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烽煙蔽日處，且看馬如龍
第三四四章 兩全之策
「放箭，再放！沒什麼可怕的，集中射擊，不要給他們喘息的機會！」史渙來不及提醒，只能越俎代庖的發號起了施令。敵騎正在摘弓，顯然是要開始奔射了。
面對嚴陣以待的高覽、呂翔，青州軍不慌不忙，故技重施，繞著圍城的冀州軍就跑開了。慘呼聲不絕於耳，就算在幾百步之外，都清晰可聞。
若是王羽分兵來救，那就是現在這樣了，開始裝作沒反應過來，等到圍城軍隊嚴陣以待了，他不出城接應的理由就更充分了。
謹慎，穩重？有必要嗎？
「嗚嗚……」
愕然回首，只見兩股的煙塵沿著曹營邊緣快速前行，很快繞過了曹營，分別沖向了圍困北門的高覽部，和南門的呂翔部。
現在，呂翔的陣勢已亂，如果劉備有心突圍，那就是最好的時機了。如果劉備仍然不動，那，就王羽也算是有了交代，不至於傷了和公孫瓚的情義，折了自己有情有義的名聲。
連綿的軍營，像是從沉睡中蘇醒的巨獸一般，猛然顫動了一下，隨即便張牙舞爪著，向未知的危險和敵人示起威來。
「這是哪兒來的敵人啊？」驚魂稍定，士兵們互相詢問起細節問題來。
冬日的清晨沒有想象中那麼美好，即便在帳篷里，空氣中同樣醞釀著刺骨的冰寒，讓人無論如何也不願意離開暖烘烘的被窩。
但若是尋根究底的話，史渙就不敢保證了，他清楚的記得，分兵之前，主公的密令。其中最關鍵的，就是對劉備，以及青、幽關係的分析。
「沒想到，這樣也能被打個措手不及，王羽用兵，果然神出鬼沒。」
「拿好武器，跟上，跟上！」勉強披上了盔甲，遠沒有平時那麼齊整，顯得有些的將校們一邊高喊，一邊快步奔跑。跟在他們身後的，是更為狼狽的士兵，臉上顯露著惶急神色，單從表面上看，像是一群潰卒。
慘呼聲四起！
哨兵示警，是因為看見了煙塵，詳細情報是沒有的。外圍雖然也有一些明崗暗哨，但敵人來的太快，遠超過了情報反饋的速度。隨著敵軍快速接近，守軍這才看清了敵人的軍容，來的是清一色的騎兵，所以速度才這麼快，有若雷鳴電閃，讓人措不及防。
曹仁的不爽，史渙當然感受到了，不過想到主公的知遇之恩，他不得不硬著頭皮履行職責：「青州軍的紙甲，聽說是很有些門道的……」
真的這麼神奇？
只見煙塵高起處，駿馬矯健如龍，數不盡的騎兵縱橫馳騁，迎面而來！他們完全沒有要停下的意思，怎麼看，
如果青州騎兵真的撞上來，別說身上是紙甲，就算是最精良的魚鱗甲，也會撞個頭破血流，可他們既然沒撞上來，而是用弓箭招呼，倒霉的就輪到曹兵了。
英雄輩出的時代，小瞧了誰也不行啊。
先前已經低估了劉備，現在可不要低估了王羽才好。劉備的陰謀固然很隱蔽，但王羽也不是普通人啊，就算一時不察，還能一直都察覺不到么？他若是察覺到了，還會拼力來救清淵嗎？
史渙試著換位思考，設想如果是自己面臨這樣的處境，將會如何應對。
考慮到軍心，沒有準確情報前，沒人會在軍中宣傳紙甲，不了解的東西，永遠是最可怕的。遠程攻擊沒有收到戰果的事實，把所有人都給震住了，以至於遠程攻擊失去了應有的連續性。
兩路友軍本來都在觀望，高覽還一度打過旗號詢問，是否需要救援。這個提議，理所當然的被曹仁給拒絕了，可不管怎樣，兩軍也都做好了防禦的準備。
「風！」半開的弓弦迅速被扯緊，扯圓，隨即彈開，將巨大的動能傳遞給了箭矢，一片黑雲閃爍著寒光騰空而去，準確的落向疾沖而來的騎兵隊列。
雖然只有數百騎兵，但這些騎兵一人雙馬甚至三馬，搞出來的動靜卻極大。數千馬蹄敲打在凍土上，激起了滿天的煙塵，像是一條黃色的巨龍般遮天蔽日，徹底遮擋住了東望的視線，誰也不知道煙塵後面，是否藏著什麼殺機。
來不及改變防禦方式了，是真有其事，還是虛張聲勢，只能用真刀真槍來說話了！曹仁將右臂高高舉起，猛然落下。
「妥當啥啊！從聊城到樂平，打了那麼多場，你還沒看出冀州人是啥德性啊？就是一群軟腳蝦！讓他們頂在前面，還不得被一擊則潰了啊？到時候還不是一起倒霉？」
到處都有人跑動，到處都有甲胄鏗鏘、刀槍齊鳴的響動，長長短短的號令聲，此起彼伏。
「你的意思是說……」曹仁眉頭一皺。
分析的過程相當令人震駭，分析的結果同樣讓人大開眼界，耳目一新。
這不是偶然的，只看劉備被圍之後表現出來的鎮定，就知道主公的評價確實不虛了，單從主觀因素而言，這就是位不輸于主公的梟雄！
「還射，還射！」曹仁大怒，高聲怒吼：「前陣退後，層層後退，弓弩手原地不動，繼續反擊，不要亂，聽命行事就能活命！」傳過命令，他又轉過身來，向史渙吩咐道：「公劉，你且去后軍壓陣，不要
抬手擦擦並不存在的冷汗，曹仁吁出了一口白氣，向身旁的副將史渙笑道：「呵呵，公劉，這次卻是你料錯了，你覺得王羽不會救清淵，可他偏偏來了，而且來的還很快！若圍東城的不是某，說不定他還真能得手呢！」
只見青州軍再次調整了陣型，當先一員大將，左手槍，右手戟，暴喝聲中，化成了一陣颶風，直直的撞入了呂翔軍的陣列，頓時將亂勢徹底給擴大了。
史渙轉身向清淵城看去，只見城頭旗號凌亂，人影駁雜，一看就是部隊素質太差，倉促之間，不但組織不起來秩序，反倒是陷入了混亂。
他不太相信紙甲的存在，在他看來，那就是好面子的袁紹打了敗仗后，找的借口。紙，怎麼可能做甲呢？如果真的這麼好用，自家的軍隊和王羽從聊城打到樂平，也沒見對方拿出來過啊？
隨著漫天的箭雲落下，他的信心開始動搖；
如此心計，實讓人驚懼，幸好此人不屬己方陣營，否則，只怕會讓人時刻都有芒刺在背，食難下咽，睡難安寢了。
曹仁不無得意的說著：「現在的局面，也在主公的預料之中。想那王羽心高氣傲，自視極高，除主公之外，他又何嘗把天下英雄放在眼裡了？為了名聲也好，為了賭氣也罷，這清淵啊，他是不得不救！」
「矛戈手，上前三步，列橫陣，死守寨牆！」
「盾陣？有必要嗎？」曹仁有些不耐煩了。
「弓弩手，原地準備，等待號令！」
射箭最耗力的，是將弓拉滿並維持的過程，所以，不會有將領指揮弓手把弓拉圓了再瞄準，而是先瞄準后，開弓即放，這才是最合理、最省力的方式。
自己帶兵轉戰淮、泗，名揚天下的時候，這位副將不過是軍中一無名小卒，現在卻來給自己參贊軍務，時不時的還想左右自己的打算，真是豈有此理。
成了擺設的長矛陣，成了最好的靶子。為了防禦騎兵沖陣，矛戈手們排出了極為緊密的隊形，層層疊疊的擠在寨牆前，密不透風。
騎兵們不慌不忙的舉起了手中的騎盾，騎盾的面積都不大，但曹仁注意到，騎兵們並沒有俯身藏在馬後，只是斜舉盾牌，護住了頭臉和馬頭，將其他部位的防禦，完全交給了身上的銀白色盔甲。
誘敵成功，但結果卻讓人沮喪。
東面的大敵應該還在百里之外，不可能一夜就到了面前，可是，除了這路敵軍之外，河北，應該沒有再敢與袁將軍為敵的人了啊。
王羽來
曹仁愣住了，曹軍上下都被嚇到了，對面的騎兵賓士的速度和輕騎一樣，但裝束和防禦力卻跟具裝鐵騎一樣誇張。
高覽治軍頗嚴，雖然一時沒想到破解之道，但以盾陣配合弓弩的戰法，也算是穩住了陣腳。但呂翔就沒這個本事了，前軍被掃倒了一片，中軍隨即便開始動搖，偏偏曹仁傳達了誘敵的指示。
「嗚嗚嗚嗚……」號角聲越發急促了，將旗不斷變幻著，一條條軍令流水般從中軍傳出。
「贏不了吧？曹將軍帶著大隊，都打不贏那王鵬舉呢，咱們只是一支偏師，又能成什麼事？還是讓冀州人頂在前面才比較妥當。」
遠有弓、近有矛，再加上寨牆的箭樓中布下的強弩，一座針對騎兵的殺陣，瞬間成形！
曹軍的弓弩手瞬間失去了目標，長矛手也成了擺設，這不是他們第一次和精擅騎射的敵人對戰，但有所不同的是，對方身上有嚴密的保護，使得對射拼消耗的戰策，化成了泡影，他們不知該如何應對了。
「將軍兵法精湛，部隊訓練有素，自無被偷襲之虞。」史渙恭敬答道：「不過，王羽此來，未必是全力以赴……」
趁著發令的間歇，史渙小心翼翼的輕聲提醒道：「將軍，是不是再布一下盾陣？」
「將軍！將軍來了！」再下一刻，主將的將旗迎風挑起，開始向東移動，軍心，總算是安定了下來。
曹仁冷哼一聲，低喝道：「哼！布八門金鎖陣，把他們誘過來，聚而殲之！」
沒等曹軍組織起第二輪攻擊，只見青州騎兵的隊列乍合而分，貌似沖陣的密集隊形，一下變得鬆散起來，就在八十步左右的距離上，停止繼續前進，而是一分為二，與寨牆平行的賓士起來。
「舉！」曹仁一聲令下，數百張長弓隨之揚起，弓手們擺出了射擊的姿勢。
眼見防禦陣型已經布置完成，曹仁這才稍稍鬆了口氣，獨當一面的確令很多人嚮往，可帶來的壓力也非同一般，特別是面對了這麼一個對手。
說著，他嘴角一動，逸出了一絲輕蔑的神色：「想必他也很清楚，全師而來，只會被我軍纏住，故而他才遣輕騎突襲，試圖打個裡應外合，將被困的劉備救出去。只可惜，他根本就沒看穿其中的玄虛，反倒是主公將劉備的心思猜了個八九不離十，裡應外合？哼，想得美！」
原來世人都將目光集中在王羽和公孫瓚身上，誰能想到，看似不起眼的劉備，也能起到這麼關鍵的作用呢
只可惜，光是準備的時間長是沒用的，青州騎兵擁有紙甲后的騎射戰法，不是隨便就能應付得了的。
一輪馳射下來，幾乎箭無虛發。倒不是騎兵個個箭術超群，只是曹兵的人牆太集中了，只要把箭射過寨牆，就能射中目標。若不是騎弓的威力相對有限，一箭雙鵰的好戲，也不是不可能上演的。
「某當然不會被他騙了，一夜百里？他又不會飛。」曹仁撇撇嘴，一臉的不以為然，揚起馬鞭，向東一指，傲然道：「來的不過是數百輕騎罷了，若碰上的是呂家那哥倆，說不定真被他們馬踏連營了，現在么，呵，要麼他們自己退走，要麼就來碰個頭破血流！」
「快，快到寨牆去，敵人是從東面來的！」哨兵高聲叫喊，為同袍指明禦敵的方向。
不過，在軍中可沒人會體諒各人的感受，軍令如山，鼓角一起，別說小兵，就算是將軍們，也必須儘快進入戰鬥狀態，否則，付出的很可能就是生命的代價。
「騎兵，即刻出營，迂迴敵後，探明敵軍來勢如何！」
紙甲，只在龍湊之戰中出現過一次，一直保持著相當神秘的色彩。沒有繳獲，也就沒有相關的情報，儘管曹操著力打探了，可依然沒多少成效，曹仁自然更是無從知曉。
結果呂翔這邊變陣的命令一下，冀州軍的陣勢頓時就亂套了。前面的想逃，後面在喊穩住，互相衝撞，互相踩踏，一下就把青州軍的注意力給吸引過來了。
「……喏！」見曹仁神情兇狠，眼中殺氣四溢，史渙不敢再勸，應命而去，但心裏卻總覺得不是很踏實。
「二百步！」打斷史渙思考的，是一聲尖利的示警聲，騎兵沖陣的速度極快，就在他稍一恍惚的工夫，青州輕騎已經進入射程了！
號角聲越發急促，旗號舞得也越來越急，史渙恍若未聞，只是愣愣的望著遠處的亂相，他明白了，真的明白了。
八門金鎖陣，是玄襄陣的高端變化之一，在諸多幻陣之中，也算是首屈一指了。曹仁征戰沙場多年，又熟通兵法，能操控此戰倒也不奇怪。實際上，曹營的布置，就是按照八門金鎖的方位設置的，結陣是很便利的。
「不過什麼？公劉，不是某說你，你這股子小心勁，真的有夠煩的。雖然在劉岱身上，主公被擺了一道，可除此之外，王羽可也沒佔到多大便宜，主公的智謀，還是比他老辣一些的。否則他怎麼會沒算到，清淵城會被咱們給圍住？」
同時，前排的矛戈手也布成了陣勢，一排排的長矛密密麻麻的覆蓋在一
到底是不喜歡史渙多事，還是純粹出於對曹操的安排的不滿，他自己也說不上來。反正他覺得，曹操安排的這個副將，就是不放心自己的意思。
至少，表面上是無可厚非的。
王羽已經識破了劉備的真面目，所以，他不會如主公所料的全軍西進，他只是遣了一旅輕騎，用最強勢、也為最神秘的戰法，給圍城部隊來了個突然襲擊。
他的心一下揪緊了。王羽和他的青州軍，本來就很難纏了，如果這紙甲的傳說是真的，豈不是如虎添翼？這紙甲若真是王羽藏起來，準備關鍵時刻應用的殺手鐧，自己還能如願的纏住青州主力嗎？
「將軍說的是，不過……」史渙欲言又止。
曹兵怔住了，青州軍可沒有停手的意思，他們一直以來受到的教導中，就沒有給敵人留下喘息機會這一條。他們熟練的撥轉戰馬，鬆開韁繩，張弓搭箭，連綿不斷的將箭矢射入曹營。
隨著號角聲猛然炸響，彷彿一聲咆哮，起初高亢如雲，下一刻，變得連綿不絕，顯露出的與其說是昂揚的戰意，還不如說是刻骨銘心的驚慌。
史渙驚疑不定的問道：「將軍，您這是要……」
可能性太多，時間太短，直到他走到后軍，也沒想出個頭緒來，就在這時，中軍傳出了一陣高亢的號角聲，聽起來，像是……怒氣勃發？
等到箭雲落在青州騎兵的隊列之中，將隊列梳理一遍，卻沒得到任何戰果的時候，他的心裏更是「咯噔」一下，瞬間就涼透了。
王羽不來救，他可以打著心念百姓安危的旗號，開城投降。他遲疑不肯奉命撤軍，用的正是同樣的借口，不但保全了實力，而且還無損於名聲。
「還能是誰，不就是青州軍么，為啥來的這麼快？這還不簡單，看吧，來的都是騎兵，能不快嗎？」
「來不及了，先探探虛實再說。」幾句話的工夫，青州軍又沖近了，百步的距離轉瞬而過，曹仁已經可以看清楚對方身上的裝束了。
「娘咧，這是真要開打了啊？咱們能贏嗎？」
的確是著了甲，不是傳說中的金色，而是銀白色。在朝陽下，一片銀亮的光輝，彷彿流動的水銀，閃耀著波光，流淌過來。
曹仁見事明快的眼光，和當機立斷的魄力，也都很了不起。可問題是，敵騎會衝進來嗎？
「說的也是呢……咦，這就來了？來了，衝上來了！」還沒聊上幾句，士卒們那點子閑逸就不翼而飛了，殘留的睏倦也是一掃而空，眼睛都是瞪得溜圓，嘴也張得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