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妾發初覆額
第056章 胡旋
杜恆霜為難。
袖影飄飄，如迴風舞雪，雖然只有單調的紅黑兩色，不如穆夜來剛才的七彩舞衣耀眼，但是卻把眾人的目光更緊地集中在她急轉的舞步之上。
大鼓之上的穆夜來更加得意。她旋轉之餘，眼波也不斷往蕭士及那邊飛過去，明明白白看得見他眼裡讚賞的目光。
蕭士及微笑著跟隨眾人鼓起掌來，目光卻看向了杜恆霜。
蕭士及面上一派雲淡風輕，心裏卻在滴血。——霜兒，這是最後一次，讓你在大庭廣眾之下跳胡旋。從此以後，你的胡旋，只能為我一人而舞。沒有人，再能逼你做任何事……
紅色半臂旋轉，如朱盤火輪。黑色裙踞飛揚，如驪珠飛星，虹暈流霜。舞到極處，整個人似乎要凌空飛舉，踏歌而去，千匝萬轉不停歇。小腳同時在鼓面上縱橫騰挪，踏弦而走。叮咚之聲，直如反彈琵琶，大珠小珠落玉盤。
真是動若脫兔，靜若處子，轉騰之間，盡顯胡旋本色。
杜恆霜的面頰倏地紅了。
誰知安子常又嗤笑一聲，看著自己手裡的酒杯，拖長了聲音道：「咱們關起門來自己誇自己倒是無妨，可是當著中原各位舞者大家，說這種話，豈不是讓人暗地裡笑掉了大牙？」
許言輝的面色卻更加陰沉。
整個花園裡，除了杜恆霜在鼓面上踩踏出來的鼓聲，沒有別的聲音，似乎連樹上的鳥兒都屏息凝氣，看著這一幕直如佛前飛天樂舞重現的胡旋。
安子常張了張嘴，卻看見
蕭士及急忙上前，將杜恆霜扶了起來，對著周圍人等微微頷首：「讓大家見笑了。今日我們還有事，先告辭了。」然後對齊二公子齊義之點了點頭，做了個只有他們兩個人才懂的手勢，順勢帶著杜恆霜離開了穆侯府。
穆夜來的笑容凝在臉上，黯然之色溢以言表。難道這樣也不能奪回他的目光？
穆夜來從大鼓上躍了下來，來到杜恆霜身前，對她深施一禮：「我痴愛胡旋，還請杜姐姐不吝賜教。」
杜恆霜定定地看了蕭士及一眼：「好。既然及哥哥讓我跳，我就跳。」
許言輝從來就沒有給過杜恆霜好臉色。
「好！」
杜恆霜看向蕭士及，求援似地問道：「及哥哥，你想不想我跳？」
就這樣穿著簡單的紅衣黑裙，跟隨著響起來的鼓點，舞動了起來。
剛才誇穆夜來的那個人臉上掛不住，陰陽怪氣地問安子常：「安公子這麼說，豈不是長他人
齊義之自認不是那種腦子不清楚的人，當然不會摻和到這種事情中去。
鼓上的女子矇著碧綠的面紗，身上的舞衣顏色斑斕，如七色彩虹一樣炫目。兩隻潔白的小臂從半截的袖口裡露出來，看得見手腕上戴著十數個細細的金環，環上墜著小鈴鐺，手臂一抖，鈴鐺就鏗鏘作響。腳下穿著一雙小羊皮靴子，不時踢踏，擊打著鼓面，和鼓點聲相映成趣。
齊義之笑吟吟地搖搖頭，並不說話，也不開口施壓。
穆侯看見跳舞的舞者正是自己最疼愛的三女兒，大笑起身道：「好！好！好！夜來你的胡旋又進益了！」
今天一聲「霜兒妹妹」，不僅杜恆霜打了個寒戰，就連方嫵娘和許紹都覺得不自在。
杜恆雪喜笑顏開，一臉與有榮焉的表情。
蕭士及是他的下屬，他可以命令蕭士及，卻最好不要去逼蕭士及的家人。就算是做上司，行事做人也要有個限度。那被宰了的德禎帝，不就是以為賜個婚沒什麼大不了嗎？不過他也不想想是在什麼情況下賜婚。大周都風雨飄搖到那個地步了，還敢作威作福，不是自己找死嗎？
杜恆霜的腦子嗡的一聲，幾乎要咬碎銀牙。——這個人到底要做什麼？！
一堆堆叫好聲轟得響起來。
咚！
噼里啪啦的掌聲跟著鼓點一起拍起來。
正在這時，許家的大少爺許言輝突然出聲道：「霜兒妹妹確實跳得好胡旋舞，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何必藏著掖著呢？」
安子常對著杜恆霜那邊舉起酒杯：「我去年確實見過比這更好的胡旋。月光之下，勾魂奪魄，一曲之後，再無胡旋。」
鼓聲急促叮咚，扣人心弦。
鼓聲停歇，那舞者臉上的面紗悄然而落，露出矯矯如春光的一張明媚的小臉，眼波流轉，一直向蕭士及那邊看過去。
杜恆雪卻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她早先就不忿有人說穆夜來的胡旋跳得最好，還說她論第二，沒有人敢稱第一，就嘟起嘴道：「安公子也沒有說錯啊。我姐姐的胡旋就跳得比她好。」說完又不好意思，對站在鼓上，笑得一臉僵硬的穆夜來道：「三小姐，你也跳得不錯，就是比我姐姐差一點點，只差一點點而已。」
穆夜來在心裏冷笑一聲。這杜恆霜不要臉，沒想到她妹妹也是這樣不要臉。睜著眼睛說瞎話，我倒要看看，她能撒謊撒到什麼地步！
蕭士及也收斂了笑容，目光森然地看向安子常，重重地將自己手裡的酒杯擱在桌上。
杜恆霜正色道：「舞者並非低賤，三小姐這話從何說起？」
穆夜來愣愣地看著杜恆霜一步步走出來，扶著兩個侍女的手，踏上了大鼓。
許言邦看得瞪大了眼睛。
胡旋舞本來就是從安西傳到中
安子常微笑著掃了一眼在座的眾人，低頭飲了一口酒。
如果蕭士及不想她跳，打死她也是不會跳的。
穆夜來得意地看向蕭士及，卻見他的目光像是凝在杜恆霜身上一樣。杜恆霜微側著臉，也以同樣的目光看著蕭士及。兩個人渾然天成，身邊的喧囂熱鬧好像與他們無關一樣。
胡旋舞的精髓，在一個「旋」字，需要舞者腰肢柔韌，腿腳有力，又要有極好的平衡性能，才能轉出最美的胡旋。
最後一聲鼓點落下，剛才還在急轉的舞者突然靜止下來，面向女眷這邊而立。
舉手，伸臂，腰肢款擺，在越來越急促的鼓聲當中，舞動的旋轉越來越快。
大鼓上的這個女子，顯然非常精通此技。隨著鼓點翻飛，在大鼓上旋轉得飛快，身上的七彩舞衣更是如同一片彩虹，在眾人眼前旋轉不已。
「杜姐姐，我都跳了，難道杜姐姐認為跳舞是上不得檯面的下賤人所為，不想和我們這些下賤人為伍？」穆夜來故意又將前世杜恆霜的話說了出來刺激她。
蕭士及卻和杜恆霜都是想著同一件事。去年杜恆霜生辰的時候，蕭士及專程趕來給她恭祝芳辰。在杜家的大宅後院，無暇的月色底下，杜恆霜紅衣黑裙，一曲胡旋急舞，鼓聲與旋轉齊飛，麗顏共月影一色。看得蕭士及目不轉睛。當晚入睡之後，蕭士及想起杜恆霜在月色下的傾城艷色，難以按捺激動的心
一旁有穆侯府的親戚湊趣：「不是我誇口，我們三小姐的胡旋就算在安西，也是數一數二的。如今在中原，就更不用說了，她要論第二，沒人敢稱第一的！」
穆夜來獃獃地站在那裡，看著蕭士及和杜恆霜遠去的背影，心裏只有一個聲音在大聲咆哮：假的！假的！這個杜恆霜，是假的！
眾人看得如醉如痴，眼看那胡旋越來越烈，有人敲著面前的瓷盤，跟著應和起來。
許紹和方嫵娘交換了一下不安的目光。
鼓聲越來越急，杜恆霜的胡旋也轉得越來越急，越來越快，快到大家只看見一道道紅黑相間的虛影迴旋。
再抬起頭，露出一張因急舞而微微喘息的嫣紅麗顏，燦然若桃花，端麗如牡丹，艷光四射，竟讓人不忍逼視。
「既然並非低賤，杜姐姐為何不肯為我們一舞呢？」穆夜來的眼珠轉了轉，看向安子常：「安大哥哥，你說的去年看見的胡旋，是哪個舞者？能不能請來和杜姐姐比一比呢？我雖比不過，杜姐姐是一定比得過的。」
最後一聲鼓點落下的時候，杜恆霜從鼓面上飛身躍起，在半空中再連轉兩個回身，如一隻鳳鳥一樣飄落在地，半跪伏身。
擊鼓的樂人吃了一驚，才發現自己剛才看得呆了，忘了擊鼓，便趕緊拾起鼓槌，順著杜恆霜踏鼓的節奏敲擊下去。
蕭士及緩緩笑道：「跳，怎麼不跳？既然他們這樣期待，你就跳一曲，讓他們看一看，什麼是真正的胡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