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妾發初覆額
第133章 潮湧
賭書消得潑茶香，
恃才生傲最是要不得。
清雅中有股說不出的蒼涼味道。
蕭士及知道吳誠的本事。這黃河以北幾個數得著的帳房，吳誠就是其中一個。他也是花了大價錢將他請來的。
他跟著蕭士及有兩三年了，本來是打著在蕭家養老的心思，才過來做總帳房的。他可是知道，之前他幾個總帳房，一離開蕭家，就不知所終了。若是像他這樣被趕出去，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還難說，就把頭搖得飛快：「不想！小的不想離開！請大爺責罰！」
這樣不把他放在眼裡，還從來沒有過。
蕭士及挑眉：「你怕了？——沒死，還吊著一口氣呢。」
就連蕭士及平日里都對他客客氣氣。
杜恆霜鬆了一口氣。
當時只道是尋常。」
吳誠在自己院子里聽說自己的侄兒被大爺又命人打了一頓，已經攆出去了，一下子慌了神。
收拾好了上床，就對杜恆霜一長一短說了他剛才去外院的事兒。
一桶冷水照著堂前院子里的吳用頭上潑了過去。
歐養娘知道杜恆霜心慈，也沒有再多說。橫豎杜恆霜是主子，吳大帳房再厲害也是下人，還能翻天不成？
「娘居然答應了？」蕭士及很驚訝地坐起來：「娘怎麼會這麼容易答應？」
聽見堂上叔叔的話，他才明白原來大少奶奶就在堂上的屏風後頭坐著，一時嚇得全身發抖，棍子落在屁股上都感覺不到痛了，一股巨大的恐懼席捲了他的全身上下。
杜恆霜躊躇良久，終於出聲道：「吳用不盡職守，又言語衝撞，打十板子，將他革職，馬上將內帳房的帳交接清楚，我另派人來查賬。——吳大帳房，這裏沒有你的事，你先下去吧。」
歐養娘問清始末，琢磨許久，等屋裡都沒人的時候，悄悄對杜恆霜道：「大少奶奶，您好好想想，興許這門婚事不錯呢？您看，吳誠是外院的總帳房，吳用本人據說也是做帳的好手，一直管著內帳房。大少奶奶您要當家，說白了
杜恆霜默然良久，緩緩搖頭。
這邊院子里，十大板子打完，幾個人將潑的全身透濕的吳用拖到堂上，讓他對著屏風行禮。
杜恆霜點點頭，卻不知道蕭士及已經在門口聽到了。
蕭士及淡淡點頭，吩咐道：「來人，去把吳用給我綁起來，送到這裏，就在這裏給我恨恨地打，打到只有一口氣，再攆出去。——記住，不能打出血，攆出去的時候，一定要有一口氣吊著。若是攆出去之前就打死了，你們就自己上弔吧，不用來見我了。」
「娘沒直接說答應，但是也沒有反對。不過，」杜恆霜覺得不高興了：「娘答應了你還不高興，難道你讓我去說分家，就是個幌子？」
蕭士及是第一次見到這盞宮燈，看了一會兒，才問道：「這是你帶過來的燈？」
杜恆霜也知道是這個道理。
蕭士及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鑽到被子裏面，抱著杜恆霜道：「睡覺睡覺，明兒我就去萱榮堂，把這事敲下來。」
吳用忍著劇痛，掙扎著給杜恆霜磕了頭，才被人架著下去。
可是現在是在外院，這些話怎麼好當著眾人的面說？
天剛黑的時候，蕭家的角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渾身軟綿綿的人被從角門裡扔了出去。
歐養娘並不知外院的詳情，只知道吳用衝撞了知畫，得罪了大少奶奶，被打了十板子，革職勿用了。
杜恆霜淡淡地道：「吳大帳房，我說了今天不提別的事，多說無益，還請下去吧。」
一時忘了為自己的侄兒擔心，一路跑著來到帳房的院子，跪在蕭士及面前痛哭流涕。
堂上吳誠還在大聲說話：「大少奶奶，我侄子身家清白，又是做帳的好手，大爺的心腹。知畫姑娘是大少奶奶的心腹，正好配成一對，請大少奶奶成全！」說完咚咚咚咚給杜恆霜磕了幾個響頭。
杜恆霜回眸掃
蕭士及笑了笑，說道：「吳誠，我知道這事跟你無關。不過你對侄子管教不嚴，才釀成今日的大錯。這樣吧，我今日罰了你的侄子，你未免心裏有怨恨，我也不說別的，如果你想離去，我可以現在就把身契還給你。」
杜恆霜待要不理他，卻又被他揉搓得渾身發熱，想著歐養娘千叮嚀萬囑咐，讓她趕緊生個孩子，就沒有再推辭，任他去了。
床邊小立桌上擺著一盞透雕紫檀嵌白玉詩配畫宮燈，燈上也是畫著一個美人，斜坐在床上，手捧書卷，吟讀不倦，和杜恆霜的樣子相映成趣，就像燈上的美人一樣。
蕭士及笑著斜身坐下：「好看，好看得不得了。」伸手掐了杜恆霜的面頰一把。
杜恆霜就算是蕭士及的妻子，也不過是一介女流之輩，哪裡能真正管得好外院？
對於上位者來說，跟下人沒有道理可講。口舌交鋒，針對的是同樣地位的人。上位者要整下面的人，根本就不用大費口舌。
吳誠是有本事，不過這本事在上位之人看來，實在不值一提。
「大爺……大爺……是小的錯了，豬油蒙了心，慣的侄兒比祖宗還大。小的知錯了，請大爺莫要生氣，若是還要責罰，就罰小的。」
從地上緩緩站了起來，吳誠胖胖的臉上一雙小眼睛眯成一條縫，定定地看著八扇橫槅花開富貴錦繡琉璃屏風，似乎要將那屏風看穿一個洞來。
「你不擔心就行。」杜恆霜道：「反正我是不會將知畫嫁給他的。」
杜恆霜讓院子里的人散了，自己才帶著知畫出去。
知畫是跟她一起長大的，這麼多年的情分，早就不是一般的主僕關係了。
看上那個丫鬟，只要去輕薄一番，就能得償所願。體統何在？顏面何在？
杜恆霜端坐在屏風後頭，柳眉倒豎，面沉如水。
他知道，蕭士及不比杜恆霜，這個
杜恆霜嗔道：「人家問你燈呢，你說到哪裡去了？」
「大少奶奶，這事是我侄子不對，我吳誠向大少奶奶賠禮了。」吳誠對著屏風，緩緩地長揖下去。
又囑咐杜恆霜：「這事一定要跟大爺說清楚，免得被別人進讒言，傷了彼此和氣就不好了。」
吳用的酒一下子醒了，惶惶然後怕起來。
「燈好看，人也好看。」蕭士及笑著看著杜恆霜紅了臉，又撫了撫她的面頰：「這你也能紅臉。」說完去浴房洗漱。
嘩啦！
杜恆霜「嗯」了一聲：「吳大帳房言重了。是你侄子的錯，又不是你的錯。做人當要公私分明，這點帳我還是分得清的。吳大帳房是做帳的老手，肯定比我見事明白。還請先退下，等我把這件事處置了再說。」
「堵住他的嘴，讓他再胡羼！」一個領頭的下人指使另一個人拿來一團破布，胡亂堵在他嘴裏。
如果她真的看上吳用這個爛人，杜恆霜還真沒有法子。
杜恆霜冷笑著將吳用的事情說了一遍，末了道：「他那些嚼蛆的話，我都不好意思說出口，那吳大帳房還好意思為他的侄子求娶知畫。慢說他並沒有沾到便宜，就算他真的沾了知畫的便宜，我寧願把他打死也不會讓他去糟蹋知畫！」
說得蕭士及心中一軟，抱著杜恆霜細細地吻，吻到她輕喘，腦子一片糊塗的時候，才把她的小衣悄悄褪下，撫上她軟玉一樣的雪堆。
歐養娘長嘆一聲，扶了知畫起來：「居然是這樣。罷了，不過是一個帳房，去了他們，還有更好的來，就這樣吧。」說完又勸杜恆霜：「既然做了，不妨做絕點，直接回了大爺，將姓吳的攆出去吧。」
知畫聽見吳誠的話，又驚又怒，呆了半晌，才撲通一聲對著屏風跪下，大聲道：「奴婢不嫁這樣沒廉恥的男人！」
蕭士及笑道：「這你不用擔心。他肯定不會生異心，但是怨懟肯定是有一點的。這
閑敲棋子落燈花。
一路上，知畫如同驚弓之鳥，再沒有以前揮灑自如的大丫鬟風範。
他的手下齊喝一聲，衝到吳大帳房住的偏院里，將吳用從炕上拽下來，一路拖到帳房院子里，當著蕭士及的面，打得吳用直剩一口氣吊著。
就連忙問道：「到底是怎麼啦？你生這麼大氣，知畫也跟淚人似的，躲在屋裡不出來？」光天化日之下，知畫就算吃虧，也不算吃很大虧吧？
說了好幾句，吳誠才甩著袖子走了。
兩人也沒有再說此事，杜恆霜接著說今日去萱榮堂說分家的事兒。
被一群如狼似虎的下人按在大板凳上打得殺豬一樣叫的吳用聽見叔叔的聲音，大叫著：「叔叔救我！叔叔救我！」
想來想去，還是不發一言，坐在屏風後面，看知畫的反應。
「那好，我就罰你半年的月錢。」蕭士及說著站起來：「你提拔一個內帳房上來。以後再有這樣的事，就不用費口舌了，一律攆出去。」
杜恆霜咬牙切齒地擰了蕭士及一把，斜睨著他：「你居然把我當槍使，我算是白疼你了。」
現在知畫不願意，就好說了。
蕭士及親自過問，哪有人敢說謊？
知畫正好過來服侍杜恆霜盥洗，聽見這話，快步繞過隔間的什錦槅子，來到杜恆霜的妝台前面，撲通一聲跪下道：「多謝大少奶奶！多謝大少奶奶！」然後又膝行到歐養娘身邊，仰頭道：「養娘，知畫真的沒法嫁給那個……吳帳房。」
吳誠從來就不認為杜恆霜能將這個外院一直管下去。
「幾日不見，這一對小乖乖又大了不少。」手裡揉得更加起勁。
大晚上的，把一個只有一口氣的人扔到門外，跟打死有什麼差別？杜恆霜一邊腹誹，一邊道：「我怕什麼？我是為你擔心。那吳誠……」杜恆霜是擔心吳誠會因此生異心。
這要答應了他，以後那些下
宮燈的四個白玉燈屏上，每一面刻著一句話：
吳誠聽見杜恆霜似乎也沒有一口回絕，面子上又好受些，心疼地回頭看了一眼已經被打得只有出氣、沒有入氣的侄子，搖頭嘆氣：「大少奶奶，我吳誠一輩子無妻無子，只心疼這麼一個侄兒，請大少奶奶手下留情，饒他這一遭。以後他娶了知畫，我一定好好管教他，一輩子不讓他吃酒，大少奶奶您看怎樣？」
「煙籠寒水月籠紗，
都一五一十交待得清清楚楚，甚至把吳用被抬回吳大帳房屋裡之後，在炕上怒罵知畫是賤人、婊子的話都說了出來。
杜恆霜雖然心下大怒，面上卻越發沉著。再說，知畫的婚姻大事，當然要先問過她，萬一的萬一，她真的跟這個吳用有些關聯，自己一口回絕，豈不是害了知畫的終身？
處理完外院的事，蕭士及才回到內院。
杜恆霜已經卸了妝，坐在床上看書。
看著妝台上晶瑩剔透的梳妝鏡裏面的嬌顏，淡淡地道：「會做帳，算不得什麼了不得的本事，別人稀罕，我不稀罕。要拿知畫的終身，跟幾本冷冰冰的帳本交換，我是不忍的。」說著，回頭看了歐養娘一眼：「養娘，您也是看著知畫長大的，如何忍心讓她嫁給吳用那種爛人？」
他轉身離去，直接去外院帳房，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杜恆霜倒是有些躊躇，擔心道：「他叔叔是大爺的左膀右臂，若是將他攆出去，他叔叔的面子往哪裡放？」說完搖頭：「算了，已經革了他的職，再不要給他派差事，也就完了。」
回到正院之後，好好安撫她，又讓她下去歇著，不用過來當差。
杜恆霜有些驚訝：「你真的把他打死了？」
吳誠一聽，嚇得腿都軟了，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杜恆霜也覺得她可憐。
吳誠一聽就愣了。
這個吳誠，自己的侄子犯了這麼多錯，不說為侄子請罪，居然打著要強娶的念頭，將自己的最得力的丫鬟娶走。真當自己是軟柿子，他一個下人也敢隨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