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志》第七卷 立春 命運終焉篇

第二百七十八章 犬之心 矛盾之災

第七卷 立春 命運終焉篇

第二百七十八章 犬之心 矛盾之災

「不不!」那儒生當時竟有些慌了,見世生對他施禮,連忙上前阻止,並說道:「我怎麼能讓您道歉呢?只要……只要您不打我,我便已經很開心了。」
「當然可以。」只見世生望著紙鳶楞楞的說道:「反正現在那太歲在哪我們也不知道,而且這狗兒著實可憐,哎,閑著也是閑著,倒不如做些有意義的事情,就這麼定了!小五,你之前不是說想在這街上痛快的跑一圈么?我和你一起啊,怎麼樣?」
狗始終是狗啊。世生長嘆了一聲,隨後轉念又是一想,在這世上,也許有些人還真不如條狗。
將軍乃是草莽出身,朝廷里受了氣回到家就愛拿下人撒氣,他給那些下人們一一編號,美名曰「大肉沙包」,這樣的被打壞的「沙包」,將軍府里每月都要抬出幾個,而在這種病態家風之下,那將軍的幾個兒子耳濡目染,小小的年紀也都十分殘暴。
這麼說來,他們之前貼告示卻無果的原因就說得通了。
官場暗鬥,通常都要有一方付出代價才能作罷,這一日,由於那左將軍貪腐的把柄落在了對手的手中,所以對方在新王面前狠狠的參了他一個重罪,將軍人頭雖保,但官位大降,從此一蹶不振,那左將軍蒙此羞辱,回到家內自然暴跳如雷,一日之間他殺光了所有奴隸沙包,但事情已成,縱然殺再多的人也是無濟於事。
他就是那條黑狗?!
說話間,小白伸出手來,溫柔的撫摸了那儒生的頭,通過了剛才的嘗試,她已經完全認同了這儒生就是「狗」,雖然此時的他是貨真價實的人身,但小白知道,這種感覺錯不了。見事態稍定,為了不引人耳目,所以世生忙一把抱起了那儒生,給紙鳶小白兩個丫頭使了個眼色后,快速的跑出了菜市場,之後,世生在衚衕里找到了個沒人的角落,這才將那儒生放在了地上。
於是他忙問道:「小五,那個神仙腦袋這裡是不是有道疤?他都跟你說什麼了?告訴我們好不好?」
世生瞧著紙鳶的神情有些不對勁兒,於是便問她怎麼了,紙鳶回過了神來,這才擠出了絲笑容,隨後說道:「沒,沒怎麼,對了小五,你說你被裝進袋子裏面,能說詳細一點么?」
只見小五對著三人眼巴巴的說道:「我之前聽不懂他們的話,不過很奇怪,現在回想起來卻又懂啦,當天有幾個穿的很奇怪的人指著我說我是什麼『禍主災犬』,隨後四周一片大亂,災犬是什麼我不知道,但是後來老主人就把小主人叫道一旁,隨後拿了只口袋讓我進去,我還以為他們要同我玩遊戲,所以就進去啦……之後,之後的事情有好大一段我都記不起來啦。」
相比起其他的兄弟來說,小五的運氣是好的,因為買走它的是王城內某將軍年幼的三公子,而它的運氣又是差的,因為等著它的,註定是一個扭曲的世界。
那三公子只有七歲,但脾氣卻是不小,每一次受了父親的氣,就有樣學樣,對這小五連打帶罵,夫人們瞧見這一幕後,皆是莞爾:嘿,瞧小公子這氣勢,當真有老爺的派頭。
主人還是疼我的,如若不然,它又怎會一日一餐讓我吃飽呢?而且更讓小五感到感動的是,有一次它鬧了犬瘟,那惡少非但沒有打他,還叫來下人替它醫治,這更讓小五十分感動,只感覺此生一主,當真是它最快樂的事情。
諸如此類的悲劇,世生這些年也瞧得太多了,有些衣冠楚楚的貴族雖然表面光鮮,但背地裡卻比妖魔還要狠毒,而諷刺的是,許多國家的大權,恰恰就掌握在這些衣冠禽獸的手上,有他們在,縱然沒有災星禍世,百姓們又哪裡會有好日子過?
推翻了舊王之後,北方天都內的朝廷看上去恢復了太平,但實際上卻是暗流涌動,人嘛,就是不能消停,這不,王權剛剛穩固,但朝野之中各路貴族王公為了爭寵爭權而互相標著勁兒,在這種風氣之下,所有人其實都活得很累,壓力之下心態勢必扭曲,所以每個貴族都有其獨特的解壓方式。
說完之後,紙鳶又轉頭帶著歉意對世生和小白說道:「對不住,我知道這個決定也有些任性,大敵當前,我卻要你們做這種事情,但是,我真的很想幫他完成心愿,好么世生?」
「小五不苦。」只見那小五笑了笑,隨後舔了舔紙鳶鹹鹹的手掌說道:「小五的命很好吶,因為小五碰見了神仙,神仙給了小五變成人的機會,所以小五才能在這裏跟你們幾位好人聊天啊。」
世生當時已經盡量控制著自己的手勁兒,但那儒生扔感覺手腕似乎都要被攥碎了,情急之下,他竟一口咬在了世生的右臂之上,世生皺了皺眉頭,而就在這時,一旁的小白忙走上前來,拍了拍世生的肩膀,對著他搖了搖頭。
而望著十分開心的小五追著世生而去的背影,小白對著紙鳶輕輕的說道:「紙鳶姐,你真善良,幫助這狗兒。」
想到了此處,世生便憤憤不平的對著那小五說道:「你為何還叫他們主人?他們這麼打你,難道你不生氣么?」
小五點了點頭,似乎又想起了那個神仙,臉上神情滿是尊敬,只見他用崇拜的語氣說道:「是啊,你們也認識那位神仙?就是他把我叫醒的吶,醒來以後我就是這樣子了,能聽懂你們說話我好開心……唔,你問神仙跟我說了什麼,讓我想一想……」
黑白不分,視為亂世之兆,但於此類似的事情我們之前也講了許多,所以此處略過不提,話說那黑狗小五,在這種環境下生長,雖然終日受那惡少虐待,但它本是狗兒,天性使然叫他仍認那惡少為主。
那些貴族婦女用戲謔的神情在談著這些事,似乎這些閑話就是她們生活中的樂趣之一。
如今當這些黑暗的記憶再次浮現在紙鳶腦海的時候,她的心情不由得變差甚至有些自卑起來,這麼多年,她本以為已經拋棄了曾經的自己,但如今重遊故地再提往事,她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遠離自己厭惡的東西,因為那些東西,就長在她的骨頭裡,不管走多遠,卻還是會記起。
(本書中所指的北國便是北方,而所謂的「極北苦寒之地」則比北方更遠,如果用本書的角度來看,我想,那應該就是在國境線外的「奧伊米亞康」吧,那裡是「寒極」,是人類已知所居住的最冷地帶之一,不排除古人曾去過那裡,領教過那裡的寒冷,但這也只是猜測而已,所以大家不必太過較真兒。)
世生他們聽了這小五的遭遇之後,心中也十分的憤慨,小五雖記不起後來的事情,但世生他們卻明白,作為病態權利的犧牲品,小五當時是被他們活活打死了。
神仙?世生皺了皺眉頭:看來這所謂的「神仙」便是那個傷了難空他們的太歲了!
這也是紙鳶討厭那些人的原因之一,因為在她年幼的時候,經常會從貴族們的交談中聽到一些駭人聽聞的事情,比如今天某某侯的公子又同自己的叔母偷歡,明天某某王爺的舍弟又勒死了兩名宮女,唔,聽說他還有戀屍癖,喜歡在人肚子上戳洞,搞得渾身是血。
小五傻樂了一下,隨後說道:「我當時對神仙說我有些餓了,想吃東西。而他聽了我這話后便笑了起來,同時對我說,說我這條命是我的,我想做什麼都可以,不過,只有一個日出的時間。對了,這位好人大哥,神仙的話是什麼意思啊,我有些不懂,你能告訴我么?」
而聽到了世生的這番話后,那儒生登時愣了,只見他用一種極不可思議的眼神反覆的打量著世生,隨後猶豫的說道:「你說什麼……你要,要給我賠不是?」
不過縱然它再堅強,也逃不過命運的捉弄,試問這世上誰又能擺脫命運呢?人都不行,況且它一條小狗兒?
「那還用說!」世生笑了笑,雖然他的嘴臭,但心卻是善良的,於是在決定滿足這狗兒的小小心愿之後,世生便拔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回頭對著小五招了招手,小五興奮的叫了一聲,隨後忙追了上去。
「你不是。」只見那儒生咽了口塗抹說道:「但他是,他要打我,怕,我怕……」
比起人來說,狗是一種無法掩飾喜怒的動物,一提起他的「主人」,那儒生的臉色又變得十分傷感,只見他對著三人悲道:「不知為何,主人在把我裝進口袋之後就不見啦。」
說罷,小白來到了那儒生身前,伸出了凍的有些紅的小手,溫柔的撫摸著那儒生的脖頸後方,小白身上天生不夾雜一絲的戾氣,此時瞧她神情,就好像一位安撫幼兒的慈母一般,而她摸了一陣之後,奇怪的事便發生了,在她的安撫下,那猙獰的儒生表情漸漸平緩,又過了一會兒,只見他鬆開了嘴吧,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一邊用頭蹭著小白的腿一邊發出輕微的哼哼之聲。
「這麼說,我只有一天,不,大半天的時間了?」小五有些驚訝的問道。
好多的人啊,真想出這框子好好的跑一跑,那該多有趣?對啊,為什麼主人不把我們兄弟放出去呢?他把我們帶到這裏究竟做什麼?母親還在家裡呢,肚子也有點餓了,嗯,什麼時候能回家啊?
小五說,自己是今天夏天的時候出生,之後同兄弟們一起被裝進了一個大筐帶到了繁華的街上,那是它頭一次見到這麼多人。
「是啊。」世生眨了眨眼,然後說道:「我知道錯了,不該用力掐你,你生我氣也是應該的,但我真的是誠心跟你道歉,請你接受,好么?」
狗的思維就是這麼單純,它哪裡知道,自己的母親此時剛被主人扒了皮,因為他們是貧苦人家,人都要養不起了,養狗目的一是為了看院,二則是為了吃肉,又怎能將他們共同飼養呢?所以當新的小狗出生之後,那人便留下了一隻順眼的,剩下的就拿到街上販賣,換幾個零錢花花。
紙鳶岔開了話題,而小五的性子十分溫順,而且狗又不會說謊,所以便一五一十的將自己身世給講了出來。
可是它為何會被裝進袋子里?被裝入袋后的它明顯是死了,如若不然那古怪的太歲爺不可能讓它以屍還魂。在得知了小五的身世后,世生下意識的望了望紙鳶,而紙鳶則神情凝重的點了點頭。
儒生真的是狗,一條會害怕,卻始終無法真正對人生氣的狗兒。
小五說到了此處停頓了一下,之後又開口說道:「神仙當時只問了我一句話,他說,喂,小狗子,如果我再給你一次機會的話,你會怎麼做?」
它的心裏感到恐懼,同時又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
這種滋味,真是讓人噁心。
在知道了這儒生的名字之後,小白又問道:「小五,你的主人呢?」
裝進口袋?怎麼就裝進口袋了呢?三人都有些不解,於是世生便忍不住問道:「怎麼裝的,還有,你主人家在哪裡?」
「小五。」只見那儒生伸出舌頭說道:「主人說我是他花五個錢買回來的,所以給我起名叫小五。」
是條笨狗,世生苦笑了一下。
小白有些不好意思的對著世生和紙鳶說道:「在我老家那裡,如果有人被狗咬住不放,千萬不要用力掙脫,那樣很容易把肉扯下來的……不過這孩子真可憐,如果不是害怕過了頭,狗兒是不會這樣咬人的。」
小白嘆了口氣,以她的經驗來看,這狗兒明顯是被打怕了,所以稍微受到些刺激便會無比驚慌,而見他這樣,世生也有些無奈的蹲下了身,哭笑不得的對著那儒生說道:「我打你幹什麼啊……好吧,剛才我確實粗魯了一些,你別往心裏去,我在這給你賠不是啦。」
而就在這時,從剛才一直沉默到現在的紙鳶終於忍不住了,只見她一把握住了那小五的手,隨後對著她有些激動的說道:「小五,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由我們幫你,千萬別留下了遺憾,好么?!」
說罷,那儒生當真不怕了,隨後更將雙手搭在了世生的肩膀之上,用舌頭不停的舔著世生的臉,紙鳶和小白在一旁沒忍住笑了出來,而滿臉口水的世生也苦笑了一下,雖然「他」是狗,但這樣子好奇怪啊。
小五聽到了世生這話,頓時高興的合不攏嘴,只見他蹲在地上只晃屁股,同時興奮的說道:「可以么?真的可以么?」
「不,我並不善良。」就在小五和世生跑遠后,紙鳶這才用傷感的語氣說道:「我只是想彌補,彌補我的罪過。它的遭遇,它們的遭遇,其實和我也脫不了關係。」
世生轉頭看了看小白,隨後這才嘆道:「一個日出,應當便是一天吧。」
世生和小白沒有再說話,因為他們發現,此時的他們很同情這條命運坎坷的狗兒,他因為那些禽獸貴族的妄想而死,好容易變成了人,卻只能有一天的光景,等時間一到,他便會瞬間再變回那冰冷的屍體,世生曾親眼目睹過這種場景,而對於這樣一條狗來說,這樣的經歷到底是好還是壞呢?
世生見那儒生舔起來沒頭兒了,便忙向小白求助,在小白的引領下,那儒生這才穩穩的坐在幾人面前,見當時他一臉笑咪咪的樣子,幾人這才放下了心,於是紙鳶便問他:「你是哪裡來的狗兒,叫什麼名字?」
她覺得自己能夠猜到小五的死因,因為她熟知北國貴族內的風氣,那些站在長輩功勞上的公子哥兒們,早已厭倦了花天酒地的生活,為了找樂子,他們需要更刺激的萬物,對這些人來說,小狗小貓還是輕的,有許多喪心病狂的傢伙,甚至會用活人開刀。
眼見著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世生似乎有些急了,忙想用力將那儒生震開,可小白怕世生的力量太大傷到那儒生,於是便對著世生小聲的說道:「讓我來吧。」
「疼疼疼!」只見那儒生齜牙咧嘴的叫道:「放手放手!!」
「你很傷心吧。」小白十分愛憐的摸了摸小五的頭頂,而小五卻一邊聞著她的手一邊笑道:「真有些難辦啊,不過我不傷心,唔,我正在想,剩下的這半天應當做些什麼呢?」
「你們到底想要幹什麼?!」那化作儒生的黑狗明顯被嚇壞了,只見他一頭撲到了小白的腳邊,蹲坐在地低著頭,兩隻眼睛上挑望著世生瑟瑟發抖,而小白見狀,連忙俯下了身來,用手輕撫著那儒生的後背溫柔的說道:「狗兒乖,別害怕,我們不是壞人。」
可它哪裡知道,惡少那天之所以沒有打它,是因為他剛好得了父親的誇獎,見這狗子要死,心想如果再尋一隻這麼聽話的也挺麻煩,所以便隨便叫了個人死馬當活馬醫,沒想到堅強的小五還真就活了過來。
那儒生點了點頭,隨後奮力的瞅了瞅鼻子,這才轉頭朝著北方十分渴望的說道:「我的家就在那裡,可我現在卻回不去啦。」
世生不知道,而就在他心中氣憤的同時,卻沒有注意到一旁的紙鳶的眼眶竟然都濕潤了,只見她說道:「小五,你的命可真苦,我……」
老天證明,如果這事兒放在別人身上,恐怕打死都不會相信,但是世生卻是個例外,他這輩子稀奇古怪的事情遇到的實在太多了,外加上之前也得知了這「死者復甦」的線索,所以在那一刻,世生想也不想便一把抓住了那儒生的手隨後小聲說道:「你就是這條黑狗?那太好了,我且問你太歲現在何處?!」
她的眼神中滿是不忍的神情,世生見狀,似乎也覺得自己太過粗魯,所以便放開了那儒生的手,可儒生恢復了自由之後,嘴巴竟還沒撒開,仍死死的咬著世生,一邊咬一邊啊嗚啊嗚的哭,路過的人瞧見了,都朝他們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只見小五微笑著說道:「我又沒有瘋,為什麼要生氣啊。」
亂世之中,人且感嘆自身生活艱難苟延殘喘,但牲畜的處境還不及人。
可左將軍不這麼想,他覺得自己之所以這麼倒霉,定是時運不濟,於是乎便化了重金在外請了些術士回府為其轉運,而那小五的噩夢正是因此而來。
又是這句話,這句話同之前難空看見太歲對女屍說的一模一樣,而他為何要這麼做?於是世生十分謹慎的問道:「那你當時是如何回答的?」
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話說妖星本是受世上負面之氣的影響才出現的,它出現之後,更會加大這世人的負面情緒,可矛盾的是:你說究竟是妖星現世腐蝕了世人,還是世人的扭曲貪慾勾起濁氣而滋生了妖星呢?
三人順著他下巴所指的方向望去,紙鳶的眉頭瞬間皺了起來,因為那是王城的方向!這條叫小五的狗兒,莫非曾是王城內貴族所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