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妾發初覆額
第100章 防賊
其中就有在後世大名鼎鼎的陳芥菜鹵。
「這話我不懂。」杜恆霜淡淡地道，一隻手轉著自己手腕上一彎碧綠的翡翠鐲子。
陳月嬌和關芸蓮偷偷相視一笑，一左一右上前，跪下給龍香葉捶腿。
蕭士及先前心急，只將內室月洞門的帘子放了下來，外面只有知畫搶著把通往裡屋梢間的小門給關上了，不然聲音聽得還要更清楚。
關芸蓮被噎了一下，撇了撇嘴，不甘心地道：「深宅大院，哪裡有賊？」
當然，和她上一世在實驗室那種無菌培養的環境是不能比了。
關芸蓮看見杜恆霜沒事人一樣出來，心裏暗罵她「不要臉」，面上一派委屈，說道：「大嫂，你看你的丫鬟婆子，通不把我當主子，對我拉拉扯扯，真是成何體統。」
在這個時代，一個郎中有了青霉素在手，基本上已經可以橫著走了。
蕭士及在外院的書房會和她共用，倒是不用再布置了。
對她來說，她只要知道整個原方的前前後後，就知道哪個環節是可以改良，哪個環節是可以加快的。
杜恆霜真是不容小覷，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足足有陳月嬌上一輩子幾十年才歷練出來的氣勢。
吳世成「唉」地應了一聲，當著尤倩娘的面將院門闔上，插上門閂，一路小跑著上了台階，進到東廂。
子不言母過，他沒法子在杜恆霜面前數落自己親娘的不是。就算他說了，也徒讓杜恆霜看不起他而已。
咧開嘴笑了一會兒，蕭士及在屋裡給杜恆霜造勢，裝做不耐煩地道：「說完了沒有？這裏的帳還沒有對完呢。我只有十天休沐，若是對不完，我可不管了，都扔給你一個人掙命去。」
「你讓開，我進去看看。」尤倩娘不放心，擔心諸素素中了邪。
尤倩娘更是擔心，帶著一個小丫鬟去往諸素素住的小跨院。
歐養娘和另一個大丫鬟知數正拉住關芸蓮，不讓她往屋裡闖。
兩人悄悄商議著，回到龍香葉屋裡，笑著道：「娘，大嫂和大哥恩愛著呢，不許人打擾。我們可是拿草棍兒捅了老虎的鼻子眼兒了，以後不知要如何折騰我們呢。」
蕭士及也是因為新婚，十八年來頭一次碰女人，又是自己從小就心心念念要娶回家的姑娘，自是有些把持不定。
如果成功的話，以後她還可以繼續改良，最好縮短到一個月。
關在院子里幾天幾夜搓藥丸是可能的，但是要她學廚做女紅，比殺了她還難受。
幸虧蕭士及還有分寸，雖
不過被二房的人一攪和，他也醒過神來，笑著從榻上起身，對杜恆霜道：「我去外院把總帳拿過來。今兒先看總帳，過幾天再看細帳吧。」
歐養娘看不過去，拉著杜恆霜的手，低聲問道：「你老實跟養娘說，是不是你們床帷不和？」
她有把握，可以把青霉素成藥的時間，縮短到半年時間。
吳世成見是東家的娘親過來了，忙站起來行禮，憨厚地笑道：「在的，大小姐一直在忙著做鹹菜。」
「吳世成，進來給我埋菜罈子！」諸素素對著外面大喊一聲。
「我不是外人。」尤倩娘有些惱火。
諸素素回到自己屋裡清洗一番，早早歇下了，打算第二天帶著禮物去蕭家賠罪。
蕭士及嗯了一聲，想說什麼，又止住了，走去幫她把門帘掀開，看著杜恆霜娉娉婷婷地走出去。自己回到內室，將長榻前的幔子收了起來，又展了展長榻上的芙蓉褥子，將頭靠上兩個鎖子錦靠枕拍拍松，斜身躺下歪了歪，又覺得心情煩躁，有股說不出的情緒堵在胸口，便起身背著手在屋裡踱步，不時長吁短嘆。
可以說富貴之路已經在眼前。上至皇族宗親，下至達官貴人，都會哭著喊著求她治病……
「不懂？不懂你大白日裡頭鎖什麼門啊？！」關芸蓮臉上興奮得起了紅光，一雙丹鳳吊梢眼瞪了起來。
而蕭家的新房院子里，杜恆霜卻遲遲不肯回屋歇息，拉著歐養娘在東次間東拉西扯。
杜恆霜心裏有些不高興，但是面上並未帶出來，笑盈盈地問道：「這是幹什麼？練摔角呢？」
尤倩娘來到院門口，看見是吳世成守在門口，不由大皺眉頭，問道：「大小姐在裏面嗎？」
細菌培養，只要給細菌提供合適的環境，和足夠的食物，細菌就能長得快。
諸素素笑嘻嘻地將大菜罈子一一密封，又在倒扣的碗蓋槽邊上倒入燒開的清水阻隔空氣。
知畫將門打開，又一手掀起帘子，看著杜恆霜從裏面走出來。
諸素素有些沮喪，不過看著這些就要封缸的陳芥菜鹵，諸素素又覺得有了指望。
吳世成不肯，張著雙臂擋在門口：「大小姐說了，誰也不讓進。」
諸素素將吳世成託付給蕭士及，讓他幫著在毅郡王府給吳世成找個活兒做。
陳月嬌微微一笑
諸素素的娘尤倩娘吃完晚飯，還不見諸素素的人影，有些擔心，叫了諸素素的丫鬟過來詢問。
鹹菜都是進了臘月才腌的啊。
杜恆霜看看窗外的日頭，將頭上大妝的首飾一支支取了下來，又去屏風后換上常服，頭上只是清清爽爽插上一支白玉簪，越發顯得一頭鴉青色的秀髮可人意兒。
杜恆霜忙拉住蕭士及：「我出去看看。你一個大伯哥，跟弟妹歪纏什麼？」心裏對那句「狐媚歪纏」還堵著氣，非拿出來顛十來個兒不可。
蕭士及也從長榻上下來，抿著唇，走到杜恆霜身後，輕輕抬起胳膊，給她把簪子插好。
杜恆霜笑了笑：「二弟妹有心了。按規矩，這三天我們自己吃，等三日回門之後，再跟大家一起吃飯。我不敢壞了規矩。」
諸素素翻看《傷寒雜病論》的時候，一眼發現了這個單方，簡直如獲至寶，差點樂暈了過去。
尤倩娘心裏犯了嘀咕。
按照原本的古方，一壇陳芥菜鹵大概需要十年的時間才能製成。
真的做鹹菜，那是太陽打西面出來了。
蕭士及長嘆一聲，仰面倒在長榻上，抱著頭看向屋頂橫樑掛著的紅木透雕海棠宮燈，想說什麼，又開不了口。
關芸蓮還想再勸，陳月嬌見杜恆霜油鹽不進，知道再多說也是自取其辱，忙上前拽了拽關芸蓮的衣襟，脆聲道：「表姐，咱們話帶到了，還是回去吧。伯母那邊想是氣已經消了。」不動聲色又給龍香葉上了眼藥。
蕭士及在屋裡聽見，長嘆一聲，不再踱步，坐回長榻，兩手撐在膝蓋上，默默地等著杜恆霜，心裏有些氣不順，暗道這二弟妹以前看著還挺能幹，打理家事井井有條，現在看起來，怎麼這樣不知進退？自己都說得那麼明顯了，將整個家都託付給霜兒了，她還有膽子過來尋釁。轉而又一想，莫不是自己說得太隱諱，她們沒有聽明白？
關芸蓮的聲音有些尖細。雖然內室和外屋中間隔著一明一暗兩個梢間，還是悠悠蕩蕩地傳了進來。
「二弟妹怎會如此多心？我說蕭家的家奴而已，你怎麼會往自己身上套呢？讓別人知道了，豈不是壞我的名聲？——這個趟兒，我可是不接的。」杜恆霜指了指下首的第一張椅子：「坐。」
杜恆霜在門那邊笑道：「這是怎麼啦？這麼熱鬧？」
蕭士及已經應下，說是等他新婚過
諸素素的三進宅院里，幾個下人拎著火煤走出來，陸陸續續將屋廊下的風燈點燃。
機靈的小丫鬟上前，扶著杜恆霜在一旁坐下。
重新拾起老本行，諸素素激動到完全忘了蕭士及的請帖。
再說就算真的在做鹹菜，現在是八月天啊，也不怕做一壇壞一壇？
但是諸素素來自後世，而且是藥學專業，她可是很明白，所謂「陳芥菜鹵」的方兒，就是青霉素素菌的培養方法。原方兒需要十年時間那麼久，是因為發明這個方子的人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關芸蓮有些發怵，抓住陳月嬌的手著急：「不會吧？我可是都聽婆母的話，她再厲害，能繞得過婆母？」
尤倩娘噗哧一笑，手裡的帕子一甩：「什麼鹹菜？你如今也學壞了，會扯謊了。」
知畫聽出來是杜恆霜出來了，遲疑一瞬，問道：「……少奶奶？」
陳月嬌冷笑道：「表姐，我勸你還是省著點兒。如今你又沒了娘家，蕭家的家財都握到大少奶奶手裡，你還跟她對著干，小心她臉一酸，就把你們闔家趕出去。」
杜恆霜從梢間走出來，輕輕在門上叩了兩下。
關芸蓮沒有就座，忍了怒氣道：「大嫂，不是我們故意要打擾您和大哥恩愛，而是娘吩咐我，說大嫂剛進門，讓我好生照料大嫂，喜歡吃什麼，用什麼，都要打聽清楚了，我才好去吩咐廚房，給您預備著。」
尤倩娘不敢硬闖，尋思道：「今兒是蕭家請客的日子，大小姐去了沒有？」
蕭士及過來張望好幾次，杜恆霜都裝沒看見。
陳月嬌縮在關芸蓮身後，雖然低著頭，眼角的餘光卻不斷地往杜恆霜那邊掃過去。
杜恆霜捧著玫瑰盅蓋碗茶的茶蓋在杯沿上磕了磕，笑道：「弟妹這話說偏了。她們一個是我的養娘，一個是我的大丫鬟，最是知禮守儀，怎會跟您過不去？不過您是貴客，她們一心向著我，怠慢了貴客，還望二弟妹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她們一般見識。」說著捧茶喝了一口，再放在桌上。
早先預備的兩個準備做通房的丫鬟知節和知禮縮頭縮腦躲在牆角，一臉的嬌嬌怯怯，閃爍的眼神如受驚的小白兔。
關芸蓮縮了縮脖子，往後退了一步，手裡擰著帕子，訕訕地道：「大嫂這話說的，豈不是說我們是賊？」
她可是知道，這個大名鼎鼎的「陳芥菜鹵」，就是早期的土方青霉素啊！
吳世成最聽話，二話不說就掄
聽到吳世成的聲音，諸素素後知後覺地拍了拍額頭，喵地叫了一聲，大聲回道：「去跟夫人說一聲，給我備一份厚禮，我明兒去請罪！」
蕭士及一時想明白了，一時又覺得不可思議，聽見杜恆霜在外面說「防賊」，又忍不住莞爾。——霜兒的嘴皮子真利索，是個能當家的好媳婦。
「你說要跟我對帳的，不如去把帳本拿過來，咱們吃完飯之後就對帳吧。」杜恆霜有意岔開蕭士及的注意力。
又覺得頭疼。他在外面這些年，相與的都是人精子，說一句話，後頭藏著五六句話，全是見眉知眼。那些不能見眉知眼的，屍骨都填了長安城外的大溝壑了……
杜恆霜應了，自己去吩咐小廚房做飯，一邊回房讓知畫和歐養娘給她把東次間收拾出來，布置成書房，以後她就在這裏理事。
「這邊最陰涼，你在這裏挖十個坑，把這個十個菜壇給我埋下去。」諸素素指點吳世成幹活，自己累得在旁邊大喘氣。
杜恆霜從妝奩匣子的鏡子里看見蕭士及擰成川字的眉頭，知道他心裏怒極，但是這麼多年在外面奔波的隱忍，已經讓他無法放縱地發泄自己的憤怒了，心裏又是一軟，回身握了握他的手，輕言細語地道：「別生氣了，我去看看。不值什麼的，跟個夯人生氣，白瞎了自己的身子。」
杜恆霜含笑起身，對關芸蓮和陳月嬌頷首道：「我這裏忙著呢，改日去找二弟妹說話。今日得罪了。——送客。」說完轉身就走，穿過梢間，拐個彎進到裡屋，又將房門重重地關上。
「千防萬防，家賊難防。」杜恆霜肅了臉，一雙眼睛如有寒光，往關芸蓮那邊望過去。
杜恆霜的內室里，蕭士及默然半晌，才艱難地道：「難為你了。」
他身高力壯，張開雙臂站在門口，倒也有些嚇人。
龍香葉聽了皺緊眉頭，搖頭道：「果然不出我所料。——算了，等三日後再說吧。」
到掌燈時分，長安城的坊市開始落匙關門。
杜恆霜惱她不知輕重，不敲打她一頓，還不知道出去要怎麼編排她，但是又是妯娌，自己才進門第一天，若是真的鬧起來，也落人口實。——新媳婦進門，怎麼著也得老實三天的……
龍香葉撐著頭靠在羅漢床的矮几上，很是受用地閉上眼假寐去了。
尤倩娘驚掉了下巴。——難道真的是腌鹹菜？！
有了它們，她去毅郡王府做個側妃那是妥妥的。蕭家，呵呵呵呵，交給杜恆霜去頭
從帘子里探頭出來，穿上繡鞋，又對鏡照了照。
今天是正日子，她居然忘得一乾二淨了。
吳世成忙擺手道：「真的沒有。大小姐這幾天一直倒騰幾個大鹹菜缸，往裡面腌菜呢。」
「大小姐說了，就算夫人來了，也不讓進。」吳世成一本正經地道。
杜恆霜輕笑：「大白日裡頭為什麼鎖門？——當然是防賊啊！我和大爺在屋裡盤點我的嫁妝，還有蕭家的鋪子，帳本堆了一地，不鎖著門，被賊偷了去怎麼辦？」
歐養娘和知數放了手，一左一右走到杜恆霜身後站定。
「沒什麼的，只是你這院子看門的婆子要敲打敲打了。什麼人都能放進來，連通傳一聲都做不到。」杜恆霜淡淡地道。她既嫁給了蕭士及，對這些事情早就有準備的，再說，她身上實在是不舒服，這兩人貿貿然闖進來，倒是恰好解了她的圍。
看吳世成不像撒謊的樣兒，敢情是真的？
諸素素在屋裡戴著自製的羊皮手套，滿頭大汗的將這幾日晒干起霉的陳芥菜放入新買的大缸里。
杜恆霜聽見這聲音，還沒等她動彈，蕭士及已經面色變青，一把將長榻前面的帳幔帘子掀開，躋上鞋就要出去。
她這個女兒，她最清楚。
吳世成一拍腦袋，大聲道：「哎喲！忘了！」連忙回身對院子里喊：「大小姐，蕭大人今日會親，大小姐送禮了沒有？」
蕭家今日會親，也給諸素素送了帖子。
諸素素親切地看著面前這一堆堆霉爛的陳芥菜，就像看見一堆堆銀子一樣欣喜。
見她端凝大方地坐下，隨口吩咐底下的丫鬟婆子，將屋裡的下人霎時間打理得乾乾淨淨，底下人恭恭敬敬，只有點頭稱是的份兒，不由心中更加警醒。
從吳世成給她的《傷寒雜病論》里，諸素素髮現了一些隨書附帶的散方，看著不像是《傷寒雜病論》的原著，而是後人的一些研究心得，但是隨書放在一起。
吳世成這個人太死心眼了，油鹽不進。
關芸蓮沒辦法，只好帶著陳月嬌告辭而去，在路上就想好了一篇話，要去龍香葉那邊添油加醋去。
關芸蓮甩了甩胳膊，探身往通往內室的梢間望過去，皮笑肉不笑地問道：「大嫂，咱們清水下雜麵，你吃我也看的事兒，裝什麼一問三不知啊？」
尤倩娘掂著腳，覷著眼睛往院子里看。
那丫鬟也是一問搖頭三不知。
那裡除了是她的閨房，也是她的藥房。平日里她十分著緊她的藥房，讓幾個心腹丫鬟婆子看得死緊，誰都不讓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