後腦中總是有個念頭揮之不去。」
周后不解道:「霍驃騎?咱們家春哥兒與他有什麼相似之處?」
「賞,打賞。」崇禎指著朱慈烺笑道:「加一等,算皇太子賞的。」
周后心中踏實了許多,應了一聲,終於沉沉睡去。崇禎卻是久久未眠,直到天亮方才入睡。
「總是把春哥兒跟個無關的人想在一塊。」崇禎有些不願說,又看到黑暗中妻子閃爍光芒的眼睛,方才鼓足勇氣道:「霍去病。」
等大戲落幕,自有太監扯直了嗓子喊道:「皇爺大恩,打賞小羅湯:織花錦帛二匹,銀豆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