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水天需
第450章 但得飽掠速颺去（6）
所以說，這女子看似一副聰明面孔，內里卻說不定比驢還倔呢。
「那不會。」蕭東樓忍不住道：「殿下肯定不樂意天天看到你這醜臉。多半是調去總後，曹長官，日後說不得還要照拂我近衛二師啊！」
「錯在溺愛。」朱慈烺道：「你若是過於溺愛兵士，不是愛他們，而是害他們。」
「整頓軍心，貫徹制度，這是你部當務之急。」朱慈烺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蕭東樓：「曹寧幾次三番要辭去訓導官之職，是我懈怠了。我會讓總訓導部安排訓導官。第一營的參謀部、訓導部要進行更換，現在地方上缺少通軍事的長官，擬個名單上來，交由吏部安置。」
盧翹楚臉上漲得通紅，道：「殿下！陳德制定的規矩就是惡法！整個苦役營中分為十部，只有工程進度前五個部才能領取十足的配給。第六、七、八三個部只能領取六成。進度最慢的兩個部只能拿到三成！如此一來，無論下面的役夫如何努力，總有人會被餓死！而他寧可將糧食、衣物堆放在庫中，也不肯發下去救人一命。」
「你會怎麼做？」
「殿下，不上戰場經歷一番，恐怕許多人都會有婦人之仁。」秦良玉替盧翹楚分辯道：「故而臣以為可讓盧翹楚在第二師鍛煉，好生磨練，日後必有成就！」
參謀和訓導都是磨合出來的，現在這些人總算已經磨合成了，效率越來越高，軍中事務越來越省心，可這說換就換，全都發往地方。這些人到了地方上，無非是做個縣尉、管管鄉勇，這豈不是大材小用？
蕭東樓心中嘆了口氣，卻恨自己的確犯了錯，應聲道：「末將明白。」
曹寧聽了不由心疼。
「卑職南直常州府宜興人。曾祖為知縣，祖父為生員。家父乃次子，十五入學，崇禎十五
秦良玉第一反應是偏袒自己的訓導官，但了解情況之後，還是將盧翹楚調了回來。作為一個上陣廝殺經驗豐富的老將，她知道軍中惡法並非陳德率先行出來，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所謂慈不掌兵，戰略戰術的達成才是將領最為看中的事。
朱慈烺倒是挺喜歡這個性格，也正好用來矯正第二師缺乏原則的毛病，可謂對症下藥。
「放肆。」秦良玉直指了部下無禮，轉向朱慈烺道：「殿下恕罪。」
蕭東樓忍住心頭委屈，點頭應諾，聲音中已經有了哭腔。
「軍人上陣本就是為了以生死報效君上，並非妄行。」盧翹楚道。
「退下吧。」朱慈烺也不多留，自己還有事要辦，這件事也就算徹底完結了。
「若是為了威懾敵軍而殺俘呢？」
「卑職自信能夠掌握好分寸！絕不會幹涉主將軍令。」盧翹楚堅持道：「但勸諫主將妄為亂行，本就是訓導官的職責。」
盧翹楚似乎意識到了這是一場面試，也是一個機會，垂下頭想了許久，終於退讓道：「若是軍法部認定無罪，卑職會放過此事，在日後等著機會好生勸解。」
盧翹楚固執地昂著頭，硬頂著朱慈烺的目光。
「總訓導部要安排一個師訓導官。」蕭東樓頓了頓，又道：「第一營的參謀部和訓導部要換人，現在這些全都轉入地方。」
崇禎十八年臘月三十，朱慈烺一大早就帶著近衛二師師部全體軍官，親自下到各條前線，慰問官兵。東虜那邊也是要過元旦的，並沒有趕來湊熱鬧。
「我看未必。」朱慈烺揚了揚手中的資料：「你與陳德相左的緣故，無非是犯了婦人之仁的毛病。遼東是什
唉，一切都等打完天津之戰再說吧。
秦良玉親來的另一個目的，也是希望能夠親自將第二師訓導官的人選敲定。雖然原本只需要一紙文移就可以解決的事，但這件事目前來看卻有些複雜。
「有秦都督在這兒，你這種激將法有用么？」朱慈烺倒是不以為意：「古有花木蘭，今有秦良玉，多你一個巾幗英雄也是本朝的光彩。只是女子為將之路艱難險阻，非有大毅力者不能承擔，你確定你要走這條路么？」
朱慈烺既然已經決定不臨陣換將，自然不會再追究蕭東樓的責任。
「你還想著要跟蕭陌一爭長短，你看第一師何曾有過這樣的大錯！」朱慈烺恨鐵不成鋼，咬牙訓了一句，旋即醒悟過來：這不是別人家的孩子么？作為父母若是這麼說，很容易傷害子女的自尊心。
盧翹楚被說得極為委屈，若不是這兩三個月在遼東鍛煉得鐵石心腸，真是要哭出來了。
「那倒沒說。」蕭東樓道：「殿下還是愛才的。」
「說到底這是咱倆的錯。」蕭東樓摸著臉上的刀疤：「可偏偏對咱倆沒啥懲處，這……還不如一刀砍了我呢！」
「若是沒用呢？」朱慈烺繼續追問道。
中午時分，一艘大船入港，是秦良玉帶著總訓軍官和雇來的幾個戲班子。今年的戰役重點就是天津之戰，所以天津的第二師享受最高待遇，其他部隊都只是派個都督僉事去勞軍。
「假設蕭東樓為了一場勝仗，募集死士，而這些死士斷無生還之理，你覺得這算是妄行么？」
整件事說起來其實
「這損失，比咱們這兩個月的戰損還大。」曹寧忍不住抱怨道。
這種事當然不能聽人一面之詞，遼東師訓導官盧翹楚自然也要向本部敘職，通報軍中思想動態。從其中文書看來，也是對陳德極度不滿。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先把這仗打好了，看能不能給黑皮求個將功抵過的特赦。」曹寧也是萬分無奈，又為自己的未來擔憂，補著問了一句：「那，殿下有沒有說我的事？」
「如今正是國家用人之際，你就算在軍中不能出頭，也可以試試女官考試，一樣也是為國效力。」朱慈烺緩和了一下口吻，轉向秦良玉：「秦督，像你這般女中英豪，終究難得啊。」
但是話已經出口，朱慈烺只好找補道：「以後做事想想清楚，別讓我失望。」
盧翹楚先是氣餒，旋即又提前一口氣：「殿下也認為女子不能治軍么！」
「為何會跟陳德有這麼大的矛盾？」朱慈烺看了陳德寫給總訓導部的通信，信中對於這位訓導官十分不滿，強烈要求換掉，否則根本無法開展工作。
曹寧瞪了蕭東樓一眼，半點都不覺得有趣。想到自己萬一真被調到總後、總裝這種連兵都見不到的地方，那日子還怎麼過？
蕭東樓出了皇太子的公事房，見曹寧就在外面不遠處候著。兩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曹寧問道：「殿下說了什麼？」
朱慈烺翻了翻文件，找到了舉報信和《不予立案通知書》。從程序上來看，裴宣倒是沒有做錯，先是派員調查，最後認定的確存在舉報信中的情況，但符合軍法，所以不予立案。
「你是什麼出身？」朱慈烺暗道：就算是將門之家也不會讓個女子舞槍弄刀吧。
「
「殿下請放心！」盧翹楚見朱慈烺已經近乎點頭，頓時昂揚起來，朗聲道：「卑職自幼讀書習武，走馬射箭。平日里所用練功刀也有五六十斤重，等閑男子三兩個都未必能近身。別說出任訓導官，就算是旗隊長，卑職也自信能夠勝任！」
這種死亡激勵法就是苦役營中死亡率居高不下的主要原因。如果不努力幹活，就只有凍餓而死一條路，可謂你死我活。別的營頭都是跟敵人拼生死，只有苦役營是跟同類爭取活下去的名額。
軍事主官與訓導官出現如此之深的矛盾，在東宮軍中還是頭一回。總訓導部出於謹慎，先將盧翹楚召回，在秦良玉親自詢問之後，才決定換人。然而秦良玉又不希望盧翹楚在部里閑置，仍想派去營中鍛煉，正好二師缺一個訓導官，於是就帶到了皇太子殿下面前。
「是妄行。」盧翹楚道：「軍法嚴禁無端殺俘。從小處說，這是浪費人力。從大理說：這有悖仁義。」
為此死一點役夫算什麼？秦良玉的子侄都死在沙場上，她也只是說一句：「好漢子，不愧我家兒郎！」
如果說開了這個口子，這幫人以後就會串聯謀反——朱慈烺覺得實在有些荒謬。不過第二師的根底的確不如第一師純粹，本來想著為盧象升留個紀念，但現在看來舊式軍隊與新軍存在著不可彌合的代差。
這樣一個標準的書香士族門第，怎麼會教出盧翹楚這樣的暴力女？朱慈烺明知問人家中大人的名諱有些不禮貌，卻還是忍不住問道：「令尊大號是……」
「不敢當殿下垂問……」顯然皇太子的身份可以逾越這層禮節，盧翹楚惶恐道：「家嚴諱上象
「卑職確定。」盧翹楚沉聲道。
更重要的是，因為內部有了這樣的分化，就不容易出現役夫團結暴動的事。無論誰用「乞活」作為旗號，都不可能獲得普遍的支持。
聽了皇太子殿下的質問，盧翹楚的忐忑頓時被憤怒取代，大聲道：「報殿下，陳德完全不顧惜士卒性命！在飲食、棉衣充沛的情況下，故意剋扣，以至於多人凍死！此事卑職也向五軍都察院舉報，竟是不予立案！」
朱慈烺倒是真的吃驚了，只是知道沒人敢在他面前吹牛，這才沒說當場演示的話。反觀盧翹楚的神情，倒好像迫不及待想演示一番。
朱慈烺不由坐直了身體。
難怪！是盧象觀啊！
「陳德自辯說：這是為了激勵士卒。」朱慈烺道。
「殿下！」盧翹楚急忙道：「卑職有心投軍報國，成就一番事業。固然之前有所偏差，還求殿下給卑職一個機會！」
……
「殿下最愛的是守規矩。」曹寧自嘲道：「可別這一戰打完，把我調去總參，我可受不了。」
秦良玉本以為盧翹楚是個太監，所以只是欣賞。後來知道她是女子，則恨不得將她視作自己的接班人。說到底，大明的天下是男人的舞台，只有她一個女子實在太寂寞了。
「只是第二師是主力師，跟遼東師有所不同。他們尤其喜歡奔襲作戰，你一個女子……」
朱慈烺看著盧翹楚，突然問道：「你是女子吧？」
各部、司、局、旗的長官為了不掉入惡性循環，更是會有意識地清除體弱、懶惰、不服管教者。新補進來的人有了前車之鑒，也會更快地進入狀態，繼續這種殘酷的競爭。
「勸諫。」盧翹楚頓了頓：「勸諫若是不聽，自當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卑職的確不知道愛兵如子錯在哪裡。」
「你其實沒意識到自己的偏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