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秘書生涯
第八十九章 在京都（七）
金楊一一回答，不敢有任何隱瞞。
「去吃老滿？」趙廟哈哈一笑，「也好，走，沾你們光吃他一頓去。」
這還沒完，她臨出門前倏然回頭，沖趙老嬉皮笑臉道：「姥爺不要批評金叔哦。」
「謝謝，謝謝趙老慷慨！」金楊臉上樂開了花。裝做要急忙去挑禮物的樣子，匆匆說了聲再見，便走出書房。
※※※
正在要冷場的當口，送熱毛巾給趙老擦手的萱萱解圍道：「你們不知道嗎？我姥爺有三不要。一不要送禮；二不談人事；三不題詞。」
彭放驚喜道：「一切聽您吩咐。」
彭放和金楊知道老人會客時間已到。遂起身告辭。
彭放連聲道謝。今天他真沒白來。不僅成功邀請到了趙老，而且還獲得了趙老的贈字。要知道趙老十幾年前就謝絕題詞，更別說贈字。
金楊見彭放受窘，不得不硬著頭皮幫腔，「不算送禮。只是一方硯台。聽萱萱說趙老喜歡書法，彭書記覺著空手上門是對趙老的不敬，所以選了個普通的硯台，值不了一條香煙錢。」
「啊！這下金叔你可真賺了。走，我帶你去。」萱萱說著拉起金楊的手，快步進入正院后廂房。
萱萱出門時朝金楊嬌聲說了句，「我就在外面哦！」言外之意是你別怕。
金楊朝洪秘書點了點頭，「洪叔好！」
洪秘書和趙廟同時搖頭。
洪秘書這才動手接了過去。他是玩硯的行家，入手就知道這方硯台雖不算什麼頂級品，但品相保持完好，肯定不僅僅值一條香煙錢，大概估價在六千至一萬元之間。
趙老話題一轉，語氣溫和道：「第一次來京都？」
「叔叔下午有個飯局……」金楊一邊解釋一邊安撫，「咱們不是說好了嗎？暑假，暑假我帶你玩個夠。」
老人放下筆，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著彭放和金楊，用濃重的家鄉口音說道：「既然來了，就不要局促嘛！我又不是老虎，放鬆放鬆。」
屋子裡緊張的氣氛頓時消解。萱萱笑嘻嘻地接過方便袋，當著大家的面拆開，的確是一方硯台。
「是
趙老哈哈一笑，直言道：「字沒有，送你一句話。」
趙老眯起眼睛，「你大伯是怎麼講的？說來聽聽。」
這一馬屁拍得不上不下，但夾帶著一絲幽默色彩。
「小叔！」萱萱送開金楊的手，快步跑向趙廟。
「留下了吃飯嗎？叔！」萱萱瞪大期待的目光。
金楊算是唯一的例外，在特定的環境下闖入了她的生活里。而且她最佩服的小姑和小叔都看重金楊，這無疑更加抬高了他在她心中的地位。
彭放當即表態道：「保證按您的要求去做。」
趙老和彭放聽到這裏，都笑了起來。
趙老本身經歷過戰場上的血雨紛飛、生生死死，一輩子享盡富貴繁華，也歷盡了台上台下的大起大落，人世冷暖，養氣功夫早已超脫常人，再經過最近幾年的閉門靜養，讀書寫字養生養氣，那又是一個新的境界。但是人終究不是佛，不動如山也只是一種境界。而這種境界趙萱萱往往可以輕而易舉打破。
金楊汗然一笑，「主要是我大伯把京都講得太玄乎，我對京都嚮往之餘，又充滿敬畏。我對我所敬畏的人或物，喜歡保持距離。所以沒來。」
金楊在趙老的收藏室挑了件物件，出門時從報架上扯了張報紙一裹，夾在腰間，大搖大擺出了中堂。萱萱小鳥依人地緊跟著他。說起來她有大把地哥哥姐姐，叔叔姑姑，但大傢伙一年上頭都碰不到幾次面。在學校里不論是老師同學都對她保持一種敬畏的距離感，沒有交一個能交心的朋友。
其實他並不是一心惦念著禮物，而是要給彭放留下單獨說話的機會。這種機會比陞官還能，一逝既縱，終生不得。
趙廟笑著上下打量著趙萱萱，「嗯！越長越漂亮了，都快趕上你姑姑啰！」
趙老眉頭舒展，點頭道：「你大伯有些見地。」說到這他朝彭放說道，「今年我會找個時間去西海看看，兩件事情三個要求。」
金楊忽然道：「廟哥要不和我們一起
彭放心知肚明，但表面上不得不說：「請趙老原諒，他還年輕。」
「以前沒有來過？」趙老有些不解。據他的了解，現在內地在中小學一直有各種京都夏令營活動，讓全國的孩子都了解京都，熱愛祖國。
「是的。第一次。」
趙老忽然指了指長案上的一副字，「彭放同志，你進門，我寫的這幅字，也算是一段緣分。送給你。希望你能當一個為百姓做實事做好事的良心官。」
「老爺子一諾千金。挑中是他的眼光。」趙廟的眼睛搜尋萱萱，開玩笑道：「小萱萱啊，你才多大年齡，就知道開始吃裡扒外了……」
趙老隨即起身。
彭放解圍道：「金楊把這青花瓷退了，或者再換件別的東西。」
此時彭放也離開了趙老的書房，比他早一步等候在院門處，和洪秘書客氣地寒暄閑聊著。
金楊嬉皮笑臉道：「也沒啥，一個瓷壺。」
「……我大伯他愛好玄學，說京都是座龍脈皇權之城，還說歷史選擇了京都是有其根源的。京都山環水抱，龍脈要衝，掌心明堂等等。」金楊觀顏察色的本領非常強，但他卻無法從這個古井無波的老人臉上看出半絲動靜。他只好繼續往下扯，「十年前，大伯第五次進京，他去了元大都遺址，回來就沖我感嘆了好些天，說先人的無上智慧，竟然在元朝時就創造出一座了不起的城市。說其格局就是用最現代的城市建築學也很難規劃得如此完美。元大都城奠定了今天京都的規模，至今不變，三點突出：四四方方，確立中軸線的設計，大城之內，一條大馬路與中軸線垂直相交；街道筆直，正南正北，正西正東；親水建城，棄金中都的小家子氣的蓮什麼水系……」
「肯定是你提醒了他，否則我不相信他有這個欣賞水平？」
彭放道：「是啊，我當初看中他的是他有一副俠義心腸。現在這樣的年輕人太少。」
金楊想反駁，卻又頹然閉口。他還真被趙廟說中了，進了趙老的收藏間后，他的眼睛盯的
萱萱小臉微紅，小聲道：「才不會呢，小姑那是另一個境界的美！」
金楊忽然覺得自己有些搶了彭放的風頭，而且金半山說的一些玩意都是他認為虛無縹緲的東西，好比狗肉一樣，平常可以在路邊攤上吃得不亦樂乎，但永遠也上不了正席。
他也不矯情，「那得去，吃他一餐太難。證監會的這些大爺們東南西北地吃，我就沒聽他們請誰吃過大餐。」
洪秘書微微點頭回以微笑。
洪秘書出門的時候朝萱萱使了個眼色。雖然她並不怎麼想走，但大世家出身的她遠比同齡的孩子知進退。特別是剛才當著大家面拆開包裝的舉動，初看似毫無意識的孩子般的衝動，實際不然。她一是要向趙老證明，禮品盒裡裝的的確是硯台；二來也擔心包裝盒裡另有它物。
其實送這個價位的禮品是彭放再三考量的結果。由於趙老非比常人，不管送多昂貴的禮物也打動不了他，反過來要是追問，你一月工資多少錢？這玩意怎麼來的，反而會惹一身騷。因此幾千元至一萬元左右的禮物最恰當。所以才拖熟人弄了這方硯台。
「對，正是蓮花池水系，後來又挖了通達江南的大運河。所以現在的京都城，無論怎麼擴展，開發出多少環，向南北延伸還是向東西延伸，始終都逃不出元大都的框框，只不過是大了、現代了。」
彭放站起身道：「冒昧前來打攪您。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說著從金楊手中接過方便袋，剛要遞上去。卻看到趙老的臉色不對，而洪秘書也沒有上前接禮物的意思。他頓時背冒冷汗。所謂伸手不打送禮人，那只是一種普世價值觀。但這種觀念絕不能照搬到老一輩革命領導人身上。他心想，要是送禮犯了趙老的忌諱，這可就得不償失了。
「西海是個好地方，當年革命黨人高舉辛亥革命的旗幟，在武江起義，打響了新華夏革命的第一槍，推翻了長達兩千多年封建王朝統
趙老再次笑了笑，「字雖沒有送你。但我答應萱萱回送你一件禮物。一會讓她帶你去選，你自己去挑。」
「這是當年姥爺在鄂西山區打遊記時，五塊大洋從一老鄉手裡買的，跟了他多少年，能保持完好，多麼不易！老爺子知道要心疼一陣的。萱萱，你過來……」
「一；我只去老區看一看長眠的老戰友們；二；見見金楊的大伯。三個要求：不得通知新聞媒體；不見各地官員；不要當地接待。」
「是啊！您當年在湘鄂贛邊區革命根據地的英雄事迹激勵了整整三代人，現在西海省正大力扶持推廣紅色旅遊路線，我代表西海省委省政府和老區人民歡迎您重回舊地，去看看您曾經戰鬥過的地方！」彭放動情邀請。
金楊心想，你姥爺可沒留我們吃飯，我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繼續扯起你的旗幟擠上你家的飯桌上，吃也沒胃口啊！
「誰吃裡扒外了……不和你說了，我去做功課……」萱萱自知理虧，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彭放先說了聲，「謝謝！」，然後很委婉地解釋了今天不能留下來吃飯的原因。彭放微微驚訝道：「老滿同志請客，很稀罕！」
趙老呵呵一笑，既沒有答應沒有拒絕，而是把目光轉向金楊，一雙曾經令無數敵人和政敵恐懼的眼睛泛出慈祥的神光，「金楊，我去年就聽說過你的大名哦！」
趙廟打開報紙一看，嘖嘖道：「一個瓷壺？青花瓷啊！金楊啊金楊，你眼睛可真毒，知道這瓷壺什麼來歷嗎？」
「廟哥下班了！」金楊笑著上前。
「我送你八個字。」趙老抑揚頓挫道：「樸素生活，堅定信念！」
「原諒什麼？原諒他的率真和不偽飾？」趙老道：「現在許多的官員年年輕輕就失去了稜角，自以為看破了官場世道，以為經歷多
金楊誠惶誠恐起身道：「您的名字我從小聽到大，課本里，報紙書刊電視電影，您的名無處不在。」
金楊心想，話有什麼用？又不值錢也不能拿出來顯擺，但他還是極好地控制著臉部的笑容，「要得。遺憾的是沒有帶錄音機。」
金楊來到院子里，萱萱從藤椅上一躍而起，笑盈盈道：「談完了？」
萱萱見金楊開了口，連忙拐起趙老的胳膊撒嬌道：「金楊叔叔說得對呀！一個硯台嘛，大不了待會姥爺回送件東西金叔叔，讓他小賺點回去，就不算他送禮了。」
趙廟的眼睛奇准無比地落在金楊的腋下，似笑非笑道：「瞧瞧，看你從我家老爺子那裡哄走了啥好東西？」
趙老啼笑皆非地扯了扯萱萱的耳朵，輕哼一聲，「收下吧。」
萱萱的腿繼續后移，低頭道：「姥爺答應讓他隨便挑一件的呢！」
「樸素生活，堅定信念！」金楊跟著念了一遍，認真道：「這話好。我要牢記一輩子。」
金楊小心翼翼地幫著彭放收捲起長幅，忍不住厚著臉皮道：「趙老，您不能厚此薄彼呀，是不是也送我一幅字。」一邊說著他的眼睛一邊往牆壁上的字畫上掃去，琢磨著哪一幅更好。
趙老淡然一笑，這等拍馬奉承之詞對他起不了任何作用。他像個普通老人一樣和金楊拉起了家長里短，比如家裡還有什麼人，工作上的困難和體會等等。
一輛普通的長安馬自達徐徐停靠在四合院前，趙廟從車上下來，沖彭放喊道：「彭書記，這就走嗎？不留下來吃個飯，我可是特別趕回來陪你們的。」
趙老提示道：「蓮花池水系。」
金楊然後朝萱萱打了個響指，神秘道：「你姥爺說了，讓你帶我去挑一件禮物。」
彭放沒想到金楊如此膽大包天，竟然向趙老索字，他當即輕哼道：「金楊，不可無禮。」
「小彭你在西海主政。」趙老緩緩落座，開口問道。
金楊搖頭。萱萱悄悄往後退。
萱萱無奈地眨了眨眼睛，默默地撅起小嘴巴，鼓著腮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