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鱗開》卷五 水天需

第502章 宣威布德民大悅(3)

卷五 水天需

第502章 宣威布德民大悅(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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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雲龍站在暗處,親眼看到訓導官是如何安撫那些躁動的士卒,心中憂慮非常。他很想向自己的恩主彙報此事,但有擔心這些訓導官真的煽動士卒造吳家的反,那終究不美。而就算吳三桂要動手,也得到了關外,弄些水土不服、疫病流行之類的借口才能剷除這些惹人厭的蒼蠅。
吳三桂在陝西日夜提心弔膽,眼看著自己手中的人馬今日調三千去遼東,明日又抽五百去受訓,無時無刻不被人惦記。從王師光復北京之後短短數月,原本五萬人馬如今只剩下了三萬不足,該拋出去的小卒都已經拋完了,再要是被挖牆腳,動搖的就是關遼軍的根本。
吳三桂幾乎被氣笑了:「愚昧!當年李九成、孔有德如何?亂了大半個山東,最後還不是只能借海路逃去東邊?我軍一路從此出關,沿途都有明軍精銳駐紮,形勢能跟李九成、孔有德比么?」
「兒臣倒是一點都不擔心吳三桂作亂。」朱慈烺道:「吳三桂賣了豪格,東虜那邊是肯定回不去的。蒙古那邊他沒根底,去了連自己都養不活。」放牧趕羊看起來簡單,卻也不是門外漢能夠做好的。
這也是吳三桂目前還能活著的緣故。
校場上,一隊隊換上了新式軍裝的精銳戰士隨著旗號布陣行進,喊殺動天。
兵部調吳三桂兩萬人馬是有道理,因為知道他即便把人馬全都帶上,也不過兩萬五千上下。這些遼兵比之裹脅的壯丁的確有戰鬥力,但真正鐵杆精銳卻只有三千人。這三千人就是吳襄對崇禎說過的:他的「義子」,吳三桂的「兄弟」——他和吳三桂身穿布衣,這三千人卻身穿綾羅;他和吳三桂吃糠咽菜,這三千人卻是大魚大肉。
關於這點,朱慈烺其實是解釋過的,但「思想教育」和「人文關懷」實在超出了皇帝的理解範圍。不僅僅是崇禎,大明絕大部分文官武將管理、馭下的思路都很簡陋,無非就是「威」為主,「福」為輔。威而後讓屬下畏懼,福以邀買人心。這種思路付諸實踐之後,造成的效果是「威」得令人憎惡,福更像是施捨,讓人無法生出感恩之心。
郭雲龍早就習慣用自己的「愚昧」來襯托上司的「英明」,當下順著吳三桂的口吻道:「軍門,那就只有出關之後再行動作了。」
在優先建軍的政策傾斜之下,各方陣部隊的燧發槍配發率接近百分之五十,主力第一師的火器普及率接近百分之六十。加上營屬、師屬、軍直的火炮部隊,吳三桂得燒多少高香才能逃脫此劫?
「訓導官乃是軍中常設之職,無論到哪裡,都會在軍中與大家同甘共苦!」派到遼軍中的訓導官們也十分興奮,閑置了這麼久,終於輪到自己發揮作用了。任何一個明眼人都知道,訓導官就是皇太子與吳三桂爭奪軍心的前鋒營,只要軍心在訓導官這邊,吳三桂就是想反也未必有這個能力。
終於在崇禎十九年的九月初,吳三桂收到了兵部文移,令他篩選出兩萬精銳,親赴錦州參戰,同時要協守大凌河,直到錦州、大凌河、右屯三城修築完成。
崇禎十九年十月半的遼東已經寒風凌冽,吳三桂的心就跟外面滴水成冰的天地一樣。到達寧遠之後短短十天里,他就從座上貴賓成為了一個眾叛親離、被人軟禁的敗將。原本他以為遼東要打仗,誰都不得不借用他吳家的力量,然而蕭東樓在給他展現了近衛二軍的威能之後,徹底泯滅了他最後一絲希望。
當夜,這個消息傳遍了整個遼軍營中,頓時滿營歡欣鼓舞。
「他若是敢在關內亂來,沿途的近衛第三師,近衛第一師,都能解決他。而且糧草一斷,軍心也就散了。」朱慈烺道:「何況還有訓導官。」
遼東需要的是兩萬五千余青壯壯丁,用以開墾廣袤的土地、修築堡壘、轉運物資。這在尋常人看來如同苦役,對苦於奔波的關遼兵卒而言卻是解脫。
「吳軍門看我軍軍勢如何?」蕭東樓坐在大閱台上,身邊是曾經封王,如今名分不定的吳三桂。
遼東並不需要吳家軍。
吳三桂眯起眼睛,看著帳外漸漸黯淡下來的天光,幽幽道:「某固知此乃一縱即逝之機,然而總有些不安,彷彿夜臨深淵而不見,只是心中發寒。」
「軍門,多半是遼東實在打不下來了。」吳三桂手下郭雲龍上前道:「如今兒郎們久在客地,若是再不回去,恐怕軍心就散了。」
讓兵士們唯一憂慮的卻是捨不得那些訓導官。有訓導官在,將校就不能隨意辱罵士卒,將之視作奴僕。如果出了關,這些訓導官還會留在軍中么?
「回復兵部,我部將於九月初二日開拔,請大都督府沿途備下糧草。」吳三桂終於下了決定。
真正有心靠軍功出身的精壯,覺得自己除了打仗殺人什麼都不會幹、也不想乾的,還可以接受訓練,加入近衛第二軍繼續當兵吃糧。而且這裏的軍餉和待遇遠比吳家給的高,也不用改姓「吳」,給人家當家丁、義子。
這種天上掉肉包子的事,讓性狡如狼的吳三桂格外謹慎。誰不知道一旦吳三桂回到遼東,那就是天高海闊,光憑蕭東樓一個外來戶如何跟他這地頭蛇拼?皇太子不是幼稚無謀之人,這種調動有何意圖?
「到了遼東之後呢?」崇禎又問道。
現在蕭東樓手中又有多少兵呢?
他們終於免去了飢一餐飽一餐,為人奴僕,打仗送死的命運。現在,他們之中表現好的軍官、戰士都分到了土地,喝了頭湯。那些反應慢膽子小的人,也有了自己的活計,能種田的成了佃農,不會種田的可以出賣體力。
這句話也是楊坤自己投向「上風口」的宣言。在說完這話之後,楊坤就將吳三桂的打算向蕭東樓和盤托出,並因此得到了一個少校參謀的頭銜,參与寧遠方面的軍屯事宜。
吳三桂卻沒有因此得到解脫,五軍督查司的軍官們和順天府來的警察,輪番前來「問候」,要從他嘴裏將遼西將門經營數十年所吞蝕的財富壓榨出來。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朱慈烺掌兵,他不擔心兵將跋扈,甚至對此還有意推動。因為現在大明軍心不是跋扈太多,而是尊嚴過少。軍人沒有尊嚴,就和土匪一樣,打家劫舍還可以,對陣殺敵卻是妄想。所以培養士卒的榮譽感和尊嚴,也是訓導官的職責之一。
「蕭東樓肯定能夠解決他的。」朱慈烺道。
吳三桂想想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與其窩窩囊囊地背著反覆小人的惡名被人困死,不如做出一副忠烈的模樣出關賭他一把。就算最後沒有賭贏,說不定後世還有人給自己翻案呢!
整支兩萬五千人的軍隊,就如同寒冰遇到了烈日,轉而融化得乾乾淨淨。
「軍門,莫若半路上咱們就反了吧!」郭雲龍一咬牙,揮臂做了個斬斷的手勢。
這種鈍刀子割肉的滋味讓吳三桂格外痛苦,並非沒有想過拼個魚死網破,衝出長城去蒙古草原當個野人王。然而長子吳應熊送去當了人質,老父親也在北京被人監視。兒子沒了還可以再生,父親可就只此一尊啊!
崇禎十九年八月,師部設在寧遠的近衛第二師正式擴編為近衛第二軍,下轄三個整編師。每個師定額在一萬三千余員的,故而全軍主戰戰力就達到四萬人的規模,加上軍直屬司、高級軍官的親衛隊,新配的三個師屬五千斤重炮局,一個軍直大將軍炮局,近衛第二軍的總兵力直逼五萬人。
在此之前,吳三桂已經看過了火銃實彈演習,親眼看到作為靶子的假人身上布滿彈孔。也看過了火炮實彈射靶,小軍堡一樣大小的土丘隨著號令一一轟塌。蕭東樓甚至還請他定下了射擊順序,以此證明這些炮手是「指哪打哪」。
任何一個人,只要有這樣一支強軍在手,橫行天下都不是夢想。然而讓吳三桂驚恐和不解的是,蕭東樓對皇太子對大明,忠誠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直到身邊謀士楊坤一語道破玄機:這支大軍固然可怖,但真正可怖的是能夠在短時間內打造出這樣一支強軍的皇太子。
最後的結果就是士兵根本不肯真正賣命,拿到軍餉就上陣走個過場,拿不到便不肯出門,別說榮譽尊嚴之類,就連雇傭兵的職業道德都欠奉。
只要制服了這三千鐵軍,其他人馬要麼一觸即潰,要麼聞風而動——動到上風口。
崇禎帝聽了皇太子的彙報,心中總算安穩了一些。但他不能理解為什麼自己派了一個太監去唐通那邊,唐通立刻就反了。而皇太子派了一堆「太監」去監軍,甚至監到了百人一級,反倒就牢牢控制了軍心……所有人不是都恨太監入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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