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常存抱柱信
第148章 打發
陳月嬌拿絹子擦了擦眼淚，默默地低下頭，柔順地道：「那好，我都聽大少奶奶的。」
以為新昌坊的一個二進宅院就能把自己打發了，杜恆霜的算盤打得可是響啊……
處理完金姨媽和陳月嬌的事，杜恆霜覺得心情好了許多，早早洗漱完畢就睡了。
但是這些話當然不能跟金姨媽說。
陳月嬌惶恐，忙給杜恆霜跪了下來，哀求道：「大少奶奶，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是說……大少奶奶的陪嫁，是杜家的財產，不是……」
杜恆霜心裏有些不舒服，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點頭道：「原來在陳小娘子心裏，我不算蕭家人。」說完又覺得好笑，搖頭道：「原來是我自作多情啊。人家都不領情，也沒把我當親戚。嗐，我真是何苦……」
陳月嬌笑著道：「我們跟蕭家確實有些親戚關係，可是跟大少奶奶確實是非親非故，不敢收這樣大禮。」
自從她懷孕之後，諸素素就不讓她用別的香熏，除了自然的蔬果香，唯一能用的，也就是這個專門用橘子皮加甘草做成的橘香餅子，也是諸素素專門為她特製的，不會對身孕有影響。
蕭士及生得俊美無儔，又有擔當，如今年紀輕輕就是六品官，以後的前程不可限量。
杜恆霜忙道：「喲，這可當不起。我還想多活幾年，你別給我立牌位，小心折我的壽。」
不過到底是搬了出去，她們再要上門，需要通傳，能不能進來，就看杜恆霜的心情了。
「哦？」杜恆霜有些驚訝，再仔細看陳月嬌，發現她目光清明、澄澈，似乎以前她感覺到的那股讓她極不舒適的目光只是她的錯覺一樣。
金姨媽本來歡歡喜喜，以為自己有了宅子，對於陳月嬌要還回去的舉動，十分不解。
但是，無論怎麼說，杜恆霜已經容不下自己再住在蕭家了。
杜恆霜沉吟著走到暖閣南窗下楠木透雕羅漢床上坐下，招呼陳月嬌和金姨媽坐下。
這樣大氣性的姑娘，看來跟她娘是不一樣的。
金姨媽剛剛急跑過來，外面天寒地凍，她又沒有穿上披風，此時被廊廡下面的穿堂風一吹，禁不住打了個的寒戰。
蕭家滿門一起三呼萬歲，然後站了起
難道這一世，杜家居然把家財全部給杜恆霜陪過來了？所以她才能隨隨便便拿出幾千兩銀子給她們買宅子？也所以蕭士及這樣寵愛她？
不過她一離開杜恆霜的院子，滿臉的喜色就淡了下去。
杜恆霜有些心軟，笑著道：「陳小娘子好志氣。」本來她不想管這母女倆的事兒了，但是見陳月嬌這樣說話，又憐愛她幾分，繼續道：「你放心，我回去問問我娘，能不能幫你尋一戶好人家嫁過去。你放心，你的嫁妝我包了，一定讓你風風光光從蕭家出嫁。以後我們蕭家，就是你的娘家，若是你婆家有人欺侮你，你告訴我，我幫你出頭。」
太子來蕭家宣完旨，笑著道：「這是陛下給你們的恩典。」
此時正是吃午食的時候。
金姨媽被陳月嬌說得下不來台，訕訕地道：「你這孩子就會說大話，你可不知道出去討食的苦。」
正房外面的廊廡底下，金姨媽氣喘吁吁地拉住陳月嬌，低聲問道：「你發什麼瘋？！」
杜恆霜回頭，笑著打量了陳月嬌半晌，又看看在陳月嬌身後滿臉焦急的金姨媽，饒有興味地道：「陳小娘子有事嗎？」
杜恆霜如今懷著身孕，很容易就餓著了，所以小廚房一天十二個時辰不斷火，隨時給她準備吃的。
想到外面天冷，杜恆霜也不好讓對方一直等著，就匆匆吃了兩口，放下筷子，含了漱口茶，然後吐在小盂裏面，才道：「領陳小娘子去暖閣吧。」
陳月嬌張大了嘴，有些驚訝。沒想到她隨口胡謅的幾句話，居然投了杜恆霜所好，讓她一下子轉變態度了。
寡婦門前本來就是非多。像金姨媽這樣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寡婦，就更是要小心謹慎。還帶著陳月嬌這樣一個清麗無雙的小娘子，簡直就是惹禍的根苗。
到時候她們既沒了房子，又得罪了龍香葉，實在是得不償失。
杜恆霜這樣著急趕她們走，難道她是知道什麼了嗎？
而跟劉黑達的交戰情況逐漸傳到長安，大家都知道了毅郡王齊義之麾下，居然有個能征善戰的猛將叫蕭士及，立下不少戰功，才一個多月功夫，就已經積下不少軍功，
接下來的幾天，蕭士及只在深夜回來了一次，跟杜恆霜匆匆說了幾句話，就說要離開長安城，是回來給她道別的。
不過陳月嬌想起自己一求情，杜恆霜就改了主意，允許她們多住一陣子，又有些輕視杜恆霜婦人之仁，實在是不足為懼。
「見過大少奶奶。」陳月嬌忙屈身行禮。
這也是事實。
陳月嬌前腳來到杜恆霜的正院，金姨媽後腳才跟了進來。
蕭嫣然和陳月嬌每日過來杜恆霜這邊問安，順便給她帶來萱榮堂那邊的消息。
見陳月嬌拿了房契就走，金姨媽大急，顧不得外面天冷，沒有穿大皮襖就追了出來，一路叫著陳月嬌的名字，陳月嬌卻像沒聽見一樣，在前面走得飛快，惹得蕭家的下人在路旁避讓不迭，不知道這寄居的母女倆寒冬臘月里發什麼瘋。
杜恆霜聽得出來，陳月嬌是擔心她們母女倆搬出去，在外面被人欺侮。
當初她看見杜恆霜擺在院子里的嫁妝，還以為都是些充數的綾羅綢緞而已。
陳月嬌在心裏一邊腹誹，一邊斬釘截鐵地道：「娘，你說什麼話？漫說大少奶奶不會答應，就算大少奶奶答應，我也是寧願出去討飯，也不會做『童養妾』的。」
陳月嬌雙眸含淚，哽咽著道：「大少奶奶對我們實在太好了，我無以為報，只好回去給大少奶奶立個長生牌位，日日焚香祝禱，求菩薩保佑大少奶奶順順噹噹，生個大胖小子。」
杜恆霜點點頭：「這是自然。」
陳月嬌堅決不要，細聲細氣地道：「大少奶奶一片好心，我們心領了。不過我們在蕭家，已經添了許多麻煩，這房子，實在是擔當不起。」說完抬頭看了杜恆霜一眼，眼波在她面上一掠而過，如鶴掠春水，盪起一片漣漪：「這筆銀子不是小數目，若是讓老夫人知道了，又要說大少奶奶一頓，我和娘擔當不起。」
「苦又怎麼樣？我不怕苦！——寧做窮人妻，不為富人妾！」陳月嬌年歲雖小，見事倒是極明。
原來都是看在銀子份上……
聽見門口的丫鬟通傳，說陳小娘子要見
陳月嬌就將手裡的房契雙手呈上：「大少奶奶，這宅子，我們不能要。」
杜恆霜的話，如同一千根鋼針一樣扎著陳月嬌的心。
「這是我送你們的宅子，你們不用介意。」杜恆霜笑著命人上茶。
母女倆一樣身量嬌小，金姨媽披著陳月嬌的大氅，倒是一點都不短。
永昌帝最看重武將，聞言龍心大悅，給蕭家頒下不少賞賜。
陳月嬌一路走來，看著蕭家的這所大宅子，不無感慨地搖頭。——這所宅子，跟三年後蕭家要搬去的柱國侯府相比，就是人家的一座偏院而已。
知畫扶著杜恆霜先進了暖閣。
除了賞賜金銀財寶、田莊土地，還有給蕭士及的原配正室杜恆霜封了四品郡君的誥命，給蕭士及的母親龍香葉封賞了四品太郡君的誥命。
陳月嬌聽得一愣，眼珠子轉了轉，才明白金姨媽在說什麼，心裏極是不屑。——不管是杜蘅，還是陳月嬌，兩世為人，都沒有想過要做妾。
杜恆霜無法，只好將大房的管家權交給關芸蓮，讓她幫著管家，自己專心養胎。
陳月嬌見事極快，馬上求道：「我不求達官顯貴，只要人品好，有些本事，能養妻活兒就夠了。——我只做正室，不做偏房。」
杜恆霜也不想趕狗入窮巷，更不想因一些莫須有的感覺，就害了對方一輩子，便道：「罷了，你們說得也有道理。就在這裏住下吧，等訂了婚再搬，我送你們兩個護院，應該就無礙了。」
太子齊仁之特意領了這個差使，跟著來蕭家宣旨封賞。
陳月嬌忘不了，自己上一世還是杜蘅的時候，只有區區一千兩銀子的嫁妝！
這一次，杜恆霜從公中拿了這麼多的銀子出來給她們母女倆買房子，若是讓龍香葉知道了，肯定要鬧著收回去的。
金姨媽這個做娘的，真是豬一般的隊友……
因剛吃過東西，杜恆霜進到暖閣，沒有坐下，而是在暖閣裏面踱步，走到門口牆角里放著半人高仙鶴銜芝的鎏銅描金香爐處，往裡面加了一把橘香餅子。
金姨媽哪管這麼多，人家送她一座長安城的宅子，不要是傻子。
不過現在陳月嬌提到龍香葉
太子辦完差使，卻沒有立刻要走的意思，笑著坐下來，問道：「你們蕭家現在都有哪些人？」
陳月嬌滿臉感激地又給杜恆霜磕了一個頭，才笑著和金姨媽一起回去了。
金姨媽忍不住又道：「大少奶奶，您看，我們嬌兒對您忠心耿耿，您再考慮考慮，把她帶在跟前教養，我這個做娘的絕不會說一句話。」
金姨媽在旁邊看了直嘆氣。看看，多好的「童養妾」苗子，看上去這大少奶奶也是個大方的人，如果真的入了她的眼，被養在跟前，準備以後做妾，比嫁給一般的窮家小戶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金姨媽不好意思地垂頭跟在陳月嬌身後，進了屋裡。
杜恆霜淡淡地道：「你起來吧。你又不是奴婢，也不是小輩，如何能跪我？這我才是受不起。」說著，命知數將房契拿回去。
這樣好的機會，放過實在太可惜了。
杜恆霜對陳月嬌多了幾分好感。
杜恆霜憑什麼有這麼多嫁妝？！
杜恆霜就是因為手中太散漫，被龍香葉念叨過無數次。
「娘，我們在蕭家寄居，吃人家的，喝人家的，本來就很過意不去了，您怎麼能還要人家送您一所宅子呢？」陳月嬌瞥見門口的小丫鬟張著耳朵聽她們說話，故意裝作大方說道。
杜恆霜見目的達到，也不再多說，接著道：「雖然你們搬出去了，但是老夫人那邊，你們可以隨時上門探望。」
陳月嬌眼波一轉，待要不理她，卻在聽見屋裡面吩咐她們進來的時候改了主意，連忙將自己的大氅解了下來，給金姨媽披上。
杜恆霜卻微微一笑，伸手接過知畫捧過來的手爐，輕描淡寫地道：「這你們不用擔心。這宅子，是用我自己的陪嫁買的，不是蕭家的公帳。婆母知書達理，必是明白的。」
到了二月中，龍香葉的病才漸漸好轉。
很快到了正月十五，毅郡王領著五萬大軍，浩浩蕩蕩離開長安城，去打東部郴州的劉黑達，杜恆霜才
「話雖如此說，可是這宅子並不是我找大少奶奶要的，是大少奶奶主動送我們的。」金姨媽抱著肩膀哆哆嗦嗦地說道。
陳月嬌急得要死。如果就被杜恆霜這樣一紙房契就趕了出去，她以後還有什麼機會？！
龍香葉聽了又急又怕，一下子病倒在床上。
她們都清楚，以龍香葉的為人，將她們養在蕭家，添雙筷子是不難，但是要同杜恆霜一樣，大手筆送一座宅子，就跟割了龍香葉的肉一樣，她是一定不會同意的，而且肯定會讓人把宅子收回來。
陳月嬌跟在知數身後來到暖閣的時候，看見杜恆霜穿著一襲海棠紅暗金織折枝牡丹紋的交領對襟小襖，周邊鑲著雪白的毛邊，系著寶藍色盤錦八答錦如意綿裙，看裙邊露出的風毛，應該也是上等的貂皮、或者銀鼠裙子，再不濟也是灰鼠皮裙，亭亭玉立站在仙鶴銜芝香爐前面。
陳月嬌又是欣慰，又是鄙夷，但是她如今也練到寵辱不驚的地步，心裏雖然一千個不如意，面上卻一點都沒有帶出來，恭恭敬敬地道：「那就更不好意思了。我們跟大少奶奶非親非故，怎麼好受這樣一份大禮呢？——無功不受祿，實在是不能收的。」
「陳小娘子，大少奶奶讓你進去呢。咦，金姨媽又來了？一起進去吧。」大丫鬟知數掀開皮面門帘，讓她們倆進去。
杜恆霜詫異地揚眉，問道：「你們不是二弟妹的親戚嗎？也不算是跟我非親非故吧？」
陳月嬌便又道：「還請大少奶奶開恩，讓我們在蕭家多住一陣子，等婚事有眉目了再搬好么？——不是要賴在蕭家，只是我們孤兒寡母在外面，若是有個閃失，我的名聲有損，再找好婆家就難了。還望大少奶奶成全。」
這樣一想，金姨媽又對陳月嬌的做法釋然了，低下頭不吭聲。
這樣也好，對方不會再防著她了……
金姨媽一聽跟蕭家的帳目沒關係，是杜恆霜用自己的陪嫁買的宅子，早就心急火燎，搶在知數前面從陳月嬌手裡搶過房契，對杜恆霜點頭哈腰道：「大少奶奶，她還小，不懂事，說錯話，大少奶奶不要見怪。——這宅子，我們就收下了，過年後就搬，就搬……」