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躡雲
第694章 天人合一
天地之元氣，自混沌始之，演化陰陽萬物，而化之同一，所謂天有九重，地有九閽之說，無非是後人杜撰而強加上去的，那麼又哪裡會有六道輪迴之所？天地之變化，循環往複，在於元氣之始終，變化而存焉，既是循環往複，又何來追溯本源之說呢？
而外面的范曉青，也驚訝的瞪大了眼睛，「她居然能夠觸動五色慾天人界中，最終的天人之道？」
這條青雲路，像是永無盡頭一般，但在遠端，卻可以清晰的看到，無數的祥雲飄浮，天女散花，姿容綽約的仙子，穿行於其間，像是真的人間仙境一樣。
那條青雲路，不知何時，又已浮現在她的眼前。青雲榜之上，顧顏的大名，赫然在列。
後面的人都露出了欣喜之色，「看來，我們這些年的等待，終究沒有白等！」
但是，她的心魔，又在哪裡呢？
無數的雲氣飛快的包裹著她，不停向上升去，頭頂之上的青色光幕，轟然碎裂開來，上面顧顏的名字與頭像，在這一剎那間被完全抹去，在她的眼前，豁然開朗，一條大道直衝雲霄，顧顏昂然而入。在她的眼前，無數雲氣向著兩側分開，出現了范曉青等五人的身影。
忽然間，她眼前的情景，開始飛快的加速起來。似乎這天人界的運行速度，在一瞬間便加速了千百倍一樣，顧顏眼睜睜看著從腳下，有無數的人飛升上來，然後又有無數的人墜落下去。如此循環往複，像是又出現了生死幻滅一樣。與凡間並無不同。
范曉青淡淡的說道：「卻也未必。她如果真能看透一切的話，便也不用到這五色慾天人界來試煉了。她心中必定有個執意，需要在五色天青之中破除心魔，如果能通過這一重試煉，那麼前方的修鍊之徑，便將是一片坦途了。只看她自己，能不能走出來吧。」
那些仙人，飛快的在她的眼前幻滅，從地底之下，飛升而上的仙人，重歸人間修行，而那些天然于靈界之中出生的仙人，則墮入了地獄之中，重入最低一層的輪迴之所。
顧顏自然聽不到她們的話，在此時，她似乎是陷入了一種極為奇怪的狀態之中，在這五色慾天人界之內，她似乎不聽，不看，不識，那混沌之光，不像是她在眼中所看到的，倒像是直接反映於她的識海之中，讓她以最為直接的途徑所感知一樣。而她執著的向前，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卻始終也沒有找到出口。
顧顏只覺得自己心中，像是悟到了什麼，但一時卻又抓不到頭緒。
她在歸墟之中，便已堪破了七情六慾之關，而這些年中，所孜孜以求的，無非是大道之門而已。長久以往，便在顧顏的心中，形成了這樣的執念，而也變成了她結嬰之前，最大的一個心魔。如果不能堪破這層心魔的話，那麼，她就永遠也無法真正的結嬰。
在她結丹之後，體內的問天錄，
難道說，天人界之中，也與凡間一樣的么？
但現在看來，似乎並非是這個樣子。在顧顏的眼前，似乎什麼都不存在，只有一片混沌一樣，無數的光華光怪陸離，在她的眼前，折射出成千上萬條的光華來。
紅衣女子詫異的說道：「沒想到她年紀輕輕，心志卻是如此的堅毅，那五色之欲，輪迴之景，居然都沒有被她激發出來。如果照這樣的話，她很快就能破界而出了啊。」
她的手，從那些人的軀體之中穿透過去，像是只摸到了一層空氣一樣。在這天人界中，她就像一個真真正正的局外者，兩者之間，像是身處在根本不同的兩個空間之內一般。
他們每一個，都如同上古時的仙人一樣，舉手投足，就有著足以毀天滅地般的大神通。
范曉青沉聲道：「先不要高興的太早，現在，我們還是先祈禱著她能平安出來吧！」
她看著眼前的虛影不停變化，慢慢的六道之輪，在她的眼前，像是趨同為一的模樣，無數的影子似乎都融合到了一起，在空中變成了一個無法用言語表達的形狀來。像是一隻圓圓的生物，卻又有著百頭百足，似乎從每一個角度去看，都能夠看出不同的樣貌來。
入此青雲榜，直上青雲路，那麼，自己真的要成為這天人界中的一員么？
眼前的六道之輪已經破碎，在前方，顯現出一條青色的大道來。無數的五色石子鋪在上面，兩側鮮花遍地，顯得燦爛奪目。
顧顏在這些年的潛修之中，雖然沒有著意于突破境界，但她離結丹圓滿，只差了那一線，而這一步，卻一直沒有邁過去。除了心魔作祟之外，問天錄缺乏突破，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她這番話一出，眼前頓時有無數的光華降落，天女散花，芳香滿路，那六道之輪，在一瞬間爆碎而開，在顧顏的眼前，出現了青天大地，如混沌初開的奇景，這一刻在她的眼前飛快的重現。
顧顏的心中忽然間若有所悟，她站起身來，臉上的迷惘之色漸去，揚聲說道：「天地之始，歸於混沌，明暗闇閽，元氣存焉！」
而這時，寧封子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翻身而起，用手使勁揉了揉眼睛，「咦，這是怎麼回事，我怎麼睡著啦？」
在頭頂上，這時忽然傳來了轟然的聲音，有一個嘹亮的聲音在不停的發問起來：「六道輪迴，何為之所，天地之形，何本何源？」
而端坐在五色天青之外的范曉青，這時卻一下子站了起來，她頗有些緊張的攥緊了拳頭，看著正在天人界之中的顧顏。
她有些迷惘的站在天人界之中，不知道
雖然她強自壓抑著自己的心境，但仍然漸漸變得煩躁了起來，顧顏忽然間一揚手，無數紫金雷霆便自從空中落下，隨後朱雀環也同時飛起，五色火靈在空中飛騰，像是將整個天空都捅了個窟窿一樣，無數的光華隨之而紛紛卸去，空中的景象隨即便為之一變。
而他們的衣著，全都華麗無比，面帶微笑，看上去，似乎是亘古長存的無極至樂一般。
但是，在她的心中，那一絲心魔，仍然固執的存在著，並沒有絲毫的解脫之意。如果不能祛除這絲心魔的話，那麼，她仍然無法真正的放心結嬰。
顧顏的思維，像是已經散發到無盡遠處，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正在想些什麼。
僅是這樣生死幻滅之景，現在已經無法再打動顧顏，她將手一揚，無數的紫金雷霆便劈了出去，頓時將眼前的這些景象全都劈散了一個乾淨，而在這些景象破滅之後，在空中，出現了一個碩大無比的轉輪來。
顧顏的心中，栗然而驚！
而這些仙人們身上所發出來的寶光，也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遠處似乎有一個聲音在不停的對顧顏說，來吧，到了這裏，你便真的能夠飛升于靈空仙界！
但冥冥中卻又有一個聲音告訴她，不能進去，進去的話，便會踏入真正的萬劫不復之地。
她低聲的吟出了四個字：「天、人、合、一！」
她身後的四女，臉上同時都露出了期待的神色，「如果她真的能走出來，也不枉負我們的這一番期待。」
這讓顧顏的心中微感詫異，難道這便是五色城中，無人能夠連闖五界的五色慾天人界？但在自己的眼中看來，似乎也沒有什麼異常。
顧顏睜開眼睛，忽然覺得眼前一片寂寥，她似乎來到了一個毫不出奇、閑靜明朗的庭園。像數念珠般的蟬鳴佔領了整個庭院。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聲音，寂寞到了極點。這庭院什麼都沒有。她覺得，自己來到了既無記憶也沒有任何東西存在的地方。
她身後的紅衣女子介面道：「她的心魔，原來便是飛升！」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混沌初開，天地歸之一體，萬物返諸本元。
而顧顏的心中，也頗覺得有些欣喜。她感覺自己，似乎已經打通了在結丹之前，最後的那一道關口。
寧封子這時駭然的發現，她與顧顏之間的聯繫，不知在何時，已經完全斷絕，她身處於混沌空間之中，甚至已經感覺不到顧顏的存在。她張開嘴，想要大叫出聲，卻發現自己的聲音，空空回蕩在這天地之間，卻外面的顧顏，卻沒有一絲感知。
范曉青長嘆了一聲，「我現在覺得，她真的能夠走出這五色慾天人界。只是，看她能不能堪破眼前的這一道關！」
顧顏舉步而入，無數的仙山勝景，一一呈現於她的眼前。那無比濃
戴在他們頭頂上的高冠，本來珠翠鮮明，色彩斑斕，如盛開的鮮花一般，然此時，卻也自然的枯萎下來。
而在顧顏的眼前，這時無數的景象都紛紛散去，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個身穿長服，頭戴高冠的神靈。
端坐在五色天青之外的范曉青等人，她們眼睛也不眨的看著身前的這道青色光幕，在上面，清晰的顯現出顧顏在裏面的景象來。
在神州誌異上曾有雲：諸天仙人者，身光赫奕，晝夜昭然，長明而不息。然此時，卻其光不現。
她歡喜的跳來跳去，大口的呼吸著這裏的空氣，像是一條剛剛游入水中的魚兒一樣。
天人之界，享無邊至樂，但福報一完之後，便要墮落而受輪迴之苦，那麼，究竟什麼才是最終的道？
尋求大道，白日飛升，這才是顧顏心中的執念！
種種聲音在她的識海之中，互相交織，讓她無法分明，到底是真實，還是幻象。只有體內混沌空間的變化，告訴她，問天錄的突破，卻是實實在在的。
她傳聲問道：「封子，你看到了嗎？」
但這些輪迴的奇景，卻仍然讓她的心中感覺到了極大的震撼。
這裡在她眼前的那些仙人，已經衣服垢穢，腋下汗流，軀體臭穢，他們身上的光芒全都斂去，連軀體都開始飛快的縮小起來，生死幻滅，也赫然發生在了這些仙人的心上。
她一步跨入之後，那青色光幕便隨之合攏，在她的眼前，頓時顯現出一片光怪陸離的景象來。
而身後的那四名女子，也都跟著她同時站起，她們的臉上，都露出了無比驚訝的表情。
顧顏發出了一聲輕笑，她作為玄門的修道中人，對於輪迴之說，是從來不信的。人死之後，屍體委于塵埃，化于大地，精氣則重歸混沌，成為天地之間最為本元的那一絲力量，哪有一個人會長生不滅，永遠輪迴呢？
而這裏的所有人，都面帶著笑容，似乎每一個剛出生的人，就有著元嬰以上的修為，讓人間界的那些修士們，無比的自慚形穢。
無數的念頭似乎在這一刻，紛至杳來，不停向著顧顏的腦中涌去。她的識海中像被萬針攢刺一般，痛苦無比。
顧顏的心中，頗有些恍惚，她也分不清，這到底是真實，還是幻象，她的理智告訴她，這分明是五色慾天人界之中，誘惑她的幻象，但她的神念，卻又能感應到，眼前的靈空仙界，是真實的存在著。
她終於領悟了自身的道，成功闖出了這五色慾天人界！
她臉上頗有迷惘之色，忽然間端坐在地，沉思起來。
而顧顏卻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混沌空間中的靈氣，似乎比先前變得更加濃郁了。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那層淡淡的靈氣，就好像是能夠直接深入骨髓一般。
隨即，便有無數如銀鈴般的輕笑之聲
顧顏揚起頭，大步向前走去。
她沒等顧顏回答，就用力的吸了一口氣，忽然間驚訝起來，「喂，你這空間里的靈氣，怎麼變得更加濃郁了？難道說，你的問天錄又再度升級了？」
顧顏的眼中微有些迷茫，在這一刻，她似乎真的看到了太古之時，混沌初開的情景，山川大地，一一現形，人類因而生長，妖獸因而現世，她當年在秘境中所見到的那些壁畫，裏面的某些情景，似乎這一刻，清晰的出現在她的眼前。
自從上古巨變，人天分野之後，人間界中，再沒有一個人知道，靈空仙界，也即有些傳承中所說的天人界，到底是一個什麼樣子。
因此對周圍那如混沌之光一般的奇景，她也視如無物一般，只是大步的向前行去。
但在這無盡的痛苦之中，她反而格外的清醒過來。
顧顏的心中忽然間想到了范曉青曾說過的話：「天人五衰！」
那六道之輪，這時仍在她的眼前，不停的旋轉，速度之快，在她的眼前，彷彿出現了一道又一道的虛影，無數的景象彼此輪迴，而在顧顏的心中，這時卻像掀起了驚濤駭浪一般，她體內的問天錄，每次激活，所指示者，都是天地之間，最為本元的奧秘，那麼這一問，到底是什麼用意？
她們身為旁觀者，自然能夠看清眼前的這一切。
她體內的問天錄，在她結丹之後，就開始長久的沉寂起來，極少出現，而在這時，問天錄終於再度激活，而所發之問，真正直指天地的本元，讓她難以答問！
這時，在顧顏的頭頂上，天色忽然變得昏暗下來，本來不鼓而自鳴的諸天樂聲，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飛升真的有如此之美妙么？那于靈空仙界之中，縹緲無跡的神仙，萬古長存的仙人，是否終有一天，也會死去？他們在天界之中，享受長生，跳出於三界之外，與苦集滅道無緣，又如何能夠理解苦妙之法？
在顧顏的眼前，那本來空空如也的天空之中，這時已經全部變了景象。在她的眼前，出現了無數的人頭攢動，每一刻，都有生命在她的眼前出生，而隨之的，亦必有一個在她的眼前消逝。生死幻滅，似乎在這一瞬間被放大了無數倍，彼此輪迴，呈現在顧顏的眼前。
但顧顏卻有著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這裏的每個人，他們都與自己，有著一絲隔膜一樣，自己在這天人界之中，就像是一個外人，一個獨立於世外的旁觀者，冷眼看著這大千世界的變化。
顧顏的心中不禁遐想起來，這便是真正與天地同壽，萬古長存的仙人么？
隨後，他們身上無數的銖衣妙服，全都自行產生了污穢，隨後飛快的向下掉落。
這就是崔琰所說的那條青雲路了。一入青雲路，便在青雲榜上落名，只有走出這條青雲路，才算是真正的走出了五色
眼前的靈空仙界，似乎仍是那樣真實無比的存在著，顧顏微微一笑，便大步的向前行去。她徑直的進入了這靈空仙界之中。
她連問了兩遍，但寧封子卻沒有回答，顧顏這才忽然間發現，進了這五色慾天人界，她居然不能夠與寧封子互相聯繫了。而在混沌空間中，寧封子似乎正倒在地下，呼呼大睡，而其其則正躺在她的身邊，這一靈一獸，睡得正香，發出呼呼的鼾聲，根本就無法將它們叫醒。
顧顏負手站在那裡，她的目光，漫無意識的四顧，看著青天大地，忽然在她的身上，傳來了一聲輕響，有一層淡淡的金光于身上浮起，在她體內的混沌空間，開始飛快的發生了異變，裏面瀰漫著的紫金靈氣，開始慢慢的向上升去，似乎在完成著一次本身的升華，本來紫金的顏色慢慢褪去，變成了淡淡的青色之色，本來濃重的靈氣也變得極為淡薄起來，像是在混沌空間之中，都籠罩了一層霧氣一樣。
似乎有一絲要從她記憶中衝出來的東西，卻讓她怎麼也摸不著頭緒。她靜靜的站在那裡，只覺得周身一片空寂，在這裏，似乎六識全都已經斷絕，她無思無想，無意無識。
但這卻讓她的心中略有些失望，如果五色慾天人界，真的就止於此的話，那麼，似乎還不足以讓她破除心魔！
顧顏微微一笑，這時她像是已卸去了身上的所有枷鎖，將身後的那些顧慮全都拋去，舉步而入。
而顧顏，也不知道她眼前所見的，到底是幻象，才是真實。
在顧顏開始的猜測之中，這五色慾天人界，可能是一個幻界，通過種種的幻象，來讓修士的心境得到鍛煉，最終達成明悟。
范曉青低聲說道：「原來這便是她心中的執念，我還以為是，是她看不破七情六慾之關，原來她的心念之處，不在這裏。」
這個轉輪之上，共有六道轉輪，每一道都在自行流轉，生生不息。每一道轉輪，上面都呈現出不同景象來，忽然如天女散花，芳香滿路，忽而如怒海狂濤，陰風慘號，比起方才那眾生幻滅之景，這六大轉輪，無比清晰的將人世間的六道輪迴，全部呈現於顧顏的眼前。
顧顏略一思忖，便舉步向前行去。這也是她一向行為的準則，不會被滿眼的浮華迷了眼睛，在找不到方向的時候，她就堅定的向前，相信總能夠找到一條出路。
她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想碰觸一下面前的這些仙人，但一伸手，卻摸了個空。
天人合一，這才是顧顏所領悟的，最終的道！
這還是頭一次，問天錄居然能夠顯現出這樣的畫面來。它像是一個忠實的記錄者，將上古之時的那些畫面，全都一一的記錄下來，然後再呈現於顧顏的眼前。
顧顏的心中不禁一震，既然仙人也終有逝去之一日，那麼她苦苦的追求大道，又還有什麼意義。這世界上，究竟有沒有真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