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君子當一世而斬
第三十二章 領導要拍板
隨著辦公室外衣陣沉悶的腳步聲傳來，他的辦公室大門被人驀地推開，發出悶響。
金楊微笑著打斷周明亮的話，「看來周政委對案情一清二楚嘛，您放心，郭少的事情是大事小不了，小事大不了，我們承諾絕對不會冤枉任何一個人……」
「金楊，你……」周明亮不明白金楊哪來的狂妄，竟然連他這個政委都不放在眼裡，明著擺了他一道。
見金楊沉默不語地看著他，周明亮祭出了最後的法寶。他的手臂顫抖著掏出電話，摁下幾個號碼。
「抓緊時間審訊，一定要辦成鐵案。否則我們就真的麻煩了，馬副所長，也許這次會連累你……」
于尚先突然感覺真遇到麻煩了，至少想要馬上帶走郭少變得有些難度。他臉上依然帶笑，指著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道：「這位是我省著名的大律師余意先生，這倆位是……」
三處人馬合在一起五六個人，跟在精神亢奮的錢多多身後，走進小樓。
三分鐘沒到，他又出現在門口，神情鬱悶請示道：「市局周政委的電話？」
「姨夫！金所說的有道理，這裏地方小，走，姨夫！別生氣，有帳慢慢算。」錢多多的臉上也掛不住怒氣，但同時卻驚喜交加。金楊越是狂妄，下台的概念就越大。別人不了解周明亮，他作為侄子，心裏門清。周明亮從來都是個睚眥必報的人，一輩子換了六個單位，哪個單位沒有人被他姨夫明裡暗裡整得喊爹喊娘，最後連下手的人都不知道。雖然臨退休調到公安局管黨群，不管業務，但是他的能量和人脈就是劉中慶局長都要禮讓三分。
金楊面無表情地接過電話，剛貼近耳邊，便聽到劉中慶局長冷冷道：「放人！」
金楊佯裝剛睡醒的模樣，訝然失聲著站起來道：「周政委，是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三更半夜的，請坐請坐！
金楊的眉頭一沉，目光掃過錢多多，落在第二輛車下來的幾個中年男人身上，憑直覺，這幾名胳臂夾著公事包的男人身上有明顯的訟棍味道。
馬力快步跟上他，小聲道：「金所，接下來怎麼辦？」
金楊趁他停頓間隙，淡淡說了句：「你打錯電話了。」然後掛掉。
金楊冷笑搖頭。
周明亮還呆愣當場，金楊的人已經走出老遠。
「我是郭先生的律師，希望和金所長合作愉快！」余意和另外兩名律師站起身，各種遞過一張名片。
鄭三炮這類大流氓他從來不放在眼裡，畢竟沒有上層敢明目張胆為這樣的流氓頭子出頭，但是郭家就不一樣，搞不好市局都要在壓力下低頭。
周明亮急了，怒拍桌子道：「金楊，我最後命令你，馬上放人。他頂多在夜店喝多了酒調戲婦女，芝麻大的事情，你當大案來抓，誰的招呼都不買賬，你眼裡有沒有上級領導？」
張健欲言又止，嘆了嘆氣，轉身離去。
金楊不動聲色攔在他身前，淡淡道：「錢副所長不是在休息么？」
周明亮的個頭適中，方臉圓眼，黑得發亮的頭髮濃密有序，看上去很和藹，只不過他的眼神與和藹根本沾不上邊。
看著他肆無忌憚的樣子，周明亮氣不打一處出，他猛地伸手敲桌子，沉聲道：「金楊同志，在談你的問題前，你馬上無條件放了郭泉昌……」
金楊沒有謙讓，端坐在主座上，眼睛看著還沒扯下的歡迎條幅，咧起了嘴，無聲地笑了笑。
在忽略了幾個陌生號碼后，王元和劉大鵬的電話他卻不得不接，一番敷衍后，車到派出所，他忽然想到，如果高官保和李剛或者什麼人來電話，怎麼辦，下車前，他關閉電話，對押著郭泉昌下車的張健道：「不管是誰的電話，都說我不在。」
回派出所的
他在警校時特喜歡斯特爾特克爾，這個牛人說了一句至少他認為很牛逼的話：人是自己靈魂的指揮者。每一次自省的同時，也默默進行一次道德完善，儘管這個「完善」有時會無比殘酷，但畢竟是一次感情與道德的升華。
一群人簇擁著周明亮和年輕男人走了進來。
馬力臉色一滯，拍了拍金楊的肩膀，嘆道：「我有心理準備……不過老子早就想查查金碧輝煌，什麼玩意，最好是永遠整頓關停。今天總算揚眉吐氣一把，也值！」
他無聲地回拍了拍馬力的肩膀，沉聲道：「審訊工作你親自盯著，一定要搶時間，我估計一會所里就要熱鬧起來。」
金楊眼睛微閉，伸手敲了敲幾下桌子，驀然道：「告訴王局找不到我的人。」
錢多多從一群人身後鑽出來，指著寬大的沙發，要引周明亮和年輕男人去坐。
這名年輕人身材瘦長，舉止文雅，他朝著錢多多輕輕一笑，目光隨即上挑，不多不少，正好落向金楊亮燈的窗戶上，兩對眼睛在凌晨的夜空交接，誰也沒躲沒避。
金楊沒想到在這樣的時刻，竟然獲得了一張難得的支持票。雖然馬力的表態無關大局，但是對他心理層面上的衝擊卻非常大。這逼使他必須有信心和責任心，至少不能連累到今天出警的同志。
「一定完成任務！請所長放心。」幾名幹警的精神明顯比往日要振奮許多，看金楊的目光充滿了敬佩。
今朝是大腿被蛇咬，總是一腫。金陽哈哈一笑，緩緩回到座位上，閉目養神。
「周政委，這是行政命令還是？放人，放一個強姦未遂的罪犯？」金楊針鋒
錢多多臉上掠過一絲尷尬，「聽說所里出大事了，這不，我……」說著，他點頭哈腰沖周明亮和年輕男人道：「兩位請坐，我馬上去沏茶。」
時間緩慢的流逝，窗外滑過幾道刺眼的燈光，金楊站起身，走向窗前。
周明亮越急，金楊越沉穩，他很樂意看這個傢伙失態。
他在等，等待馬力的審訊結果。
「為什麼不接電話？無組織無紀律，我告訴你，你這個所長算是當到頭了。市委市政府領導的電話不接，局領導的電話也不接，你今天不說清楚，我馬上把你這個所長給鋝了。」
于尚先又對幾名律師道：「幾位請！」他一臉笑意的同時，其實心地頗為不屑，一個二級小派出所的小案子，竟然值得西海省鼎鼎大名的王牌刑事律師余意出馬，這還不說，還聯合了武江兩家最大的律師事務所，郭家也太招搖了吧。
今天的確是「完善」了一把狠的，再次把自己玩到了懸崖邊上。一次次的自省，卻一再玩火……他的腦海里穿梭似地回憶起發生的一件件事情，隨之而來的是結下一個又一個對頭，而且級別愈高，自己怎麼爬都趕不上。
先是自稱市政法委副書記的男子一派義憤填膺的語氣批評他，說他的魯莽舉動嚴重影響了投資商的人身安全，還扯到省市明年的商業規劃云云，並勒令他馬上無條件放人，還要道歉。這通電話自始至終都沒有給金楊說話的機會。
三輛豪車徐徐駛進派出所大院。邯陽北路派出所錢多多副所長不知從什麼地方鑽出來，殷勤地上牽拉開車門，沖一名走下車的年輕人恭敬地說著什麼，神情又是委屈還帶著不小地激動。
「這沒
周明亮氣得嘴唇哆嗦，話都說不出來，金楊學著他的樣子敲擊著桌子，「當法律是兒戲呀？我不相信這話是從您，一個老前輩老公安的嘴裏說出來的，呃！于先生別見笑，這三位是？」
周明亮借了這個台階，騰地起身向辦公室外走去，邊走邊嚷道：「我倒是要看看他怎麼交代。」
馬力的身板一挺，狠狠道：「我明白，馬上就去。」
金楊地頭搖得一次比一次堅決。
「放屁，你嘴巴明明是鄭三炮看場子的人打的，關郭泉昌什麼事，倒是你，動手毆打郭泉昌……」
律師余意閱歷豐富，不僅大案打得多，還擁有心裏學學士學位，而且一直保持零失敗的記錄，他僅憑感覺，就知道這個看起來很不起眼的案子有些麻煩。因為他從金楊散淡的眸子里看到了一種孤注一擲。
余意習慣性地扶了扶眼鏡，「在我還沒有見到我的當事人前，這個案子是否存在，或者構成刑事還不能確定，金所長，我代表當事人的父親申請和當事人談談。」
「政法委利書記電話……」
于尚先皺了皺眉頭，小聲道：「走吧，周政委，先把郭少弄出來，再好好收拾他。」
背後的正主子出現了。金楊的眉角一跳，伸手微笑道：「久仰久仰！」不管對方來頭多大，是什麼目的。他面子上一直對驕傲的人不要謙虛，對謙虛的人不要驕傲，對狡詐的人不要誠實，對誠實的人不要狡詐。
金楊暗暗苦笑著走進所長辦公室，一屁股坐在寬厚的皮椅上，仰目發獃。自己真的衝動了嗎？他個人的座右銘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條是：人不可無省，無省則無靈。
下馬威還是殺威棒
「……」
張健一次一次的跑，臉上的神情愈是震撼。
「高副市長電話……」
而當第三輛車門緩緩打開時，下車的竟然是公安局政委周明亮。
金楊愣了愣，一直支撐他的精神勁頓時坍塌，正要點頭認輸放人之時，馬力興沖沖跑了進來，對著他高楊起手中的筆錄，喊道：「他承認了，在酒里下藥，預謀強姦……」
看著馬力沖向審訊室的背影，金楊沖值班室里的幾名幹警喊道：「守好審訊室的門，無論是誰，都不要打開，除非馬副所長自己出來。」
周明亮瞪了金楊一眼，氣呼呼朝沙發走去，屁股剛落一半，金楊卻拔腿向外走去，「這裡是私人空間，場地小，裝不下這麼多人，有事去會議室談吧。」
正想到這裏，張健小跑進來，連門也忘記敲，氣吁吁道：「分局王庭局長的電話……」
年輕男人主動伸手道：「初次見面！我是于尚先，金所長好。」
「劉局嗎，我老周，嗯，現在正在邯陽北所，嗯，正在調解……當初黨委投票我就反對過，一個毫無資歷和領導經驗，年年輕輕當了所長，是，衝動也是難免的，可是無論怎樣，也不能抗拒上級領導的指示，這還得了，我在武江多少個單位工作過，從來沒遇到這樣無法無天無組織無紀律的幹部……好，我讓他接聽。」
他和兩位同行交流了一個只有行內人才看得懂的眼色，跟著于尚先走進了會議室。
金楊的眼神里滿是驚訝，「嘖嘖」道：「久仰久仰真正地久仰，余大律師可是我的偶像啊！」就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他卻話鋒一轉，玩味道：「這麼個小刑事案，竟然驚動了余大律師，這不是高射炮打蚊子么，大材小用，大材小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