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鱗開》卷五 水天需

第519章 旌旗十萬斬閻羅(5)

卷五 水天需

第519章 旌旗十萬斬閻羅(5)

「兩頭是什麼?一頭開始,一頭結束。」朱慈烺耐心教道:「開始的那頭要抓什麼?」
「沒有刑訊逼供。」朱慈烺打斷了這位南明三賢相之一的老臣:「每一項罪名都有人證物證,其中還有此獠與他人的書信往來,自己寫的日記帳,家中抄沒的近百萬兩資產,包括黃金白銀、古玩金石……論說起來,字畫古玩之類估價恐怕都少算了。」
「這複雜的一頭你倒是記得牢,反倒是簡單的那頭總是忘了。」朱慈烺無奈地嘆了口氣。
退朝之後,陸素瑤也嗅到了空氣中的濃烈火藥味。她跟上朱慈烺,低聲問道。
朱慈烺又環顧一周,道:「至於江南這道小鮮是武火猛烹,還是文火慢燉,其中關鍵不在我,而在爾等!好好思量,莫行差踏錯,我只給機會,不給寬赦。退朝。」
朱慈烺端了應天府,他們卻只是這種反應,就像是散打高手被個地痞打了耳光,轉身就走一般。
朱慈烺用人重能力而輕文采,這對於大明的朝爭來說處於劣勢。因為文採好的人,哪怕罵人的文章都能流傳千古。很多人支持他,單純是因為讀起來舒服。不過朱慈烺也有解決之道,那就是——集體創作。
「打草驚蛇,聲東擊西,拋磚引玉。」陸素瑤飛快回憶起自己小本子上的授課筆記。
陸素瑤像是學生面對考試一樣,立刻背道:「何時,何地,何人,如何著手。」
呂大器見張慎言出來為他找補,也只好認錯:「臣失言,請治罪。」
原本只是走個過場的早朝竟然成了皇太子與江南百官的第一次交鋒。只是這次交鋒中,南臣表現出的戰鬥力實在讓朱慈烺心生警惕——不是太強,而是太弱。
朱慈烺看了一眼呂大器,心中暗道:還算你有人緣。
朱慈烺其實就是虛虛一指,並非專指某人,見他們這般醜態,心中一笑,揮手道:「值殿御史呢!將這些人拖出去,清查!」
朱慈烺當初收編吳偉業,就是想讓他做創作集體的最後一環,只是實在缺乏官員,才放他去基層鍛煉鍛煉,了解庶務。
被點到名字幾人嚇得跪倒在地,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清白的。
讓腦子機靈的尋找漏洞和切入點,讓邏輯性強的人制定大綱和框架,再讓精通庶務的人列舉事實,最後由文採好的人整理成文,由此炮製出一篇見解深刻、邏輯嚴密、例證確鑿、文采斐然的大作。
只有潑婦打架才會拉拉扯扯,真正的廝殺都是一擊斃命,根本不給對手拉扯的機會。
「一個知府,在南京重臣環視之下,竟然能貪這麼多?你、你,還有你!你們這些人難道都不長眼睛!還是說收了他的賄賂有意包庇窩藏!」朱慈烺厲聲喝道。
「是,臣明白了。」
「臣這就知會王傳心、田存善,讓他們準備好文章發在報上。」陸素瑤鬥志昂然,就像是一頭準備狩獵的母獅子。
「你這……」朱慈烺搖了搖頭,道:「我不是跟你說過么?凡事重點抓住兩頭,中間過程只需要監控、微調。你這顯然又忘了。」
南京城頓時喧囂起來,街上奔走的人都多了許多。
朱慈烺已經決定將吳偉業收回來了。懷慶府同知沈加顯頗有幹才,在前幾任上官聲也很不錯。十九年最終清點時,懷慶府報的平收,但糧食收成較往年高出三成,這位同知貢獻頗多。所以讓沈加顯出任懷慶府,乃是題中之義。
張慎言等幾個老臣不敢在這個時候觸犯虎鬚,互相搖頭。
士林最看中的是官職,這才是他們的真父母。
「臣啟皇太子殿下!」高弘圖上前道,「臣聞三木之下……」
「啊?」陸素瑤臉紅到了脖子上。
國變時候,科舉不興,要肅清賊匪而官吏不足。這種非常時期,皇太子要搞女丁科,委派婦寺小人辦事,可視作權宜之計。而且當時太子所領之地皆在北方貧瘠之處,南方士子視作畏途,巴不得將位置讓那些小人佔了,自己好留在江南、江西等好地方。
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士大夫們並不太看重錢財,因為他們已經有很多了。
現在皇太子帶了這麼多人跑到江南,住進南京皇城,剛祭完祖宗就將應天府端了。從正三品的應天府知府,到不入流的各房書吏,竟然一個都不放過。看情形似乎後面還舉著屠刀,要好好清算呢!
「就少個最後填字潤色的,吳偉業該到了吧。」朱慈烺從北京出來得匆忙,但是府縣官面見敘職的工作卻沒有停下。廖興是在半路上敘的職,然後去了浙江提督學政。吳偉業在下一批,也就安排在了南京。
眼看剛掉進坑裡的呂大器又被人拉了上來,朱慈烺道:「勉力與否不在嘴上,要看實務。傳令南京部寺百官,旬日內進呈『工作報告』一份,羅列任職以來所推行之政務,務必要遵守格式,非式而論者視同未交。不交報告者,視同瀆職。」
呂大器沒有想到皇太子如此解讀,雖然道理的確與自己說的一樣,但聽起來怎就那麼刺耳呢?
「現在我們已經打草驚蛇,為了最終目的,還要將這蛇引出來。」朱慈烺道:「所以嘛,讓王之心、田存善儘可能地袖手旁觀,最多只說奴變的事,不要提政事。都察院那邊也讓放一批報刊特許出來,讓他們鬧,鬧得聲勢越大越好。」
皇太子殿下的根本目的是肅清江南,將東宮體系的影響力覆蓋這片充滿了阻力的土地。
「臣南京兵部右侍郎呂大器啟殿下!」呂大器出班道,「殿下,南京諸部本為『吏隱』,並無實權,如何能監視應天府長官?殿下所謂包庇云云,令忠臣心寒。再者,古聖所謂治大國若烹小鮮,殿下如此疾風勁雨,固然出自天恩,應天府卻是恐怕再難執行公務,眼看春耕在即,而一府空乏,如何行牧民事?臣請殿下只誅首惡,放過其從。」
朱慈烺說著,停下了腳步:「這些人在朝堂上留手,想來是另有主意。我看多半是報紙輿論了。」
陸素瑤並不意外,以前朝爭是靠奏疏打仗,現在是靠報紙打仗,南臣轉移陣地一者可以留條後路,二者也更能發揮他們人多勢眾的本土優勢。到底能用奏疏打仗的只能是進士,而報紙這片新戰場上,就連生員,乃至白丁只要會寫字的就能摻合一腳。
這如何了得!
「常用的手段呢?」
在這個根本目的之下,才是儘可能保全文化產物,避免造成文明斷代。
跟南臣扯不清楚顯然不是最終目的。
原本一直與幾家清流報紙站在對立面的《曲苑雜譚》,卻整版整版地討論起戲曲雜戲,半個字的政見都沒有。
高弘圖一時語噎。
誠如海嘯來臨時大海會詭異地退潮積蓄力量,在二月初六上,留都各報刊上突然異口同聲地爆發出對皇太子肆意妄為的聲討。
崇禎二十年正月,南京官場上驚變突起,旋即猛然落地。應天府從知府到書吏被殺三十余員,如此血淋噠滴的劇變卻在一場朝會之後再無聲訊。
「唔,對了,以前他們不是叫我逆儲么?這個名詞不錯,可以再用用。」朱慈烺臉上浮現出的一抹笑意,再一次嗅到了勝利之果的芬芳。
「臣南京吏部尚書,右都御使張慎言啟殿下!」銀髮蒼蒼的張慎言出班道:「呂大器此鄉愿之言哉!南京部寺諸臣,無不勉力為聖天子守牧留都,所謂吏隱,乃無奈之稱。」
陸素瑤已經想起來了,回憶剛才自己的錯誤,臉上就跟喝多了酒一樣,紅得滴出血來:「是,要緊抓最終目的,須臾不可忘記。」
朱慈烺哼了一聲,道:「呂侍郎所言,無非兩句話:其一,南京部寺就是樣子貨,做不得實事,怪不得你們。其二,我要是大開殺戒,下面的官兒就要罷工罷事,江南就要大亂,是否?」
朝堂上一片冷寂,只有汗滴落地的聲音。
不等這些人商議出來對策,第四天早朝時候,南京諸部尚書、侍郎正要請皇太子秉持祖宗法制,不可魯莽草率,原應天府貪贓枉法、草菅人命、僭越禮制、巨額財產來歷不明諸項罪狀已經擺在了眾人面前。
「我已經下令在其原址展示證據,所有官民等人,皆可前往參觀。」朱慈烺聲音越發冷冽起來:「若是有人想給他翻案,就好生拿出證據,東拉西扯小心把自己陷入共犯之中。」
這些人都是兩榜進士出身啊,大部分都是東林或者是東林的同情者,南京既是他們的政治流放地,也是他們的老巢所在。說是無力對牧守官員進行監督,實際上下面的知府知縣看到他們的名帖,哪個不是跑得跟狗一樣!
「殿下,是否要再從北京調些舍人來?」
當年有人說皇太子殿下在山東軟禁天子,欲行靈武之事,南方報上還有爭鋒相對的異見。而此刻,皇太子赫然成了千夫所指的禍害,整個江南士林、南人南官,全都摒棄前嫌,一致地站在了皇太子對立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