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百五十八章 悔
「……喪了良心了，心真硬啊。我就這麼的要留他說會話，他都不答應。你沒看見他那眼睛，他都懶得看我。是怕看我就埋汰了他大老爺的眼睛了。」周氏手裡拿著塊大帕子，響亮地擤了一把鼻涕，又用手將帕子團巴團巴抓在手裡，接著罵道，「這要不是大傢伙兒都看著，他答理都不帶答理我的。」
「二叔，我奶就氣頭上說兩句，你不勸，也別火上澆油啊。」連繼祖就道。
「都是借我兒子的光，她不敬著我，她倒抖起來了。……她是特意穿那一身來的，就是為了嚇唬我來的，給我下馬威。不定還想著我給她下跪、磕頭哪。我呸……她……」
蔣氏垂下頭，沉默起來。周氏的話，自相矛盾，她想勸也勸不了，因為周氏根本就不講理。她只能這麼聽著，讓周氏發泄怨氣，並儘力做到不讓事情鬧大，再進一步得罪了連守信那一家人。
連守義心裏巴不得周氏去給連守信難堪，但真要這麼做的時候，他的心裏又怯了。若是別人要用板車推了周氏去罵連守信，他了不得地起鬨。但是要讓他去，他卻不敢。
「老二是渾頭的，跟他講道理講不清楚。老連家從來沒有這樣的人，也不知道他像誰。利字當頭，他就能翻臉不認人。……也是前些年，日子過得太苦了。我先前說了那樣的話，他就咬住了。老何家，那是咱的小人，犯了小人了。」
連守信和五郎忙
連守義幾口人坐在凳子上，聽周氏罵了半天，卻都是空話，這個時候也將目光轉向了練了老爺子。
「爹，你老倒是拿個章程出來啊。現在就這樣了，以後老四家的官越做越大，咱這幾口人，還活不活了？」連守義終於耐不住，衝著連老爺子說道。
「爹，你老在炕上坐著吧，別再出來了，外邊冷。」連守信對連老爺子道，又轉身對連繼祖囑咐了一句，「你們也別送了，這都是自家人，不在這個虛禮上，都在屋裡，好好陪著老爺子和老太太。」
這話雖然是看著連繼祖說的，但意思包含了老宅的所有人。
「……他當了官了，他親爹親娘還沒跟著藉著啥光，就顧著他媳婦。就老四媳婦，那老張家出來的，她靠她自己個，就她那個受氣的樣，幾輩子她也就是那麼回事，她老張家哪來的那麼大的造化？」
蔣氏見這樣下去實在不成樣子，就暗地裡輕輕推了推連繼祖，遞過去一個眼色。
周氏見連守義不動地方，嚷得越發大聲，氣勢洶洶，那個樣子似乎恨不得馬上就到了連守信的跟前，將連守信罵一個狗血淋頭。
「爹，那都是過去的事了。行，都是我不對，我不是東西，啥事都是我壞的。就你大兒子是好人，他啥錯都沒有，這行了不？……那咱現在咋辦？」連守義只看了連老爺子一
「何老六，他死得不冤。」連老爺子慢慢地抬起頭來，眼睛望向遠處，「沒有他，老二也不能跟著走下道。老二家幾個孩子，多少都隨了老何家那邊的根。」
「爹悔啊，爹悔得腸子都青了。」連老爺子垂著頭，聲音沉悶，「要是當初，能把老二這一股人給壓服住，也就沒有今天了。」
「他是我兄弟，我能說啥。」連守仁也垂著頭，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周氏發泄了一通，心裏略痛快了一些，聽了蔣氏的話，這才扭過頭去看連老爺子。
上房屋裡，連老爺子垂著頭，唉聲嘆氣，周氏早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上了。
一股名為失望的情緒，迅速地在屋裡蔓延開來。
連守信是她生的，她還可以說罵連守信的娘就是罵她自己個。她罵自己個，誰都管不著，可張氏並不是她生的，沒有這樣的便利。
「奶，外頭冷，你老還是別出去了。」蔣氏就走上前來，將周氏又扶回了炕上，一邊和顏悅色地勸解道，「你老有啥話要找四叔說，讓人捎個話，要不，等四叔下次來，再慢慢說。這幾天，四叔那邊是忙的。四叔那個人，你們二老有啥話，好好地說，他都能聽。」
自打連守信他們走了，連老爺子就有些木獃獃的，也不說話，只是嘆氣。周氏罵了這半天，他就嘆了這半天的氣。
「他那是怕我
「你當我不敢？」周氏作勢就要下地穿鞋，「老二，你把那板車推出來，你推我去，我現在就罵他去。」
蔣氏輕言細語，周氏得了台階，就不再嚷嚷著要去罵連守信了。
最先離開的是連守義和何氏幾口人，然後連繼祖和蔣氏也悄悄地退了出去。東屋裡，就只剩下連老爺子和周氏老兩口，再有一個就是如今也住在東屋的連守仁。
連老爺子注意到大家的目光，這才慢慢地回過神來。
這一下，不是他將住了周氏，反而是周氏將他給將住了。
一屋子的人，就都看著連老爺子。
「娘，你自己個這罵有啥用，你咋不當面罵，要不，就上他門口罵去。」連守義咧著大嘴，就道。
「……唯小人和女子，難養啊。這娶媳婦，不長眼睛不行。咱們家，就栽在這個上頭了。」連老爺子痛心疾首。
「現在……現在還能咋辦。」連老爺子幾乎是自言自語地道，「不能重蹈覆轍啊！」
「……我腸子里爬出來的，不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拉扯大了，他能有今天？他不得報我的恩？每回來，就送這些亂七八糟的點心，還覺得挺大一個事，對我們就挺好的了。這在他，那都算個啥？我還沒要求他啥哪，他就嚇得那樣！」
「我就罵
周氏是最受不得激的性子，聽了連守義這樣說，她先是一愣，緊接著，臉就漲得通紅。如果這個時候低下了聲氣，以後還怎麼在老宅眾兒孫面前擺威風，誰還會怕她聽她的話。
「你懂個啥？」連老爺子猛地抬起頭，瞪著連守義，「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還有臉吵吵，不是你，這家能落今天這樣。」
連守信這樣，周氏就覺得臉上下不來。若是擱在以前，這時候她難免就要大嚷大罵，撒起潑來，但是今時並非往日，周氏臉色漆黑，嘴巴張了張，最終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連老爺子這個時候倒是回過神來了，見挽留不住這一家人，就要下地送他們出去。
「就她，也有那福氣穿那一身？她也不怕折了壽數……」
「人都在這了是吧。那就都聽好了，」連老爺子想了想，臉色變得鄭重起來，「今天老四說的話，你們都聽見了。以後，就照著老四說的辦。以後，都老老實實待家裡，別總想著借光，人不能跟命爭。真要犯啥事，就讓老四按規矩來，到時候，別想我給你們說情。」
「奶。」蔣氏聽周氏雖然不敢再髒話連篇，但是說著說著，話語就越發狠毒，趕忙攔住，並岔開話題，「我爺咋的啦，咋這半天都沒吱聲？
「……王……」見眾人進來，周氏一眼就瞧見了跟在最後頭的六郎，下意識地就頓了頓，將要罵出口的一句話髒話咽了回去，換了另外一句，「他媽個逼的。」
連守信雖是這樣說，但是老宅眾人，除了連老爺子和周氏，還是都隨著他們出來，一徑送到了大門口，看連守信他們走得遠了，才慢慢地回去。
罵到這，周氏又想罵髒話，不過她眼睛四下看了一眼，還是勉強忍住了。
「老大……」連老爺子見別人都走了，就將連守仁叫到跟前，父子兩個在炕頭上相對而坐。
「別管他。」周氏看了連老爺子一眼，隨即就扭回頭來，一臉都是不屑的表情。
「咋、咋又把氣撒我身上了？」連守義覺得冤枉、不忿，他氣呼呼地站起來，摔手就要走，不過想了想，還是歪著身子、扭著臉，坐回了凳子上。
「四叔好歹是個官，是給老連家長臉，也給你們二老長臉。四叔也那麼大歲數了，奶，你好歹得給四叔留臉。他是奶的親兒子，奶嘴上咋說，那心裏不是還得惦記他。」
「你們也看明白了，就是我說情，那也沒用。」連老爺子說得斬釘截鐵。
「……都是她背後調理壞，不然老四不能這樣。你看見沒，她教小七說的那幾句話，那不是說給六郎聽的，也不是說給你們聽的，那就是特意說給我聽的。她就是告訴我，我再罵她，她就要打我板子，把我送大牢裡頭去。心狠啊，真心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