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百七十九章 拉鋸
「是啊，爹，咱都別大小聲，好好地跟葉兒說。」連守信就也跟著說道。
因為窗戶被卸下來了，所以大傢伙兒在外面就能看見西廂房裡面的情形。
「行，那你說。好孩子，你小心點腳下頭。」連老爺子就道。
「葉兒……」趙氏就嗚嗚地哭了起來。
連葉兒站在那，身體顯得十分的僵硬，說話的聲音里更帶著一絲的哭音，握著斧頭的手，也在微微地發著抖。
「我們要搬走，就這一個要求。你們要是不答應，我就繼續砍，讓我們一家三口住這屋裡，一晚上凍死拉倒。要不，你們就誰過來，把我砍死。」連葉兒努力將自己的小身板挺得更直，大聲，幾乎可以說是吼道。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個窮，並不僅僅是狹義的物質上的貧窮。
「爹，你說真的。你不是哄我的吧？」連葉兒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
連葉兒不理會連守禮和趙氏，也不理會連蔓兒，那這個家裡，唯一有可能讓連葉兒聽話的，似乎也就剩下連老爺子一個人了。
「啊……」連葉兒就喊了一聲，迴轉身，發了瘋似的又掄起斧子，朝窗戶上砍了過去。
「葉兒，葉兒你可不能出啥事啊。」連蔓兒一邊哭一邊說，「你要是出啥事，你讓你爹和你娘咋辦啊。她們就你這一個孩子。何老六媳婦冤枉你爹，要撬走你娘，就你一個人上去撓她，替你爹和你娘出氣。你爹差點跳了冰窟窿，就你和你娘
古氏這個時候一扭頭，就正對上了連蔓兒的目光。古氏似乎是嚇了一跳，她飛快地調整著臉上的表情，同時一隻手按上了自己的胸脯。
「葉兒，你這是幹啥？快住手。」連老爺子大聲問道。
連蔓兒的目光，最後落在古氏和連朵兒兩個人身上。這母女倆就站在最不顯眼的角落裡，也許是沒想到有人這個時候會注意她們，所以她們臉上的表情都是沒有掩飾的。
「蔓兒啊，你平常和葉兒好，你勸勸葉兒，先讓葉兒住手。咱有啥話，坐下來好好說。」連老爺子就對連蔓兒道。
而面對肯豁出性命，提出的又是那樣一個卑微的、本來就合理的要求的小姑娘，連家眾人的心裏會怎樣想哪？
而且，連蔓兒的話先撂在了前頭。真的過去搶奪斧頭，這期間連葉兒要是發了瘋把誰給砍了，估計是白砍，可連葉兒自己若是出了啥岔子，那就是大事。
連蔓兒能看得出來，連葉兒在竭力地控制著自己，控制著自己不要流露出一絲一毫的軟弱。因為連葉兒害怕，如果她稍微露出一點軟弱來，她所做的這些努力就會白費，她們一家就會重新回到過去的老路上去。
西廂房的炕上，炕席已經不見了，下面的土坯缺了兩塊，至於本來在炕上的連守禮的行李卷
趙氏已經泣不成聲了，嘴裏只會翻來覆去地念叨「葉兒，葉兒她爹」，而連守禮站在那，那表情有些像是在夢遊。
連葉兒轉過身，目光在連守禮和趙氏身上掃過，就落在了連老爺子的身上。她的手裡，依舊緊緊地握著那把斧頭，一雙眼睛更是超乎尋常的亮。
連葉兒站在凳子上，比連守禮還高了一大截。
連老爺子的態度相當的和緩，但這並沒能夠讓連葉兒有一絲一毫的鬆動。
「……敗家的丫崽子，老三，你看你把孩子都慣成啥樣了？你就不能說一句話，你說一句話，她敢不聽你的，她還反了天了！」周氏靠門框站著，估計是不耐煩了，就立起眉毛大聲說道。
連守禮和趙氏也都出口招呼連葉兒，但是連葉兒都和沒聽見一樣，只專心地砍著窗戶。
「行啊，我試試。」連蔓兒痛快地答應了，就喊連葉兒，「葉兒，快住手，有話好說。」
不得不說，連葉兒那個樣子，還是有點嚇人的。
「這話說得對，葉兒這肯定是受刺激了，年齡小，轉不過彎來，咱好好和她說。」連老爺子就道。
不等連守禮開口，連蔓兒就哭了。
連守禮一臉的木訥，不知道在想什麼。連老爺子沉著臉，一籌莫展。
「爺，葉兒不聽我的。我說話沒分量啊，爺，還是得你跟葉兒說。」連蔓兒就無奈地對連老爺子道。
這院子里，大都是成年人，要是
連葉兒這是要拚命，就算連守禮和趙氏不同意搬家，連葉兒也要拚命。
「爺啊，咱有話好好說，別把葉兒給嚇著。」連蔓兒這個時候，就焦急地在旁道，「葉兒這肯定是憋屈的啊。我三伯才撿回一條命來，我三伯娘也差點就尋死，要是葉兒再有個好歹的……，爺，你老不常說，這人心都是肉長的……」
連老爺子連招呼了兩次，連葉兒那邊才停了手。
連葉兒的動作一下子就頓住了，斧子砍在窗戶上，沒有抽回來，她扭過頭來，看著連守禮和趙氏。
「葉兒，別砍了。咱搬家，馬上就搬。」連守禮仰著頭，看著連葉兒道。
「葉兒，你停停手，有啥話，跟爺說。」
連葉兒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手一松，那斧頭就咣當一聲先是砸在窗台上，然後又落到了地上，差一點，就砸到了連葉兒的腿上。連葉兒腿一軟，就從凳子上摔了下來。不過，她沒有摔到地上，就被連守禮給接住了。
連守禮帶著趙氏，從連老爺子的身邊走了開來，一步步的，走到西廂房窗外，連葉兒的身邊。
連葉兒站在凳子上，慢慢地轉過身來。大家這才看到，連葉兒的臉是通紅的，還冒著熱氣，畢竟拿著把大斧頭砍窗戶、挖炕，這可都是體力活。也就是連葉兒，從小勞作慣了，才能幹得了這樣的活，不過也
這會工夫，連葉兒已經將一扇窗戶給卸了下來，並用斧頭將好幾個窗欞都砍斷了。也不知道她聽見沒聽見連老爺子的問話，不過她根本就沒轉過頭來，依舊用斧頭砍著下一扇窗戶。
連守禮摟著哇哇哭的連葉兒，還伸出手，十分溫柔地摸著連葉兒的頭……
連蔓兒暗暗哼了一聲，收回了視線。
不管怎樣，都不應該是站在這裏，用她小小的身軀面對大家族的壓力，努力撐起她一家三口的一片天。
這下子，讓連老爺子本來想讓連守禮和趙氏出面勸連葉兒的心思也熄滅了。
「葉兒，別砍了。」連守禮突然好像從夢裡醒過來一樣，用沙啞的嗓音說道。
連葉兒沒理連蔓兒。
連葉兒今天表現得太兇悍了，在連家，小孩子不小心摔破一個碗就是天大的罪，連葉兒竟然敢刨炕、砍窗戶，這在場的眾人里，還有誰敢這麼做。也不止是在連家，所有的莊戶人家，都是非常愛惜物品的，真敢這麼做，那就是真豁出去了。
連老爺子的臉色就變了，扭頭要招呼人去抓連葉兒。
「啥賠禮道歉的，我們不稀罕。那東西有啥用，你們能別再糊弄我們了嗎？你們咋還就欺負老實人沒夠哪。我們要搬家，從這搬走，你們誰也別攔著。……就這一個要求。」
連蔓兒的目光變得幽深起來。
眾人出門看見這個情形，就都驚了。
敬畏？憐憫？惱怒？幾種情緒摻雜？無動於衷？……
「葉兒，把斧頭放下，咱進屋說話？」連老爺子就試探著道。
連蔓兒站在那，目光在連家眾人臉上一一劃過。人心，是相當微妙的。就比如說最最善良的人心裏，也難保不會出現一絲惡念。而就算最兇惡的人心裏，也許在某一時刻，也會有善念閃過。
連蔓兒很想告訴連葉兒，她已經做得相當的好了。連葉兒，其實還是個小女孩，她連十三歲的生日還沒有過。在她這個年紀，本應該在父母家人的羽翼下，無憂無慮地生活，所謂了不得的大煩惱，也不過是跟小姐妹拌了句嘴，過年的新衣裳沒有隔壁小夥伴的漂亮。
連老爺子無奈，只得緩和了聲音，跟連葉兒商量。
連蔓兒一邊說，一邊偷眼看連守禮和趙氏。
「不用進屋，就在這說。」連葉兒的聲音有些僵硬地道。
「我爹我娘也算在內，要不就搬家，要不就把我砍死！」
「葉兒啊，你有啥憋屈，有啥話，你跟爺說，爺給你做主。你二伯和二伯娘都給你爹娘賠禮道歉了，你要是不滿意，還有啥要求，你就提。好孩子，咱莊戶人家，不興糟踐東西。你把窗戶、炕啥的都砸了，你們爺兒幾個住哪去？」
「爹說的是真的。搬，咱這就搬。」連守禮又道，木訥的臉上還露出了一絲笑容。
連老爺子看看連守禮和趙氏，又看看連守信、五郎、連蔓兒和小七這一家子，眉宇間就有一絲烏雲飄過，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