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鱗開》卷七 地天泰

第691章 活佛

卷七 地天泰

第691章 活佛

「陛下,」羅桑丹貝堅贊道,「卻是誤會了。小僧所謂的車臣汗,乃是兀立罕之父,老汗碩壘。」
朱慈烺沒想到這個小和尚竟然膽子頗大,並沒有見到高位者的畏縮。從這點上來看,此人的心性倒是磨練得十分堅韌,要想通過談判折服對方恐怕並不現實。
照藏傳佛教所言,札那巴札爾並非單純的札那巴札爾,而是釋迦牟尼佛坐下五百大比丘之一,後轉世在西藏,傳世十五,上一世是藏傳佛教覺囊派高僧多羅那他。
格魯派自從宗喀巴創立以來,一直是以口舌之才橫行藏地和蒙古。尤其是三世達賴喇嘛索南嘉措,更是以言辭服人的高手,幾乎每個接見他的草原領袖都會被他折服,從而皈依。格魯派寺院中甚至還有「辯經院」,為僧侶們提供辯論的場所,進行口才訓練。
「陛下,」羅桑丹貝堅贊笑道,「在大明冊封之前,雖無車臣汗之名,卻有車臣汗之實。如陛下這般的聖主,如何只見其名,不見其實?」
崇禎七年,多羅那他圓寂。
「陛下,」羅桑丹貝堅贊道:「如今的草原紛亂不堪,人心惶惶,都以為大明要興兵動武,是以小僧特來到大明皇帝陛下面前,請求皇帝陛下平息這場紛亂,讓草原重新恢復寧靜祥和。」
之所以不能算是大宗師,那是因為地位的局限,已非人力所能夠突破得了。
羅桑丹貝堅贊只覺得這句話如同草原上的狂風,無法招架。
要說使者,袞布卻有個最為可靠可信的人。這人便是他的兒子,札那巴札爾,也是喀爾喀諸部頗為信服的精神領袖。
「到時候怎麼稱呼他?名字還是法號?」朱慈烺問道。
近衛第二軍在隆景四年的北伐作戰中功勛最為顯赫。非但生擒了老車臣汗碩壘和他兩個兒子,更平定了車臣汗四子本巴的叛亂,最終令朝廷冊封的新車臣汗兀立罕成為呼倫貝爾草原上的王者。
這位札那巴札爾生於崇禎八年,比之朱慈烺還小了六歲。他能夠成為漠北諸部的精神領袖並非因為他的父親袞布,而是完全靠自己的積累。
朱慈烺也笑道:「我人所謂:實至名歸。實至,名才能歸。之前他得不到名,正是因為實不至的緣故。」
「若是他行俗禮,陛下可稱他法號,以示寬大。」吳甡道。
「考究此人自報累世行狀,從未來過漢地,即便真有轉世之說,能說漢話也斷然不會是宿慧所致。」吳甡已經失去了成為大明儒教領袖的機會,相比徐階那樣政學一體的首輔簡直不可同日而語,但對於佛教抵制還是必須堅持的,這是每個信仰堅定的儒者都應該做的事。
如果說談判桌如同擂台,言辭如同拳腳,朱慈烺早就位列一流高手行列了。
若是這個番僧只是行合什禮,不肯行叩拜大禮,那麼明廷就連他的僧侶身份都不承認。
「陛下是聖明之主,應當看到車臣汗反叛……」
比如流放安南、海西、澳洲等地。
吳甡會意,淡然道:「車臣汗兀立罕自冊封以來,忠心不二,目今好端端在克魯倫河畔的汗庭,如何會被我軍拘禁?」
朱慈烺點了點頭,大步邁進武英殿,一眼就看到身穿喇嘛服飾的年輕人站在堂上。朱慈烺穿的是龍袍,彼此之間都是制服,都能第一眼認出對方的身份。那年輕人垂首的同時,雙膝彎曲,行了藏傳佛教中頂禮上師的大禮。
該用何等規格的禮節來接待這個僧人呢?他跟明廷認可的大寶法王是什麼樣的關係?是否會提出一些讓皇帝陛下尷尬的問題?
「羅桑丹貝堅贊,草原上一切都太平么?」朱慈烺問道。
何況朱慈烺前世是專門靠頭腦和口舌吃飯的,早就將言談間的交鋒訓練成了自己的本能,能夠運用一切外在形勢增強自己的語言力量。
從地圖上看,車臣部的西面正是土謝圖汗部。
所以札那巴札爾雖然年輕,但人家已經是第十七世為人,之前的年紀可不是白活的。
作為首當其衝的大部落,土謝圖汗袞布選擇親自派人前往北京,避免打著大明旗號的將領從中「漁利」。更避免自己和碩壘一樣,不明不白地就從擁護大明的喀爾喀之王,變成了大明的叛賊,最終被人拘禁他鄉,生死不明。
而格魯派從大明嘉靖年間就開始利用蒙古人幫助自己確立在西藏的地位,由三世達賴喇嘛索南嘉措與大明順義王——俺答汗開始,直至俺答汗的曾孫被指定為四世達賴喇嘛而宣告聯盟完成。
這些前置工作從札那巴札爾剛剛踏上漠南的草原時,就已經開始了。十余名禮部的官員從北京前往張家口,名義上垂詢迎接,實際上則是判斷是否應該讓這些番僧見到皇帝。到底在明人的觀念中,蒙元正是因為信奉這些番僧詭異的佛教才最終敗亡的。
這樣的眼界能夠跟朱慈烺比么?
吳甡作為首輔,按照慣例是賜座的,皇帝沒說不許坐就可以坐。不過其他陪同會見的文官,則只能站在兩側,沒有落座的權力。
「唔,他啊。」朱慈烺皺了皺眉頭:「朕從未冊封過此人為車臣汗。碩壘只是個草原白身,和尚的確誤會了。」
西藏達賴喇嘛因為後世的政治問題而成為了敏感詞,朱慈烺自然格外敏感。不過在眼下這個時代,西藏問題並不是問題,只有西藏的僧侶才是問題。作為佛教越過的喜馬拉雅山脈的重要據點,藏傳佛教,尤其是格魯派(黃教)對蒙古影響極大,而蒙古對大明又十分重要。
如果羅桑丹貝堅贊果然是十六世累世為人,朱慈烺這位二世為人的皇帝似乎有些弱。但從羅桑丹貝堅贊自己提供的履歷來看,他從第一次入世為人,成為釋迦牟尼的弟子,至今都在印度、西藏、蒙古三個地方打轉。
朱慈烺望向吳甡:「吳老先生可聽說此等事?」
萬曆四十二年,多羅那他應蒙古喀爾喀部的阿巴岱汗邀請,前往烏爾格一帶傳經二十年,深得喀爾喀部諸領袖人物的信奉和支持,成為當地宗教領袖,被尊稱哲布尊丹巴,藏語意為「尊勝」。
羅桑丹貝堅贊心中一擰,非但前面的思路被生生截斷,如今又面臨著皇帝的進攻:如果說碩壘是白身,那麼同樣沒有接受明廷冊封的土謝圖汗袞布不也是白身么?
羅桑丹貝堅贊終於動容了。
羅桑丹貝堅贊大奇,心中不禁暗道:難道這位皇帝竟然被手下人矇騙了?不知道漠北發生的事?
朱慈烺卻不給他機會醒悟其中的概念偷換,道:「朕視天下子民皆如己出,蒙人也好,藏人也罷,都與漢人一般是大明子民。在大明天軍前往漠北之前,漠北難道是一片祥和樂土?朕昨日才聽先生們講過一些史論,倒想請教大和尚。」
「明人不說暗話。」朱慈烺一語雙關道:「我朝懲戒車臣部,是因為他有心叛亂。若是漠北諸藩能夠忠心事明,難道朕就樂意看到大明子弟奔波萬里之外?想當年蒙元肆虐華夏,聖主起臨濠,戰四極,取而代之,何曾虧待過蒙元後裔?若是爾等一如當年心懷敬畏,謹慎施行,哪裡會惹來兵災?」
羅桑丹貝堅贊在西藏隨班禪修行,對此自然不會陌生,而且他以這樣的口才橫行漠北,從未遇到過一合之敵。如今卻是棋逢對手,剛一布局就被人硬生生用蠻力打破,直捅命門。
——還算是個不錯的格擋。
因為蒙古問題而觸發了西藏問題,這點並不讓朱慈烺感到意外。不過迎來了四大法王之一哲布尊丹巴,卻讓朝廷上下有些迷茫。
「陛下,車臣汗已經被天軍拘禁,如今生死不知。」羅桑丹貝堅贊道。
在拉薩的護教法王固始汗的扶植下,隆景元年,羅桑丹貝堅贊由覺囊派改宗格魯派,達賴承認其為第一世哲布尊丹巴
「賜座。」朱慈烺簡單明了說道。
「以暴易暴,終究不是上乘。」羅桑丹貝堅贊面色平和,好像絲毫不為所動。
察哈爾林丹汗敗亡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改信紅教,以至於失去了崇奉黃教的漠北諸部的支持。
「停。」朱慈烺打斷了羅桑丹貝堅贊的話頭,故意打亂他的節奏:「車臣汗一向忠心,如何反叛了?」
次年,喀爾喀諸汗王認定土謝圖汗袞布多爾吉之子札那巴札爾為多羅那他轉世,法號羅桑丹貝堅贊,立其為法王。
正月十六,大明新年法定假日結束后的第一天,朱慈烺在武英殿宣召札那巴札爾,接受他的朝覲。
成千上萬的車臣人南遷,湧入山西、遼寧,乃至海西各礦廠,由牧民轉而成為了礦工。大明壯丁根本不能與這些蒙古人比拼生產成本,只能轉向其他產業。對於他們而言,大致只有四條路可走:從軍,種地,讀書為官,讀書而後從事技術工種。
相比後世人們擔心的失業問題,在大明根本不存在。因為大明從法律上禁止失業,一旦被人舉報某村、某里的某人沒有工作,先是會有村中老人、街坊里長前來勸說,並且推薦工作崗位。如果拒不接受,並且在三個月內仍舊無所事事,縣裡自然會派人用強制性手段解決失業問題。
近侍當即搬來綉墩,放在中間,讓這番僧坐了。
作為一個學問僧,札那巴札爾非但精通蒙語和藏語,對於漢學也頗有造詣。信奉他的人相信這是累世的宿慧,但明廷上的儒生們卻對此不屑一顧,堅信札那巴札爾只是因為聰明,學東西較快,在愚昧的蠻族之中就顯得靈異了。
「非也。朕這是霹靂手段,菩薩心腸,斬罪非斬人。」朱慈烺道:「天軍只是霹靂,更要有雨露。這雨露就是佛法啊。」
聽聞草原有變,札那巴札爾提前結束了自己在拉薩的修業,返回烏爾格。他一邊以哲布尊丹巴一世的身份講經說法,聚合各部人心,一邊關注著明軍在草原上的動向,最後在土謝圖汗袞布的請求下,帶著五百僧眾,請求朝覲大明皇帝。
至於尊號那更是違法的。因為普天之下只有大明皇帝才能冊封尊號,不會承認蒙古外藩私下的封號。
隆景五年正月,札那巴札爾終於到達了北京,駐錫妙應寺。
如今的西藏仍舊是一片混亂,各派分裂,並不是一個國家。這片地域上只有大明烏斯藏都司和朵甘都司,由大大小小的僧侶統治。格魯派雖然從嘉靖時代就廣尋外援,但俺答汗並沒有成功幫助他們贏得這場宗教戰爭,直到十年前,崇禎朝末期,固始汗才打入拉薩,確立了黃教在藏地的地位。
在此之前,索南嘉措也曾聯繫了大明,並在萬曆七年間封貢,得到了明廷的批准。
羅桑丹貝堅贊無論是否有十六世的修為,都有些難以招架了。他不可能睜著眼睛說瞎話,否認蒙古草原上的部落征伐。
崇禎二十二年,羅桑丹貝堅贊赴西藏學法。二十三年,羅桑丹貝堅贊從四世班禪喇嘛羅桑卻吉堅贊受戒,並覲見了格魯派領袖五世達賴喇嘛羅桑嘉措,兩人均要求其改宗,作為正式承認其活佛地位的條件。
百姓只有選擇工種崗位的權力,而沒有懶惰的權力,或許這也是後世將隆景一朝稱為「鐵色時代」的原因。
累世積累。
吳甡等文官紛紛掩口二笑,這和尚要玩弄口舌,卻不知道皇帝陛下是更是擅長此道,甚至著有《邏輯論》,使此縱橫之術登堂入室,成為學問。面對這樣的宗師,你這小小番僧豈不是關公面前舞大刀么?
羅桑丹貝堅贊垂著頭,心中暗道:這位皇帝看來也不是善人。明朝立國以來,數次北伐,挑撥離間,哪裡對得起我們蒙古人?給他這麼一說,倒將責任全都推到了我們頭上。
更多的車臣人向西遷徙,尤其是壯年的車臣男子,成為了大明軍隊的一員,將壓力施加在喀爾喀的其他部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